香港知名導演李瀚祥的收藏舊事

古典傢具在國內拍場的首次破冰之旅始於1995年10月9日。那時，剛剛成立不久的中國嘉德聯合香港著名電影導演李翰祥推出「清水山房藏明清傢具」專場，這是國內第一場古典傢具專拍，也是中國第一個私人收藏專場。

李翰祥，香港電影史上的傑出人物，參與創作上百部電影。早年加盟邵氏公司，在香港本土導演了多部以戲曲等中國傳統文化為題材的電影佳片，代表作品有《西施》《梁山伯與祝英台》，多次獲得亞洲影展、金馬獎等。20世紀70年代，港台兩地的邵氏電影，作為當時機關單位的特權，在小範圍進行放映。國內驚訝於李翰祥居然能在港台的「彈丸之地」，再現出極為震撼逼真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宏大場景，於是邀約邵逸夫、李翰祥等一大批愛國僑胞進入內地，共同發展中國文化事業。之後李翰祥拍攝了著名影片《垂簾聽政》以及《火燒圓明園》。

李翰祥為劉曉慶講戲

火燒圓明園影像資料

自1982年到北京拍攝電影以來，工作之餘的李翰祥痴迷收藏且興趣廣泛，陶瓷、玉器、青銅器、石雕、雜項，甚至民間刺繡品，數年來積少成多，去偽存真，逐漸成為收藏家中的佼佼者。

1995年，因為籌建中的影視基地急需資金，李翰祥有意出售自己的部分藏品。與此同時，國內拍賣行業剛剛起步階段，初建不久的中國嘉德意氣風發。這批家具有出版、著錄、來源，各方面都好，再加上李翰祥先生的名人效應，里里外外都是新聞話題。兩者一拍即合。

「清水山房藏明清傢具」專場28件拍品，總成交額4466萬元，總成交率60.71%。其中，明代「黃花梨木帶托泥方台座」以88萬元拔得頭籌，被一位非常有見識的華人收藏家競得。這件方台之後多次於重要展覽中亮相，在華人收藏圈影響很大。

1995年的88萬在藝術品市場大概可以買到一些怎樣的作品？有人做過比較，同樣以明式傢具舉例，如今市場上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明代黃花梨炕桌，當時的成交價一般是三、五萬元。如果拿書畫來類比，1995年在中國嘉德拍「楊永德藏齊白石」專場中，88萬可以買上四五張「齊白石」。

明 黃花梨木帶托泥方台座

黃花梨木帶托泥方台座，在結構上完全模仿建築輪廓，莊重肅穆。設計嚴格遵守均衡法則，紋飾內容分為兩組，正面與背面一致，左側與右側相同，細部雕刻，也由中間向左右均分。為了表現紀念碑性的裝飾效果，利用雕刻和凹凸象徵權威，取材石雕建築上如柱頭、扶壁柱、檐板和飾帶中，常見的魑龍、卷草作為方台正面的表面裝飾。螭龍身尾呈草葉紋與拐子紋組合狀，二螭相對，象鼻，頭部有演變成花草之勢，中間卷草紋亦呈方折。這種紋飾頻繁出現在明代嘉靖、萬曆經天啟、崇禎時期的瓷器、玉器和傢具上。構造上部近似方台，四壁凹入，浮雕雙螭捧壽，用栽榫與下面的大方几聯結。大方几外貌似分兩截，上截像一具鼓腿彭牙的雕花矮邊幾，惟牙子下掛，鎪出垂雲。此下又造成三彎腿落在托泥上。實際上兩截相連，四腿都是一木連做。四面腿間空間隨著腿子的曲線打槽裝板，浮雕螭紋。用料可謂不惜工本，檯面厚度達6厘米，腿部直徑竟達13厘米，下料之大，用材之費，耗工之多驚人。莊重威嚴氣勢之外，又有曲線的柔軟之感。整體造型自檯面往下弧度凹凸轉變流暢，曲線精準不失彈性。細部雕刻圍繞雙螭捧壽的主題，鏟地浮雕，刀法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這件大方台在新中國成立之後的傳承經歷清晰。被李翰祥購得之前，它曾收藏於北京龍順成硬木傢具廠精品室。精品室內收藏的都是上世紀50年代「公私合營」前，魯班館街上幾十家古傢具商鋪看家惜售的鎮店之寶。這件方台，則是當時魯班館街上的「鎮街之寶」，京城木器行無人不知的國寶重器。

