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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中荷「料羅灣血戰」

圖 1:荷蘭蓋倫帆船

明崇禎六年,正在福寧執行戰鬥任務的福建巡撫鄒維璉,接到緊急邸報。報稱今日中左(廈門)遭紅夷艦隊襲擊,損失嚴重。

鄒巡撫聞報,立馬提兵南還。抵達省城後,緊急傳令各路軍馬,彙集漳州。農曆八月十二日,鄒維璉親抵漳州,又作了一番部署安排。九月十三日,各路人馬匯聚海澄,鄒維璉主持召開誓師大會。

誓師大會上,鄒巡撫發布剿夷檄文。檄文曆數自大明建國以來曾經有過的修理不聽話的外族的經歷,之後說道:

本院秉鉞海上,召會諸將,厚集兵力,調度已定,部署既明。將知士意,士知將心。人人有敵愾之氣,刻刻抱枕戈之思。即宜揚帆大海,環攻直搗,取其鯨鯢而戮之。擒賊者先擒王,焚敵者先焚舟。用命有重賞,不用命有顯戮。本院賞格久懸,萬金酬士。軍令素肅,一劍無私。至於沿海鄉兵漁人,有能倡義協攻,或乘夷敗走,擊其舟而奪其貨者,官不需求,還加賞賚。首倡有功之人,仍授以官。此外中國勾夷助蠻之姦宄,有能臨陣不戰,空手乞降者,即免殺戮。或又倒戈攻夷焚舟、縛酋來獻者,一體升賞。嗟乎,天厭夷惡,海有神靈,應以人和,何夷不克。凡我將士,協乃心力,其尚桓桓赳赳於一戰,滅此狡夷,以安海邦,咸聽勿忽。

鄒維璉又賦詩《海澄誓師》一首:

登壇紅日映旌旄,諸將樓船出海濤。

八面風生兵氣壯,九天電震戰聲高。

長纓擬系明王獻,露布行宜猛士勞。

每念疆場臣責重,軍前肯負呂虔刀?

紅日照耀,樓船出海;士氣高漲,殺聲衝天。擒拿頑敵,獻予君王;壯士功績,史冊留芳。疆場效命,關乎國運;戰陣廝殺,莫負寶刀。

被華夏鄙稱為「紅夷」、「紅毛」、「紅毛夷」的荷蘭人,與明廷相糾纏已有多個年頭。單就在閩南、中左一帶,就有天啟二年的紅夷犯境,天啟三年的「廈門海戰」。天啟四年,巡撫南居益為絕後患,發兵乾脆把荷蘭人從澎湖趕到台灣。

圖 2:明代王圻《三才圖會》中的「紅夷國」人像

那時,荷蘭人搞了個「東印度公司」。繞過半個地球,大老遠地跑到東方。目的也就是「做生意」,美名叫「互市」。荷蘭人並不拘泥於生意夥伴是誰,官方也好,私商也行。就是海盜,只要做得上生意的,也能成為好朋友。

在眾多的海盜朋友中,名字還叫「一官」的鄭芝龍,地位顯赫。自從接任顏思奇成為海商領袖之後,鄭芝龍的船隊一日日壯大。天啟六年、七年,鄭芝龍幾度兵犯廈門,都以明軍失敗而告終。崇禎元年,鄭芝龍受明廷招安,搖身一變成了明軍的游擊將軍。簽訂和平協定時雙方就說好了,招安後鄭芝龍不在明廷領軍餉。從此後,鄭芝龍忙著在海上消滅舊日的海盜夥伴,這顯然是既利官又利己的好買賣。

這是一個海賊活躍的年代,出海經商沒有鄭芝龍的號令還真不行。北邊的吳淞口起,到南邊的閩廣一帶,海上商戶都得向鄭氏交納保護費。鄭氏集團每年收入千萬,築城安平寨,據重兵專制濱海。

