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卦豫卦：六五爻「恆不死」

16.4.5六五爻

【原文】

六五：貞疾，恆，不死。

象曰：六五「貞疾」，乘剛也。「恆，不死」，中未亡也。

【白話】

六五：九四為雷為天道，六五乘剛九四有違逆天道之嫌，不可避免被雷所傷。六五是一個柔弱的君王，面對民眾擁戴的九四大臣，如果進行壓制則會失去民心，就像受了外傷有疾。好在六五既柔且中，如果順應天道大勢守正而行，則能與九四和諧相處，其疾能很快痊癒。

天地宇宙日落月升，日升月恆，日月並存於天才能使得天地永恆，故稱「恆。冬日的草木蕭條枯萎，萬物就像陷入死寂之中，但遇春卻重新煥發生機。六五君王也要像日月永恆和草木不死那樣，順應天道民心而動，雖有疾但不致死亡，故稱」不死」。

本爻涉及到了專政和民主的國家體制問題，是獨斷專行還是政治協商共同治理國家，幾千年前我們的祖先也遇到了這個難題。

小象傳說：「六五貞疾」，是說其疾是由於乘剛九四所傷，只有順應歷史潮流不壓制九四，才能治癒其疾。「恆不死」，是說只有像日月和草木那樣，居中行事，才能長久生存不致消亡。

【解讀】

16.4.5.1第五個階段，既說君子榮登人臣之極，同時也說在位的君王，一山並存二虎。

聖人描述說「貞疾，恆，不死」，從天道地理引申到人道。

16.4.5.2「疾」，先描述在位六五君王的憂患。

「疾」字從「疒」從「矢」，「疒」與「矢」聯合起來表示「人體中箭」，引申為「外傷」，或外部創傷引發的內病。《說文》注釋「疾，病也，從疒，矢聲」，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釋「矢能傷人,矢之去甚速,故從矢會意」。

在本卦中，六五處上互坎卦之上爻為「矢」為「箭」，處上震之中爻為「雷」為「射」，六五乘剛於九四有違逆天道自然規律之嫌，九四射出的箭難免會射傷六五，六五處坎卦為加憂為心病，所以說六五「有疾」。

「疾」還可以引申為疾速迅速，那些朝你射過來的冷箭來得快去得也快，由此所得的「疾」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

「疾」與「病」的區別，「病」字，裡面是一個「丙」字，十天干中的「丙丁」都屬火性，「丙」是「陽火」太陽之火，普照萬物性情剛烈。「丁」是「陰火」燈燭之火，照亮萬戶性柔質弱。金木水火土五行對應五官五臟，丙又代表「心」，所以丙火也叫心火，身體冷熱不調氣血不通人就得病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所以「疾」是外傷，來得快去的也快，病是內病，去除病根很慢也很難。

後世有人把「天子有疾」稱為「不豫」，現代人把「有疾」也叫「不適」，足見小疾小毛病與豫卦的淵源。《尚書·金滕》記載「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逸周書·五權》「維王不豫，於五日召周公旦」。

16.4.5.3「貞」，告誡六五要順應天道的大勢。

雖然害怕九四功高蓋主取代自己，但六五居上卦中位能行中道，時時思危就能夠免悔無疾。「貞疾」，其實是「貞，疾疾」的省略語，第一個疾字是代表受了傷，第二個疾字是迅速去除的意思，只不過聖人在此一字雙關，簡化成一個「疾」字就把道理說清楚了。

老子所說的「病病」，當是模仿周公的爻辭「疾疾」，《道德經》第71章雲「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比較拗口。大意是，心裡明白知道了，卻仍表現得一無所知，是最高明上乘的聰明做法。明明一知半解，卻自以為全明白了，夸夸其談，就像人得了病。只有謙虛謹慎預先防範，才不會有病患疾厄。聖人之所以沒有疾患災難，是因為聖人能夠預先防範。正因為聖人能夠防患於未然，所以聖人才不會有疾患。

16.4.5.4「恆」，聖人用日月並存運行的永恆之道，來告誡六五要「貞」。

「恆」說的是天道的日升月恆，「日升月恆」出自《詩經·小雅·天保》「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宇宙萬物的動態運動才是永恆之道，指的是太陽月亮在天上交替出現，給人類帶來溫暖和光明，彼此和諧相處。

