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親愛的,事情就是這樣

親愛的,事情就是這樣

2007年秋天,湖北人孫海洋到了深圳,在白石洲住下,租了門面開包子店,開業只一個星期,四歲的兒子孫卓被一個男人拿一輛玩具車拐騙走了,找了十年,至今沒找到。事情就是這樣。

他的故事隨後被改編成電影《親愛的》。

親愛的,事情就是這樣

文 王琛

我想起了孫海洋,找到他的號碼打過去。我不知道他換號碼沒有。已經夜裡快十一點了,電話通了,那邊的「喂」聲聽起來帶著睡意。

「孫先生?」我問。

「是我。」我能感覺到他立刻提起了精神。「你是哪位?」

快十年了,接每個陌生電話孫海洋都很小心。四年前我第一次打他的電話,跟這次一樣,一說要找他,他的聲音里就跳出一種本能的、條件反射似的振奮。和那次一樣,他的振奮讓我覺得有一點為難,覺得接下來沒法開口。我這裡沒有任何他想要的消息。這次我告訴他,四年前我廣州的報社工作,見過他一次,這次路過深圳,想再見一面。

「太好了。」他說。他很快給了我地址,約我第二天見。這種反應也和四年前一樣。他怕自己的事情被人忘了。他希望找他的人越多越好。

四年前他還住在西麗,那是深圳的關外。我記得我是坐了很久的公交車過去的,那時他住在路邊一座小房子,屋裡光線不好。這次他搬到了龍華地鐵站(深圳北站更北邊)附近。生意沒變——他又租下了一整棟幾十間民房,和妻子彭四英一起打理,一間一間往外租,中間賺個差價。我得知彭四英最近身體不太好,住了院,見面這天只有孫海洋在家。七月的深圳三十多度,悶熱,走幾步就渾身是汗,孫海洋卻穿了西裝長褲站在路口等我,遠遠擺手,一走近又伸出兩手,跟我握了手,馬上又幫我提行李。他的表情和動作帶有一種正式感,這讓我覺得不好意思,就像打電話時一樣,我感到我沒法帶給他什麼,卻被他過分重視了。

我隨他去家裡,先是走進十字路口旁邊的一條像是藏起來的小路,上一棟老樓,走了四層樓梯,出樓是個大露台,穿過露台,轉到另一棟樓,再上兩層。孫海洋步子快,提著我的行李,爬樓梯時三步並兩步,我背著包緊跟在後面。走進屋裡我們好像只用了一口氣。我滿頭是汗了,趕緊站在風扇前。

孫海洋倒了兩杯水,放在茶几,拉了兩個椅子,我們面對面坐下。我喝了口水,他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開始說起兒子的事情。和上次見面一樣,孫海洋先是回憶兒子被人拐走的那天,接著是他的尋找經過,又說到了他對公安的看法,說到了其他人丟孩子的故事,說到為什麼有人買孩子,說到人販子,說到打拐科技上的進展,最後說到孫卓今年已經十四歲了。也許因為跟不同的人說了太多遍,他速度不快,聽起來極為冷靜,只有其中講到招牌的事情,突然嘴角抖動起來,眼睛瞪圓,不得不深呼吸,胸口的T恤也起伏著。他兩手撐住膝蓋,一句話不說,看起來快坐不住了。

那招牌是兒子丟了以後他立在包子鋪上的,三米多長,貼了孫卓的照片,寫著大字「懸賞二十萬尋子」,也是這個招牌讓他被人注意到的。後來包子鋪不開了,退了租,房東看他可憐,告訴他牌子不用拆,就立在房頂。快十年過去,孫海洋搬了幾次家,但是只要人在深圳,每個星期就去牌子下面站一會兒,看看招牌上的兒子,再繞著包子鋪走幾圈。「那個地方是我的一個寄託了。」他跟我說,就在上個月,有一天他又過去,發現牌子被拆了,他去找城管,沒討到說法,又找公安,也沒辦法。他覺得那牌子不礙事,這個事情超過了他的底線。「十年了都能立在那裡,為什麼今年不行了?」他喃喃地說著,看著我。我解答不了,又找不出安慰他的話。那一會兒他不說話了,我也不知說什麼,心裡堵,就站起來在屋裡站著,四下看看。