然而，這件方台卻也曾被王世襄先生認為犯了「明式傢具八病」之一「臃腫」，他在《明式傢具研究》中如是說：「這是一件現在用途還不太清楚的傢具」「可能是為寺院中用來放銅磬的法器的」「論其製作，可謂不惜工本，下料之大，用料之費，耗工之多驚人的」。但最後對其的結論卻是：「笨拙臃腫」。

美因人而異、物因地制宜。明式傢具中一類廟堂或宗祠用器，一直被人詬病是臃腫，是浮誇、笨重、牽強……因為與我們根深蒂固的明式文人傢具的評判標準相左。但試想一下，宏偉大殿、廟堂、宗祠之內放一件柔美、古樸的明式素幾，氣場孰強孰弱，不言自明。用其來評判，實在是委屈了它了。

惡其者稱為「病」，好之人視為「品」，器存褒貶，更富玩味。

之後二十餘年間，此器屢現拍場。1995年以88萬元拍出後，2004年11月再次於中國嘉德秋拍以成429萬元成交。2015年12月，北京保利「禹貢」專場，又以2250萬元落槌，加傭金成交價為2587.5萬元

「好的藝術品，自己會說話。」幾乎每過十年，它都會出現，引發世人的關注和熱議。再一次次用「天價」的成交記錄，給出完美的答卷，平息爭議。

明 黃花梨木雕草龍紋聯二櫥 李翰祥舊藏

清 紅木雕龍紋大多寶格一對 李翰祥舊藏

雖忍痛割愛，但李翰祥對於這批傢具卻極為珍視。他曾找傢具廠的師傅，將其中的幾件名品用紅木仿製。這些仿古之作，在李翰祥導演逝世後，再次現身中國嘉德。

1996年，李翰祥因心臟病複發逝世，一生收藏後繼無人，子女都是在國外讀「洋書」長大的，不喜歡也無暇收拾長輩留下的這些古董「破爛」。多虧生前與他志趣相投的一位助手張羅奔波，後來委託中國嘉德整理拍賣導演遺珍，包括一批舊傢具和大量古董瓷器、工藝品。2003年春節的前一天，我走訪了李翰祥位於北京團結湖一帶的舊居。

李翰祥

李翰祥的這處居所，在當時的電影圈頗有名氣。20世紀80年代，北京一般的居民建築里還沒見過越層的住宅。而他買下單元樓一整層的公寓，將窗戶打通，在戶外又起一幢二層小樓，從公寓室內自裝木樓梯，經窗戶連到戶外小樓。他自己住在小樓里，公寓則做為會客的場所和他的助手們居住的地方。經他自己這麼一改造，當時這裡可以稱得上是「豪宅」。

導演的一位友人曾記述過自己登門造訪「豪宅」之所見，「2000多平方尺的客廳，樓上是辦公室，整架貨櫃車蓋進樓里，成了他的起居室。燈飾、牆紙全是香港式裝修，室內是清一色明式傢具；客廳里，嚴嵩床、美人榻、玫瑰椅、圈椅、全部是黃花梨木的明代傢具；辦公室寫字檯、萬曆櫃，各呈格局，古香古色。客廳外，一片庭院，水池、山石、綠草茵茵，盆松吐翠。」

遺憾的是當我們去的時候，很多當年豪華的傢具和裝飾已經不在了，只看到室內的一面牆上，懸掛著的四面巨大的紫檀嵌大理石掛屏，大理石的天然紋理形成如雲如水的圖案，氣勢磅礴，雍容華貴，向我們展示著主人生前那不凡的氣派。

