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親（3）

（二）父親的婚戀史

聽父親說過，奶奶曾給他訂過一門親事。姑娘長得挺漂亮，他比較滿意。因此，奶奶與父親商定，就按女方要求，送去了一袋或是兩袋黃豆。在那個糧食匱乏的年代，這是相當厚重的一份大禮。然而，女方一家吃了父親的豆子，卻告訴父親，姑娘有另外的意中人，不肯嫁給他了。

「可把我氣壞了！那時候真是年輕氣盛。她們吃了我豆子，讓她們還吧，她娘手一攤，說：『吃了，拿不出來了。姑娘我也勸不了。跑出去躲起來了，我也找不到。要打要罰隨你的便吧。』我聽她娘這麼說，更來氣了，分明要耍無賴啊。我不治治她，她還以為咱是軟柿子了！我說：『你不還也成，就把你吃過我的豆子長的力氣還回來。必須跟跟我走一程！』這老娘們真行，帶著她的小兒子真跟我走！我為了把氣撒出來，就要求她們，我走多快，她們就得走多快，一氣走了十來里路。她們走不動，我就找個柳條，抽打那娘們幾下。最後，我看她兒子那麼小，實在走不到了，苦巴巴地要求那娘們背著，心裡有些不忍了。但看那娘們仍不肯說軟話，就硬著心腸，讓他們繼續跟著我走。後來那娘們見我是真不好欺負，這才讓求饒……哎，人哪！一開始，如果她跟我道歉，並答應以後只要有了，會馬上還給我們，我可能氣很快就消了。但她不，還嗆著我來，以為我是個好欺負的主，跟姑娘合夥騙了我的糧食，還不說軟話，這怎麼能忍！」

就這樣，父親的初戀結束了。

父親此後有一段異常短暫的婚姻。這些都是母親轉述給我的。母親說，那段婚姻，父親根本都沒走進去過，都是姑娘與奶奶的一廂情願。母親雖然跟父親一輩子不和諧，但非常篤信父親人品不錯，她篤定地說：

「你爹太孝順你奶奶了。那個姑娘，是你姑村的，有點耳聾，還有點過於實在。我跟你爹結婚後，我去你姑村，她見了我都特別親，好像你爹是她親人似的。你奶奶特別喜歡那姑娘，跟那姑娘對脾氣。我跟你爹結婚很多年了，你奶奶還經常沒事找茬罵我：『看你長得這個樣吧，一頭的紅毛子！要嘛沒嘛，俺兒怎麼就要了你！……俺原來那個兒媳婦多好，那脾氣，啊？沒得挑！可惜，俺那熊兒有眼無珠，偏偏看不上人家！讓你這樣的登堂入室！……老天爺啊，你咋就不開眼啊！讓我老婆子天天看這麼個礙眼的啊！』嘿嘿，可惜，你奶奶說了不算，你爹就沒隨了她的願。開始，你爹就不願答應這門親事，但你奶奶願意，就娶進門了。結婚後，你爹就沒跟人家在一起呆過。後來見那姑娘對他太熱情，反而更受不了，提出離婚。政府說，你離婚可以，得做監牢。你爹就說：『做監牢也得離婚。』後來，你爹還真因此被關了幾天。那姑娘跑去監牢去看你爹，並請求你爹別離婚。但你爹還是不答應。後來政府和姑娘看實在沒招，就把你爹放出來，把婚離了。

「你爹就這樣，寧可打光棍，也不願意要那姑娘。其實，想想，那姑娘也沒啥不好，就是年齡大點，傻實在點。可人家對你爹可是真好啊！你奶奶也那麼稀罕……。他們不離，你爹的孩子現在得老大了，他也不找我了，多好！省得我上這個家來受這份罪了……」母親每次講完一段爹的故事，後面肯定買一送一，接上她不幸遭遇的複述，以至我們耳朵產生老繭，不是飛也似的逃離，就是勸她就此打住。

母親生我時已經四十多歲。我眼裡年輕時的母親，身材瘦得可憐，頭髮有點發黃，也比較稀疏。這都是長期養孩子，自己顧不上吃喝造成的。另一方面，孩子多，她自己幹活又有點慢。里里外外，又得下地掙工分，還是自己給孩子做飯、做衣服、納鞋底——母親需要做的活太多了，她實在忙不過來，更沒有空收拾自己，因而沒人能看不出她的光彩來。其實，母親皮膚很白，如果不是那麼累，不是那麼忙，吃得好一點，稍微收拾一下，應該還是很漂亮的。

奶奶恰恰相反。奶奶高大威猛，大大的臉盤子，皮膚偏黑。奶奶幹活又快又好，幹活還少，一生只養了父親與姑姑兩個孩子。我記事起，她干過的工作是，幫生產隊里的社員帶過兩孩子。而我們幾個，沒有一個是她帶大的。奶奶一直是只做自己的飯，然後就是收拾她那間屋子：無非抹一下一張桌子，掃一下僅三十平方的屋子。其餘的時候，就是到外面找二奶奶等聊天玩。所以有大把時間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利利索索。因而，一切都讓奶奶對母親有理由、有精力挑不是，說三道四。

第一次婚姻結束之後，父親過了很長時間自由散漫的光棍日子。直到遇到母親。

「我想起來就生氣，你西村舅奶奶太壞了！她可是我親妗子啊，你奶奶和你爹這是什麼人家啊，她卻做媒給我說！我可讓她坑苦了啊，是她把我推到火坑裡來了！過後，你奶奶和你爹跟我打仗，她不但不管，還老說我的不是。」這話，母親重複了一輩子。那麼多年，連說話的語氣都幾乎沒有變化，裡面充滿了嫌惡。讓我篤定，西村那老妖婆，真是太自私了，為了點做媒的好處，就把外甥女說給不適合的人家了（雖然不認可，父親沒有母親眼裡那樣不通情達理，但感覺兩人不太適合是真的。）直到母親去世的前兩年，跟母親聊天，才了解到，其實這裡面另有隱情，只是善良單純的母親，從未意識到錯誤的真正根源部分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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