有這麼些黑白兩道的朋友,對荷蘭人來說本是好事。但很快地,他們就不滿意了。先是一個黑白通吃的同安商人許心素,從荷蘭人那裡搞到了10萬里爾(貨幣單位)款項,用六個月時間搞來了一批貨。以後貨價就隨他的意思付了,置市場價於不顧。接著就是鄭一官(鄭芝龍),滿口答應在中國商人和荷蘭人之間牽線搭橋,自已也能獲利其中。但運來的貨物只能滿足荷蘭人資金四分之一的交易量,閑置的資金變成了「死錢」,老闆們很不高興。

於是東印度公司決定,開動戰爭機器,逼迫明政府開放市場,讓他們可以「跟所有的人自由交易」,同時也要狠狠教訓鄭一官。

六月初七(公曆7月12日)游弋在海面的荷蘭兵艦對南澳發起攻勢。交戰雙方在各自損失一些兵員、戰船和武器之後,荷艦轉向北上,駛向中左(廈門)。此時的廈門港內正停泊兩撥官軍的艦艇,分屬鄭芝龍和張永產。鄭張兩人都頂著游擊將軍的名號。此時的鄭芝龍剛從廣東歸來,戰船擱在碼頭清洗。中左本是張永產的防地,此時張將軍外出到泉城籌備軍糧和裝備。就在這最不該的時刻,紅夷的戰艦突然出現在明軍官兵面前,戰事爆發。接下來的事情,荷蘭人在《熱蘭遮城日誌》中寫道:

在那時候開始退潮,並從南方吹起微風。於是長官閣下遂於禱告並好好勉勵水手與士兵之後,下令起碇,掛著太子旗駛入港道,一直進入到一官的艦隊中間才拋錨停泊。於發射第一發炮彈的同時,降下太子旗,升起發動攻擊信號的紅旗,其他四艘快艇也跟著更換旗幟,一起猛烈炮擊上述那些戎克船。直到最後從那些戎克船都沒有抵抗了,從陸地更沒有抵抗了,所有中國人都逃命去了,長官閣下才下令減少射擊,命令所有的小船、小艇及pauw船(一種窄長的船)搭上人員,去燒毀泊在下風與低潮的那些戎克船,並去把泊在上風的那些戎克船砍破使沉入海底,一共擊毀他們約有二十五至三十艘大的戰船,都配備完善,架有十六、二十到三十六門大炮,以及二十到二十五艘其他小的戰船。

福建官方的報告數字有所不同:鄭被焚毀船十餘只,張被焚毀船五隻。紅夷「未嘗登岸侵掠人民」。

得勝了紅夷並不肯離去,把偌大的浯嶼和大擔洋面當成了免費停車場,時不時上岸搶掠些生活必需品。

圖 3:荷蘭船

七月初八(公曆8月12日),荷蘭人再度攻打廈門。荷蘭人的四艘快艇和兩艘戎克船「廈門號」與「打狗號」,駛往廈門。要「把一份貼在一片大木板上的通牒插到陸地上」。通牒提醒福建官方,在荷蘭人發動更大的攻擊前,要儘快順從他們的意圖。不然,「我們將被迫繼續進行上述計劃,這將再使他們後悔不已」。其後,艦隊還會向廈門後方繼續前進,航往內海,去把所有他們用武力所能得到的船隻通通燒毀。作為艦隊的支援,荷蘭人又派出兩艘快艇,航行到鼓浪嶼海面,以防中國人佔據港外。

荷蘭的艦隊受到了明軍從廈門港內外炮火的猛烈攻擊。荷蘭人「登陸以後,中國人從廈門市郊的四個角落向他們衝殺過來,不過,他們用五十個人向廈門市郊的四面發射步槍,使很多中國人倒下來,那些中國人就立刻逃回街道裡面,從那裡用手炮及日本槍射擊我方的人。」

