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眼鏡的垃圾

女人回到家。男人還睡在床上，昨晚喝多了。女人把包扔在沙發上，想進裡屋換上拖鞋，脫下高跟鞋，走兩步又退過來，硬挺挺地坐在沙發上。一股隔夜的酒臭氣從門縫裡跑出來，鑽進了鼻孔。女人皺皺眉頭，騰地站起身，出門走進廚房。高跟鞋噔噔敲擊著地面。水從龍頭裡嘩啦啦流出來。女人狠勁洗把臉，感覺清醒多了。

女人又走進客廳，突然爆發：這日子，我受夠了！等了很久，男人在卧室里應道：我早就受夠了！——說罷咳咳幾聲，吐出一口濃痰，對著床下地面。女人又坐回沙發上，臉上沒有表情。屋內院外都靜默。圓盤鐘錶在牆壁上嗒嗒走著。時針指向正午十一點零五分。陽光灑滿小院。

女人繼續叫道：整天就是喝喝！男人說，不喝乾什麼？下崗失業了。女人憤怒，你這樣的窩囊廢！男人說，嫌棄我了，別忘了，我那時在縣社上班，多風光。女人呸了一口。男人說，不會還叫我去賣烤紅薯吧？！女人說，對你我徹底失望了。男人說，那就好。女人嘆口氣，我這輩子？！…….男人說，當年，我爹是局長。女人怒叫，滾出去！男人說，我要的就是這句話！女人頭一暈，趕緊扶住了牆，胸口悶悶的。她走到院門外，長出一口氣，坐在柿樹下，獃獃地。

女人在外做生意，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旅途的灰塵還沒有清洗。上個月，她往蘭州發一車貨。這次去要錢，老闆跑了。這時院門外有絲絲的響聲。女人起身打開門，什麼也沒有，心裡驚驚的。青天白日的，她突然害怕起來。嘭嚓一聲巨響。女人嚇得哆嗦了一下，以為是男人把花瓶摔了。側耳細聽，屋裡沒有任何動靜。女人在院外環顧四周，看見花狗正在菜地里跳躍，小白菜青蔥蔥的一片。女人重新把院門關好，掛上鎖，又坐回柿樹下。初秋的陽光溫暖地拂過。一枚柿子咚地掉下來，滾在女人面前，青澀澀的皮。女人木木地盯著。

男人起來了，蓬頭垢面，一嘴口臭，站在客廳里發怔。女人突然衝進來，滾出去！——男人沒有惱，冷笑道，我要的就是這句話。女人怒道，一秒鐘也不想看見你。男人說，我要的就是這句話。女人嘆道，我這輩子?！——男人說，當年，我爹是局長。女人的頭猛地暈一下，扶住牆平躺在沙發上。男人走進卧室，把門掩好，坐在床沿，開始翻看手機。手機里存放著他和洗浴中心小姐小眉的合影照。小眉黃頭髮紅指甲。男人看著看著笑了。小眉已經把房子租好了，就在洗浴中心附近。女人從沙發上起身，走進隔壁套間，換上拖鞋，踏踏走出來，從茶几上端起一杯隔夜的茶水喝幾口，隨手把男人的一雙假名牌皮鞋扔出門外。男人走出卧室說，我滾，我滾。女人怒道，趕快！男人說，是的，當年我爹是局長。女人出奇地平靜，坐回沙發上。男人開始收拾衣物。他的眼鏡還沒有戴上，看什麼都模糊一片，昨夜喝多了，不知眼鏡扔哪兒了。男人在屋裡翻找，床頭櫃桌子角窗檯邊都找遍了。男人嘟囔著，眼鏡呢眼鏡呢。趴在地面找，終於在衣櫃底下找到了。幸好還沒有摔壞。男人戴上眼鏡，風度翩翩，人又高又大。男人的眼睛老早就近視了，不是讀書讀出來的，而是先天性的。男人是小學四年級畢業。男人把他的東西收拾兩大包，拿走了頭油和洗面奶。

男人說，臨走時我要把我吐的臟物清理出去。女人平靜地說，應該的。男人往上推了推眼鏡，出門走進廚房，又走出廚房。在廚房東南角找到垃圾簍，在東北角找到條帚。男人走進卧室，把門掩好，把床面下的一堆臟物認真地掃進垃圾簍里。男人打開門去倒垃圾。

快十二點鐘了，正是做午飯的時間。誰家滷麵條的香味飄進院子里。女人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死人一般。女人想：好比一朵花，他把我這朵掐了，裝進兜里，兜上有個破洞，這花兒又掉進糞池裡了。如果有的男人會經常給花兒澆澆水，花兒會越開越艷。女人說，我枯萎來嗎？其實也是。女人掉下一滴眼淚，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太累了。

男人要把垃圾倒掉到街道那邊的城河裡。男人在前面走著，後面跟著花狗。花狗是老李餵養的。春上的一天，老李家從外省來個客人。客人長著鷹鉤鼻子蛤蟆闊嘴。客人走後，老李在院子里逢人便說，我要餵養一條狗，我一定要喂狗。那天，男人幫助老李在縣城東關買下這條花狗。花狗和男人很親近。

走到大門口拐彎處，男人碰見了老王。老王手裡提兩個鹵豬蹄，油嘟嘟的。老王說，幹什麼呢？男人說，倒垃圾。老王說，這時候咋？男人笑了，問中午有客？老王說，不是啥客人，自家女婿來了，你也過去吧，咱再整兩杯。男人說，不了。老王說，我還欠你一席呢。男人說，哪裡呢。男人說，你回吧。老王走了，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男人提著垃圾簍來到河沿，已經倒滿垃圾，蒼蠅橫飛，臭氣熏天。男人沒有馬上把垃圾倒掉，站在河沿向遠處望，見縣城東南邊的高煙囪正冒著濃煙，天空中的雲彩破布條似的。男人往上推了推眼鏡，下到河溝里，在一片污濁的河水裡，他瞥見了自己的影子。

? END ?

作者介紹：木的暖，本名何玲。出生於六十年代末。高中文化，熱愛文學。於近兩年開始詩歌創作。一個愛讀書愛學習，追求真善美，把平淡的日子過成詩意的女子。從磨難中走來，人到中年，保有一顆純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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