舊傢具主要是幾台低矮的柜子,繞著客廳擺在牆下,柜子上擺了雜物,看起來收拾過,但收拾得又不太仔細。不少地方扔著各種童書。孫卓丟失五年後他們生了第二個孩子,今年也四歲了。陽台擺了幾盆植物,衣服晾在空中。窗外不遠是輕軌,每隔幾分鐘都有地鐵轟隆隆地呼嘯過去。一會兒天灰了,下了雨,越下越大,屋裡沒開燈,更暗了。孫海洋背對陽台坐,只剩個黑黢黢的剪影。他好像更願意呆在這樣的光線里。兒子丟了以後他喜歡走夜路,半夜十二點鐘,睡不著,他就出門走去那些細窄的巷子,一遍遍來回走。起初聽到路過的人家裡有小孩哭鬧,他就忍不住悄悄地扒在門口聽一下,後來走多了,不停下,總是筆直地走,走到凌晨兩點,走累了才折返回家。他曾花了一百塊錢,按照一個算命先生的指示,殺了一隻公雞,煮到半熟不熟,提著在包子鋪的周圍一邊喊著兒子的名字一邊走了,走了七圈,接著在兒子被拐時的監控錄像跪下磕頭。白石洲的街坊覺得他瘋了。算命先生說,七天以內孫卓一定自己回來。孫海洋七天沒怎麼睡,有時站在門口,有時坐在客廳,有時在巷子口踱步,開著家門一直等,七天過去兒子沒出現,他還是不願關門,每天天不亮就開門東張西望,沒看到孫卓,不死心,就責怪自己開門太遲。

我在屋裡走了一圈,又回到椅子坐下。他好像有點歉意似的看我一眼,好像自己說得太多,冒犯了什麼。我無法給出什麼回應,感到坐在那裡難受。我想起身告辭,但是覺得唐突,我竭力想找一些什麼話出來,想說一點輕鬆的東西,可是又意識到什麼都不行,我感到我已經僵住了。他的昏暗的房間像是個悶熱的籠子。我們對坐著。

也有其他一些時候我跟朋友喝著酒,聊到一些什麼話題,感到沒有答案,聊天卡住,我們就枯坐在那裡,喝口酒或者抽一口煙。那種枯坐好似是一種慣性的解決辦法,好像它本身就是問題的答案了。我喜歡逃避到那種枯坐里。久了我真的認為它本身也是某種值得玩味的詩意的狀態,我願意享受它,每次都希望那種時刻不停地延續下去。

就是在孫海洋的家裡我才知道,還有一種對坐是難熬的。我希望無聲的對話快點結束。有一會兒我只能聽著雨聲打發時間,雨每下一會兒就有一列地鐵開過去。我有點懷疑自己為什麼要來找這個人,我甚至後悔了。我當然真正地希望他能找到丟失的孩子,希望他的苦難快點結束,可是我又覺得我的同情顯得廉價。我什麼都幫不了他,現在搞得自己手足無措。

兩個小時後,我起身告別,告訴孫海洋我可能會像上次一樣寫點什麼。說完又覺得不合適,好像寫點什麼這件事情於他而言真有什麼價值。「也許能幫到你。」這話我剛要說又咽了下去,我想我不該再說這種話。

孫海洋起身向我致謝,我們又握了握手,我拉了行李下樓,他沒有送我,關門的時候動作很慢,好像有點失神。我下了樓快步往地鐵走,雨很大。第二天我在深圳的上沙和下沙附近轉了轉。有兩年時間我也住在那裡,跟四年前比,這個城市多了幾個地鐵站,它的樣子仍在變。十年前,2007年秋天,湖北人孫海洋到了深圳,在白石洲住下,租了門面開包子店,開業只一個星期,四歲的兒子孫卓被一個男人拿一輛玩具車拐騙走了,找了十年,至今沒找到。事情就是這樣。

—— 完 ——

題圖:2014年11月02日,孫海洋拿著失蹤兒子的照片站在長汀縣童坊鎮的個條小路上。來源:視覺中國。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正午故事 的精彩文章:

與動物心電感應?
「屎我系一督屎」
童年噩夢 正午·玩物
哄睡小怪獸 正午
黑處到底有什麼

TAG:正午故事 |

您可能感興趣

親愛的,這並不是愛情
親愛的,這不是愛情
親愛的閨蜜,等我們老了就這樣過,好嗎?
親愛的,愛是一件很簡單也好複雜的事
你是不是也從來沒和最親愛的她,說過這樣的話?
親愛的,他這樣「冷落」你,是有多愛你啊!
他只是習慣了你對他的好,可親愛的那並不一定是愛情
親愛的閨蜜,等我們老了,就這樣過吧!
親愛的,我媽說你這樣的女人不能娶,我現在真的是有些害怕
親愛的,這是你的禮物
親愛的,那不叫愛情!
我是你的,親愛的
真正愛你的人才不會叫你「親愛的」,用這幾種稱呼才是真愛的表現
女同事叫老公親愛的,質問她,她竟說開玩笑,這種事情能拿來開玩笑嗎?
親愛的,我想對你說一輩子情話,但是現在不能了
真正愛你的男人,不會叫你「親愛的」,而是以下三種
《親愛的,熱愛的》:真正喜歡一個人,才會有這樣的轉變
十條笑話:親愛的,你安靜的專註做一件事的時候真的好可愛
親愛的,你是我的最愛
有些人,我們叫著親愛的,卻並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