在通信設備很不發達的情況下,中荷雙方的聯繫主要依靠中國商人,搖著小船,打著白旗,來傳遞公函和口信。

中方的立場是,荷艦撤回台灣,交還被擄去的明軍船隻,才有經貿的可能。而荷方的條件,除了此前提出的繼續在漳州河(九龍江西溪)、安海、大員(台灣)與巴達維亞(雅加達)「跟所有的人自由交易」之外,又要求「在鼓浪嶼建造一個很堅固的建築物」,用以商品交易和貨物囤積;准許人員在海澄、漳州、安海、泉州及鄰近地區,自由通行買賣;船隻毫無干擾地在鼓浪嶼、廈門,烈嶼,浯嶼等處停泊。此外,還強調要嚴禁中國商人與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做買賣,禁止任何中國的船隻前往馬尼拉等「我們的敵人的地方」……

就在雙方開展「口水戰」的同時,明軍並沒有閑著。八月初(公曆)荷蘭人獲得的情報顯示:海澄方面準備有19艘大的戰船與50艘火船,劉五店方面準備有50艘火船,在廈門後方的石潯也準備50艘火船,在安海準備7艘廣東的戎克船與9艘馬尼拉的戎克船,統共有400艘船。明軍命令當地居民每家必須交出一擔的木頭或草,作為準備火船之用。每個士兵有2兩的賞銀,作戰時每天還另加半錢的銀子。每艘火船將配備16個人,如果燒了敵船,每人將有200兩精銀的獎賞。官府同時通告沿海各地,有能取得荷蘭人首級的,賞銀50兩。

而在陸地上,荷蘭人也屢屢遭到明軍士兵和村民的襲擊,頗有一些損失。浯嶼島對面的斗美村(今名島美)最遭荷人忌恨,八月(公曆)時一名落水的荷蘭士兵被村民擄走,生死不明。所以在第二次攻打廈門時,荷蘭人準備隨便把村莊教訓一下。8月22日(公曆)黎明,兩連的士兵悄悄靠近村莊,不過被小船上的漁民發現,全村人迅速逃走。荷蘭人只能盡量地捕捉牛、豬、雞、鴨等家畜,並將較好的房子全部放火燒毀。

九月十三日(公曆10月15日),集結完畢的明軍在海澄召開誓師大會。五虎游擊鄭芝龍「手握重兵,部多驍將」,名為前鋒。接下去的日程安排:十五日,鄒維璉到金門鳥沙頭督陣,與官兵立戰書,「約為決戰,誡以勿走」。十七日各路水師到齊,匯聚晉江圍頭,荷蘭人以及前來支援的海盜劉香船隻聚集金門料羅灣。二十日(公曆10月22日),五鼓時分,明軍由圍頭開駕,直抵料羅。

這一期間,鄒維璉作有《中左夜渡》

天風驟發夜潮生,遠望漁燈數點明。

滄水幾時逄使到,客舟今夕覺身輕。

投竿未慊任公意,擊楫誰憐祖逖情。

我信丹心光日月,蛟龍吹浪不能驚。

「料羅灣之戰」正式打響。《熱蘭遮城日誌》也有詳細記載,撮其要:

「慢慢天亮了,結集的全部(中國)國家艦隊出現了,分成兩隊,其兵力約有140到150艘戎克船,其中約有50艘特別大的戰船,其他的都是堅固的中型與小型的戎克船。」

「那笫一隊船隊抵達岸邊以後,有幾艘快船立刻又從下方上來。他們看起來,配備有相當的大炮與士兵,士氣旺氣,躍躍欲試。」

「這時他們分別向我們靠過來,有三艘同時鉤住快艇Brouckerhaven號,其中一艘對他們自己人毫無考慮地立刻點火燃燒起來,像那些丟棄自己生命的人那様瘋狂、激烈、荒誕、暴怒、對大炮、步槍與火焰都毫不畏懼地,立刻把該快艇的船尾燃燒起來,雖然該快艇還從船頭用步槍,火器拚命抵抗,但已經完全沒有希望擺脫他們,不久以後,據所能看到的情形,該快艇自行引爆火藥,炸裂整個船尾,隨即沈入海底。」