左邊第一個房間內，迎門條案上擺放著巨大的唐代陶駱駝，高達數尺，昂首向天，似乎剛剛踏過古代的沙漠，沿著絲綢之路走進長安，昭示著大唐文化的雄奇與浪漫。靠窗落地擺放著漢代的多層陶樓，高大精緻，每一層上都有各式動作的陶人，是同類型文物中的精品。地板上有很多高大的陶瓷器，如康熙青花纏枝蓮將軍罐就有三件，可見主人生前喜歡具有裝飾效果的大型器物。收藏中油畫、中國書畫、古籍善本也不在少數，其中最名貴的，是一整套康熙插圖本《金瓶梅》。一些小的文玩，他自己喜歡的東西，散落在他的居室中，頗有趣味性。

2003年，中國嘉德推出李翰祥「清水山房珍藏陶瓷、傢具、裝飾藝術品、瓷器、工藝品、珠寶」周末拍賣會。李翰祥的收藏中，有一些不錯的雍正、康熙等時期的官窯瓷器和老窯高古瓷，如魯山窯花釉大罐、遼代綠釉皮囊壺，還包括一些繪畫手稿、油畫，都是當時拍電影道具等，也都隨本場上拍。導演的特殊身份，也吸引到一些文藝界的藏家和古董愛好者的關注。

時隔十多年，至今印象尤為深刻的是一件青花龍紋天球瓶的競投現場。天球瓶始於明永樂，歷代多有仿製，尤以海水雲龍紋最為經典。此件天球瓶，高29cm，體量很大，但瓶頸斷裂且底款被磨花。龍紋描繪極為兇猛，為永宣時期龍紋風格，雍正年間燒制。造型豐滿端正，繪工精細，發色穩定深沉，為宮廷大型陳設用瓷，是雍正青花瓷中的精品。拍賣現場這件天球瓶，引起了當時一位新銳歌手和資深演員的激烈爭奪，並最終以約6萬元被歌手拍得。

在多年後的採訪中，二人還常常聊起關於這件天球瓶的趣聞。據歌手回憶，起初覺得殘件應該便宜，沒有多少藏家會競拍，幾千塊應該可以拍到。不料，當此件天球瓶的競拍開始後，十幾張號牌，從各個角落不時顯現，幾百元的起拍價很快便躥升到4萬元。隨著價格的飆升，一些號牌逐漸偃旗息鼓，只剩拍場前排的一位藏家（資深演員）依舊堅挺，於是，兩人間焦灼的「競拍戰」開鑼了。價格突破5萬時，歌手心裡一咯噔，想著幾百元錢起拍，5萬元應該到頭了吧，自己很喜歡這個天球瓶，又覺得不甘心，所以也沒停手，最後這件瓷器5.7萬元落錘。槌音一落，拍場上掌聲雷動。

清雍正青花龍紋天球瓶（殘）

我私以為，這件東西的獲得，極大啟發了新銳歌手。這位歌手開始收藏以龍紋為主題的古代藝術品，順著這件東西，之後他又陸續買了很多的龍紋瓷器，形成自己的專項收藏。

現代的收藏家講究術業專攻，會著力專註陶瓷、古玉、傢具等，某一類的專項收藏。嚴格來說李翰祥不是，他完全處於自己對各類古物珍玩的興趣，沒有想過建立什麼序列。李翰祥屬於看到什麼買什麼，當年一個香港導演到大陸來，兩地的消費水平差距，使得國內的東西都變得跟白撿一樣。他對準特殊的歷史時期，用特殊的方式開展收藏。助手曾經回憶，那時在北京胡同里走街串巷，花800元收了只宣德灑藍釉大碗，20世紀90年代，這隻碗在香港就拍出了幾百萬的價格。

清康熙青花龍紋板沿洗

李翰祥導演，作為文藝界非常有影響力的人物，在香港或大陸都有著眾多追隨者，他對傳統文化的熱愛，無疑會對周圍的人產生很大影響。專場所收穫的良好反饋，無疑推動了當時大陸地區藝術品拍賣事業的發展，成為引爆國內拍賣市場的導火索之一。2003年之後，國內市場開始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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