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深淵色，深度好文

作者 | 燕 子

或許是自幼受父母愛花養花的影響，成年之後，也愛上了侍弄花花草草。房前屋後，陽台飄窗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花缽。雖然只是蘭草，夜來香，茉莉雜七雜八平常之類，但是與我而言，它們不僅僅是一盆花，倒更像是我的故人，不時地和我回味童年的甜香，分享生活的樂趣。

久居喧市中常想，若能在鄉間置間小院，清晨醒來，在爬滿繁星般牽牛花的竹籬旁，聽小鳥喳喳鳴唱，看蝴蝶翩翩翻飛，任鄉野新鮮清爽的微風拂面，那該是怎樣的愜意。

然而美好總是難以冀求的，既然沒有一缽閃爍黃金的鄉居日子，那種朵牽牛花總該可以的。只是它沒能牽繞在槿籬上，而是爬上鋼筋水泥牆間的鋁合金窗架。

清明左右撤下種子，破土之後，每天清早都感覺到它不斷伸長的莖蔓又長了一截。到五月底，那纖長藤蔓已經爬滿鋁合金窗格。俗話說：「秋賞菊，冬扶梅，春種海棠，夏養牽牛。」可見牽牛花生來就是屬於夏天的。

那翠綠的表面長著細細絨毛的心形葉子，有成人的手掌那麼大，每一個葉柄處生出的花序梗長短不一，有時一個花序梗頂竟長有三朵花蕾。那些黃豆般大小的花蕾，三二日便長成長條形，像一把收擾絞好的長傘，隱約還能看出花朵的顏色。我常常小立在窗架前，仔細地數著這些長長的花蕾，猜測著明天又有幾朵花開。

晨曦微露，揉揉惺忪的睡眼，竟發現昨日數過的花蕾，早已在清曉的微風裡，借著幾許晨光，悄然開放。幽藍的，玫紅的，嬌嫩的花朵搖曳生姿。一直覺得，牽牛花應該是屬於鄉村野外，屬於舊院竹籬的。它不需要誰的垂憐，不論風吹雨打，或攀緣或葡蔔，帶著野性恣肆的在每一片貧瘠的土地上延伸生命，綻放笑容。

而今，我卻因為個人的喜好，把它局囿在這冰冷的水泥森林，只為了有一天清晨，當我醒來，在搖漾著半窗淡淡陽光的小屋裡，能看到爬滿窗欞的生氣，能聞到花葉間的清香；只為了那色澤光艷的牽牛花，能喚回我生命初期甜蜜的回憶，能寬慰我滿溢祈望的心田。

前些日子，在書中讀到一篇介紹日本俳句的文章，雖然對這種異域的古典詩詞不甚了解，但是略讀之後卻愛不釋手，特別是那幾首描寫牽牛花的俳句更是讓人喜愛。

小林一茶的「朝顏生花藤，百轉千迴繞約瓶，但求人之水。」寫作者清晨打水，看到牽牛花藤繞滿打水的約瓶，不忍心破壞，只好轉向鄰家求水。寥寥數字，寫盡作者愛花惜花的情懷。與謝蕪村的著名俳句「牽牛花啊，一朵深淵色。」清新自然，我品讀了一遍又一遍。那簡單的文字流淌著自己心底的心聲，在反覆咀嚼中，我彷彿看到每一個字元都變成朵朵盛開的牽牛花，彷彿聆聽到一顆熱愛自然純凈心靈在跳動的聲音。

我國古代也有很多描寫牽牛花的詩句。

秦觀的「銀漢初移漏欲殘，步虛人依玉欄杆。仙衣染得天邊碧，乞與人間向曉看。」把牽牛花比作下凡的仙女。而楊萬里的「素羅笠頂碧羅檐，脫卸藍裳著茜衫。望見竹籬心獨喜，翩然飛上翠瓊簪。」則把牽牛花寫成扶竹籬遠眺的村姑。

古詩詞里的牽牛花，唯美得讓人止住了呼吸，字裡行間都透著優美和生動。

異國的俳句，古人的詩詞，都在讚美這朵朝陽中的美顏。而葉聖陶先生的小散文《牽牛花》，卻有另一番閒情逸緻，文中隻字未提花朵的模樣，著重描寫嫩頭的長勢。「在這樣小立靜觀的當兒，即默契了『生之力』了。」讀來讓人從牽牛花的「生之力」激發起另一種悠遠的生命感悟。

一日，無意間從一位老中醫那裡得知，牽牛花可以入葯。它的黑黃兩色被稱為「黑丑」「白丑」的牽牛花子，具有利水通便，祛痰逐飲等功效。原來，那些看似卑微，被謂之「丑」的東西，卻都有自己的價值。如此，對牽牛花又多了一份愛重。

平生，並沒有什麼鴻鵠大志，只想著能把人生經營得芬芳甜美。浮生一闕，韶華易逝，如若在每一個平凡的日子裡也能像靜美的小花抱香枝上，開出一朵深淵色，那麼，我還有什麼遺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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