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點火者

編者按：

初中的教材上，《陳涉世家》只選取了四段。陳涉起義以後的故事如何呢？假期，我們接著讀《史記》。

看《陳涉世家》，和讀《留侯世家》的感覺完全不同。張良的運籌帷幄，讓人的的確確感覺到「讀史可以明智」。對於劉邦來說，張良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每當劉邦按捺不住自己的慾望蠢蠢欲動時，每當劉邦手足無措計莫知所出時，總有張良在旁邊指點迷津。因為有張良的存在，劉邦的成功歷程便步入高端大氣上檔次之列了。

讀《陳涉世家》則不同。一直感覺很陋，太陋，非常陋。

陳勝吳廣舉起造反的大旗之後，看看陳勝的表現，疑慮之處甚多：

葛嬰立了襄強為楚王，聽說陳勝已立為王，於是殺了襄強來投奔陳勝，陳勝殺了葛嬰。陳勝為什麼殺了來投奔他的葛嬰？因為葛嬰立過襄強嗎？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陳勝大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因為有人勸阻，便扣留他的家人做人質，同時封武臣為趙王。趙王並沒有乖乖聽從調遣，而是派出了韓廣，在眾人的鼓動下，韓廣自立為燕王。接著是分封魏王。今天一個分封，明天有人稱王，起義軍一直忙的就是這些嗎？

手下田臧假託陳勝的名義殺了吳廣，陳勝讓他做了大將。不是一起起來造反的嗎？難道殺自己的戰友者有功？

秦嘉假託陳勝的命令，殺了陳勝任命的將軍武平君畔。陳勝的反應是什麼？居然沒有下文！為什麼陳勝的手下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託他的命令殺人？

當他的同為佣耕者的夥伴們去找他的時候，他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而殺了他們。說好的「苟富貴勿相忘」呢？

然後就很快來到了故事的結局：陳勝到汝陰，他的車夫庄賈殺了他。

當他被殺後，替他報了仇的居然是曾經在他身邊的給他洗衣服的一個人。這個人後來帶兵打仗，征戰南北。陳勝知道這個人嗎？

這樣看起來，陳勝為王的歷史，實在不是一部輝煌史，我們看到的是左支右拙，是權力的爭奪，是懷疑和傾軋。這部劇轟轟烈烈的迅速開幕，又迅速落幕。

說起來，陳勝是讓我們失望的，除了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們並沒有看到他更多的傳奇，這實在不是一部勵志大劇，也沒有什麼好看的情節。吃相難看的爭奪，和我們理想中的反抗相距甚遠。心胸狹窄、見識短淺、不識人、不會用人……其缺點我們能列舉出一長串。才能平平，德也乏善可陳。

或許我們一開始的定位和期待就錯了。

我們有什麼理由去苛求曾經作為佣耕者的陳勝能夠征戰沙場、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呢？

當陳勝還在田間地頭為一口飯在掙扎的時候，張良在做什麼呢？以他的大父、父五世相秦的家世，他接觸的是和陳勝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努力的天花板不過是別人的起點，沒錯的。

那麼，陳勝的價值在哪裡？我以為，就是那一聲吶喊——那一聲響過多少個時代的吶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一聲吶喊，讓奴隸們覺醒，讓統治者不安。讓沉睡者醒來，讓催眠者不再肆無忌憚。

陳勝的價值，司馬遷說得客觀——陳涉首難。陳勝是第一個起來反抗的奴隸，當他「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景從」的時候，秦王朝的根基已經被撼動了一半。至於「亡秦族」的事要交給後來者了。

當他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時候，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他是在黑暗中點起火把的第一個人。

但這個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在黑暗中喊出了第一聲反抗的人，註定是不屬於黎明的。一個新的時代也不是他所能承擔得起的。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明天要走向哪裡，他們的微光無法照亮黑暗，他們的掙扎無法拯救自己，也無法拯救別人，只有對舊的世界的重複。

未來的世界是屬於思想者的時代，而陳勝還不具備走向未來世界的能力。

所以，儘管我們無法忘記黑暗中的火光，但黎明，它是屬於太陽的——它帶著新鮮的思想而來。當漢朝的百姓在漢朝的休養生息政策中喘一口氣的時候，這是陳勝奮起的價值，也是他死去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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