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筆將軍因笑我，迂儒，帕首腰刀是丈夫

最新 07-14

提要

或許，在羨慕別人之前，應該想想，我羨慕的動機是什麼？如果一個人會爬樹摘蘋果，而我可以花錢買到蘋果，並且花錢可能比學習爬樹的代價小得多，那我為什麼要羨慕他會爬樹？歸根結底，明白動機，後而自持。

在東坡詞里，見了這樣一闋。東坡送別友人楊元素時說：「投筆將軍因笑我，迂儒，帕首腰刀是丈夫。」（楊典兵史無明載，或寢而未行，故有「投筆將軍」一說。）你老楊啊，肯定要笑話我這個迂腐的讀書人，像你這樣裹著帕首配著腰刀的才是真丈夫真豪傑啊！

在詞的最後，他轉而又說：「試問伏波三萬語，何如，一斛明珠換綠珠。」像伏波將軍那樣建功立業又怎樣呢？石崇還不是以一斛明珠換了美女綠珠嗎？

旌旗滿江湖詔發樓船萬舳艫

投筆將軍因笑我迂儒

帕首腰刀是丈夫

粉淚怨離居喜子垂窗報捷書

試問伏波三萬語何如

一斛明珠換綠珠

南鄉子

蘇軾

讀著讀著，我突然覺得東坡的偉大就在於此了。

因為這山望著那山高的心態，我們常有，不像東坡一般認識得如此清楚。

我媽昨天跟我說，人家誰誰的學校活動多麼豐富多彩啊，你怎麼在學校都沒參加什麼？看來你們學校不咋樣啊。

濟南本身就是一個鈍感較強的城市，不比北上廣的生活節奏。我又不是擅長社交、遊走於各種人際交往活動之人，何必要去參加那麼多活動？再退一步講，參加了何種活動就一定要發個朋友圈廣而告之？

我也曾顧慮過，我懶於社交的性格是否的確不太適合新聞專業，記者應該「能說」，應該在被採訪者面前主動出擊、淡定自若。而這，非得長於辭令者不可為。

直到期末的採訪課考試上，面對採訪提綱的擬寫，我才隱隱約約發現，採訪要求的其實是善於溝通，面對不同人群不同問題，採用哪種提問方法，如何從採訪對象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以何種姿態進行採訪——這都不僅僅局限於「能說」。善於溝通者不一定要外顯於各種各樣的交際活動。

我很欣賞在任何場合都能把控全場的人，但回過頭來，我覺得自己也不錯，如果面對一次採訪任務，我未必比他們差。

人作為社會動物，「群體的壓力」無時不在，而且很難擺脫。甚至從某個角度講，這是幫助決策、促人奮進的「壓力」。但缺乏對自我的認識，過度被其控制，很容易喪失自己的定位，從而走向自卑和抑鬱，跟風與盲從。

言至於此，我可能說的有些遠了。

詞作本身可能並沒有表達出這層意思。但回到詞作本身，整闕讀下來，東坡既沒有真正妄自菲薄自己「迂儒」，也沒有真的否定「伏波三萬語」。更多的倒像是戲謔聊以慰藉，慰友人，也慰自己。文人情緒往往容易使人走入極端，然後作繭自縛。但東坡不會，他的「一蓑煙雨任平生」也好，「不辭長作嶺南人」也罷，未必沒有口是心非、故作洒脫的可能，但他至少不斷在給自己積極的暗示，不至於要把一切苦楚蘸了墨入了詩文，留與自己再細細咀嚼，抑或把膿與血露給人看。

東坡的智慧外露於雪泥鴻爪的豁達，但其背後，表現出一種自信：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任何一種人生都帶著不可估測的風險。迂儒的讀書人自然難比戰場風光，但赫赫戰功與拿一斛明珠換取綠珠的石崇相比，又怎樣呢？

這種自嘲和他嘲可能消極，但也是與友人的一句玩笑，在說笑間，卻又是一份看清與自持。

投筆將軍因笑我，迂儒，帕首腰刀是丈夫。

試問伏波三萬語，何如，一斛明珠換綠珠。

這正是：眾類亦云茂，虛心寧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