「停泊在較靠近岸邊的快艇Slooterdijck號被四艘他們最大的戎克船鉤住,被他們跳進船來,有兩次把那些中國人打出船外,但最後還是被接著跳進來的人數眾多的中國人所擊破,而被他們奪去了。」

「我們率領Bredam號、Bleyswijck號、Zeeburch號、Wieringen號與Salm號費儘力氣擺脫非常多的火船,往外逃去,因為現在發現,真實的情形是,他們全部艦隊都準備成火船,不是要來交鋒作戰,相反的是要來鉤住我們的船就放火燃燒起來,雖然是配備精良的最好的大戰船,也是一鉤住我們的船,就放火燃焼起來,在一瞬間火焰就那麼驚人地髙聳炎烈起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看到戰火這等焚燒,再加上前幾天颱風造成的損失。《日誌》的作者不禁哀嘆,「我們的力量,已經衰弱到本季在中國沿海不能再有任何作為了」。

此次戰役,俘虜136人,其中正宗紅夷116名,軍官14名。其他還繳獲「夷書十本,夷劍十把,地圖二紙,羅經一個」。巡撫鄒維璉就此上《奉剿紅夷報捷疏》,又上《奉剿紅夷獻俘疏》,大力地表彰了臨陣將士的種種戰績。

勝利後的次日,鄒維璉和屬下會飲海澄,賦詩志賀:

蠻夷鳥獸不同群,臣子當清海上氛。

天霽陣雲朝立散,濤生戰鼓夕無聞。

折衝擬掛扶桑劍,節制須嚴細柳軍。

把酒高樓同飲至,閩疆從此樂耕耘。

觀海茫茫憶伏波,銅鞮畫定漢山河。

將軍且莫銷金甲,戰士還應枕鐵戈。

一炬周郎焚赤壁,三科虞詡靖朝歌。

清漳僚吏才如此,京觀千秋績不磨。

(《剿紅夷大捷之次日,施參知、梁令尹同飲海澄觀海樓,賦此紀事》)

此次戰役正應驗了《海澄誓師》中「每念疆場臣責重,軍前肯負呂虔刀」一句。「呂虔刀」是寶刀,又不是普通的寶刀。當年三國時魏國刺史呂虔佩戴這把刀,人說要「三公」才能佩戴此刀。果然後來呂虔將刀贈給王祥,王祥再把刀贈給王覽,一個個都升上中央要職。

鄒維璉就沒有那麼幸運。禍根還是源於鄭芝龍。年初時紅夷犯礵山(今霞浦四礵列島),本來需要鄭芝龍帶兵出擊。但鄭將軍不聽節制,跑到廣東說是「剿匪」去了。無奈之下,鄒維璉這全省軍政第一手只好挂帥親征。料羅灣戰役之後,鄒不但沒為鄭請功,反將鄭參了一本。說鄭在攻剿舊日海盜兄弟時,得過紅夷的幫助,因而「情緣難割」。夷船可以自由地停泊在中左所,夷人頭頭可以坐著大轎在安海城中遊逛。這分明就是「縱夷之罪」,分明是在養癰貽患。

鄭芝龍是何等之人,在鄒巡撫動手之前,他早就調用朝中「內援」,進了一通又一通的讒言。再說鄒又是老東林黨人,被首輔溫體仁所忌恨。很快地,朝廷定了鄒的罪,將巡撫等官職給免了。被罷官的鄒維璉,一時還蒙在鼓裡。還領著一大群水師,在銅山(東山)與老冤家荷蘭人的戰艦苦戰,一連打了八晝夜,大勝而歸。等班師回到省城,鄒才發現頭上的烏紗帽早已丟了。鄒也想自我洗刷,沒用。只好歸老於田野。反而是鄭芝龍,到了南明時期還真的當上了唐王小朝廷的「三公」。

作者簡介:劉瑞光,廈門人,筆名海峽問史,曾貢獻於教育界,現悉心精研廈門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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