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琴海的藍與白

有一種藍叫做愛琴海藍，我現在可以親見這種藍究竟是什麼的樣子了，它深邃如墨，醇厚似酒。如墨是因為這海水實在沉積了太多的故事，它是整個大陸古老文明的源頭，沒有理由不深邃；而似酒則是荷馬所說的，我相信那更多是說它的質感，或者他覺得兩者都同樣使他陶醉。我坐在游輪的頂層甲板上，眯著眼睛，目力所及，除了藍色，就是白色，純純的，藍的天，藍的海，白的雲，白的帆。如此，也就明白希臘的國旗為什麼也只有這兩種顏色。海風輕吹，陽光明媚，我的身邊坐滿了遊客，當然，如果用躺這個字也不為過，他們從一上船開始，就搶佔了所有太陽曬得著的地方，他們戴著墨鏡，袒露著身體，滿不在乎，貪婪的享受著這愛琴海的和熙的陽光，當回到終日陰霾缺少太陽的家裡，他們就可以把曬得通紅的皮膚向辦公室同事炫耀了。

在這海上，如果喜歡沉思，可以想想《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故事，又或把顧準的《希臘城邦制度》和《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帶在手邊。如果喜歡清閑，就別把俗事帶到這裡，把手機關了，忘掉一切，就這樣看看白雲，看看大海。這海水實在是藍，而這藍又實在是深，以致我真的奇怪為什麼游輪犁開的浪花又是如此的白，雪一樣的白！在雪浪中，還有另一種同樣潔白的精靈，翩躚翱翔，但現在還不是時候，要等到黃昏歸航，才該到它們登場，現在還要等等。在這無垠的深藍的大海里，又有無數的小島，猶如粒粒散落的珍珠，每每接近這些島嶼，我便半懷了幻想，又半懷了懼畏，我傾耳聹聽，會否會傳來塞壬女妖的歌聲，如果有，我想我定會被誘惑，我不是意志堅定的人，其實此刻，我已被迷惑了。也幸好，迷失在愛琴海，並不是一件可羞的事。

我們登上的頭一個島叫普羅斯島（Poros），我避了如鯽的遊客，獨自留在碼頭的海岸邊，坐在纜墩上，看碧海藍天，看清風白雲，看從容淡定的渡輪，看忙碌裝卸的貨船，看一艘比一艘漂亮的遊艇，既有仿古的三桅，又有新穎的雙體。看夠了，我始才去逛那熱鬧熙攘的街巷人家、魚市樓館，島上的房子都是白色的，依山而建，密密麻麻，在一片粉白中，唯有門窗才勾染出不同的色彩，而各種盆花則點綴其間。一戶人家，可能客廳在坡下，卧室在坡上，陽台又搭在了別家樓頂，總之房子是因地制宜，錯落有致。房子儘管勾肩搭背，但還是盡了力的閃讓，以便留出小街巷來，饒是如此曲折狹窄，但各式攤販又佔據了兩邊，向遊客兜售著明信片、手工藝品和海產，而海岸邊上最寬闊的路旁，則是魚市和餐館的領地，如果不趕路，大可品嘗一下地道的烤魚和醇美的葡萄酒。

我們的第二站是伊茲拉島（Hydra），這個島更為漂亮，有著美麗的港灣、礁石、炮台和博物館，還有更熱鬧的街市酒鋪，以及更多的爭妍鬥麗的遊艇。以致我一踏上島，就迫不急待的登上曲曲折折的山徑，爬到了高點的燈塔去，去俯瞰整片海灣。一路上，人家的門前屋旁，栽種了許多的松樹、三角梅、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在這些草木的掩映下，回看腳下的進出港灣的船隻，真是美不勝收。海旁的餐館，一式在門前空地上拉起遮陽的帳幔，幔下擺滿桌椅，遊人們可以舒舒服服的坐下來，邊喝上一杯冰鎮的啤酒，邊欣賞海岸的美景，尤其是遊船上的曬太陽的男女，大方地展示著自己的或健碩或婀娜的身段，實在賞心悅目。另一種不錯的選擇就是乾脆下水暢泳，岬角下的礁石堆里，有很多遊客，就正在快活的戲水，又或美美的享受日光浴。

愛琴娜島（Aegina）是此行所留棧的最大的一個島，有好些小鎮和村莊，在到達愛琴娜港後，我坐了巴士去島的深處看阿菲亞雅典娜神廟，這是公元前5世紀的最重要並且保存最完好的古代神廟之一，一路上可以看到牧歌般的漁村、橄欖樹、葡萄園和無花果地。而到了深處的山野則有點荒蕪，只有些低矮的灌木與石塊，站在高處，眺望遙遠的深藍的大海，仰看同樣深藍的高遠的天空，讓人無法不想起希臘的神話，想到天荒地老，想到那些牧羊人、那些人馬獸，還有那位傳說看了她眼睛的人會變成石頭的美杜莎，當然還少不了我最佩服的奧德修斯，他歷二十年磨難回到家鄉，面對強敵，他輕輕拉彈弓弦，弓弦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彎弓搭箭，飛箭一下穿過了12把斧頭的環孔！

暖暖的陽光灑在甲板上，船後的雪浪粼光閃閃，一隻只海鷗在這波光中翻飛，緊緊相隨著歸航的游輪，船上的遊客拋出麵包碎，它們敏捷的追啄著，一波又一波。它們有時在頭上掠過，有時就在舷邊，簡直伸手可及，甚至可以看清楚它們的紅嘴、它們的銳目、以及它們每一條潔白的羽毛。陽光越發變得金黃，而就在前面，在蔚藍的海水盡頭，白色的一片鋪滿大地，那其實都是城市的樓房，但太遠了，使得房屋的高度都可以忽略，整座城市就象是一塊鋪在斜坡上大海邊的白布，藍白相依。而這座城市，就是矗立著不朽衛城，就是建立過高度文明，就是培育了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伊璧鳩魯與斯多葛的—— 雅典。

2007-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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