在本卦中，上互坎為「月」，上震為「運行」，六五同處坎月和震行，所以聖人系了個「恆」字。

但人世間則不像天地日月公正無私，日月可以並存於天，但人世間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能有二主，必然發生衝突。在位的柔弱君王，面對萬民擁戴震雷迸發的政治新星，如果進行壓制則會失去民心，所以要像日月永恆那樣，順應歷史潮流，容納九四這個政治新星。

16.4.5.5「不死」，以月相和草木生長的規律來做比喻。

從爻象來看，六五爻如果變為陽爻，上卦則變為「兌卦」，兌為毀折破損，下坤為「身體」，象徵人死亡了，但反爻取反象，六五就是「不死」。

上面的「恆」是借天道日月運行作比喻，而「不死」是以地球上的草木生長規律作比喻。

「死」是會意字，小篆字形右邊是人，左邊是「歺」（è），殘骨，指人的形體與魂魄分離，本義為肉體生命終止。《繫辭傳》曰「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我們的祖先將白天黑夜比作死生的狀態，將死生與鬼神的陰陽二氣的轉換聯繫起來，將死生與春夏秋冬四季輪換聯繫起來，好像「死」就是「睡了一覺」。

從草木生長的規律來看，六五處上震卦為草木為春天，處上互坎卦為冬天，冬日的草木蕭條枯萎，就好像死了一樣，但遇春卻重新煥發生機。

16.4.5.6「六五貞疾，乘剛也」，孔聖人從國家治理層面指出六五得疾的原因。

在周易中，如果陰爻處在一個卦的主陽爻之上，叫做「乘剛」，家庭里女欺男，社會中小人欺凌君子。

孔聖人將其上升到國家治理的層面，九四爻代表的這個「剛」就是天地大道和歷史潮流，面對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你如果壓制就是「乘剛」會生疾，如果與之共處，其疾很快會痊癒。

16.4.5.7「恆不死，中未亡也」，孔聖人解釋「恆不死」的原因。

「亡」是消亡滅亡之義，從卦象來看，六五如果是陽爻，上震變為兌卦，兌為毀折為消亡，反爻取反象，六五則是「未亡」。周公用「死」字，孔聖人用「亡」字，沒有重複。

上升到國家層面，六五是在位的君王，九四是湧現出的政治新星，天上日月能夠並存，所以人世間的各種政治勢力也應該共處，造福天下萬民。之所以六五能「恆不死」，是因為六五處上卦的中爻，能夠順應天道和民心中道行事的緣故，中國人崇尚中道，在豫卦六五爻身上，我們又一次見識到了中庸之道的妙用。

孔聖人《彖傳》曰「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聖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日升月恆之「恆」對應「日月不過」，草木「不死」對應「四時不忒」，六五君王要像天之「恆」和地之「不死」，才能得到萬民支持。

「死生」永遠是世人邁不過的一道坎，尤其是中國文人騷客的一個永恆的命題，並且所有的宗教都是以這個命題為中心。我們最熟悉的就是王羲之的《蘭亭序》，它不僅是天下第一行書，更是談論生死的名篇。其中有兩段，「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大意是「更何況人的一生長短取決於天地造化，而生命終究要歸結於窮盡呢！古人說死生是件大事，這怎麼能不讓人痛心啊」，「我當然知道把死和生混為一談是虛誕的，妄想和彭祖一樣活到八百歲也是荒謬的」。

在周易中，共有五處提到「死」字，其餘四處整理如下。第30離卦九四說「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第58兌卦彖辭曰「說以犯難，民忘其死」，第61中孚卦辭「君子以議獄緩死」，孔聖人《繫辭傳》曰「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耶」。

16.4.5.8老子也對本卦六五爻的哲理加以發揮。

《道德經》第39章雲「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其致之，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廢，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貞將恐蹶」。

彖辭曰「順以動，故天地如之」，天地萬物順應的天道就是「一」，天順自然清明，地順天道安寧，神順天地有靈，谷順地道充盈，萬物順道以生，侯王順天道守正。如果不順天道而動，那麼天將傾，地將廢，神靈將歇，山谷將竭，萬物陷於死寂，侯王的位置也坐不穩固。

老子的說法，與周公爻辭和孔聖人小象傳的論述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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