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人之所以不快樂，不是因為記憶太好，而是遺忘的太慢

文/張小湖

「我有故事，你有酒嗎？」

地球日2100年，人工智慧佔領了地球。人類世界只剩下唯一的庇護所：夢想酒吧。

自2016年3月，人工智慧的七大首領之一「阿爾法狗」戰勝世界圍棋冠軍李世石之後，又在2017年戰勝了中國的天才棋手柯潔。「阿爾法狗」從此宣布退出棋壇。

因為它的智慧，已經遠超人類。

人們發現，人工智慧在智力和體力上已經全面超過人類，但是它們沒有故事，不會講故事，不會聽故事。它們再聰明，也不過是一堆冰冷生硬的機器而已。

夢想酒吧的口頭禪就是：「我有故事，你有酒嗎？」

人如果沒有故事，和一隻鹹魚有什麼分別？

1

夢想酒吧的第2位客人，她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的時候，被奶奶嫌棄。趁母親產後休息的時候，把我偷偷丟到了河邊。媽媽醒後不見我，又哭又鬧，瘋了一樣四處找我。

聽媽媽說，找到我時，已經凍得小臉發紫，就剩下一口氣。心疼媽媽的人說：這孩子性命不保，除非送到鎮醫院。

媽媽居住在一個山溝溝里。從山溝溝里到最近的一個鎮子，需要翻越一座大山，趟過一條大河，再走十幾公里的山路……通常情況下，人們得走一天一夜。

在那個既沒有通車，也沒有路燈的晚上，不知道媽媽是憑藉怎樣的毅力，拖著產後虛弱的身體，用大半個晚上的時間把我送到了鎮子里。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時，母親把我交到醫生手上時，緊接著就暈倒在地上。

2

也可能是因為出生這個事，小時候的我身材瘦小，體弱多病。奶奶和爸爸把我當成了家裡拖油瓶，恨不得我早點離開這個家，或者意外死去。

媽媽一直維護我，關心我，不惜和爸爸奶奶鬧翻，也要維護我。

有一段時間，媽媽帶著我回到了娘家。婆婆一家特別疼愛我，只是他們年紀大了，也沒有錢。媽媽一個人需要照顧我，還要照顧婆婆。只要是賺錢的事，她都干。

婆婆不忍心媽媽太辛苦，就只好一個人偷偷抹眼淚。她總是撫摸著我的頭說：

你要快快長大，長大了好幫你的媽媽。

3

後來，爸爸把媽媽和我接了回去。

媽媽又生了一個弟弟和妹妹。但是在所有的孩子中，她最疼愛我。總是給我額外的照顧。

奶奶和爸爸對此氣憤不已。他們沒地方發泄，就把怒氣全部發泄在媽媽身上。剛剛開始是辱罵她，後來就是打她。

每次媽媽被打後，都會換上一身整潔的衣服，把血跡擦去梳洗一番，才來照顧我。

媽媽很要強。哪怕不幸福，也要在孩子面前裝出一副很好的樣子。

媽媽很倔強，只要她屈服，對我稍稍厭惡一些，就不會遭受那麼多不公正的待遇。

4

受爸爸和奶奶的影響，我的弟弟和妹妹也討厭我，各種冷嘲熱諷趕我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讀書，使勁讀書。我憑藉自己的努力，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異。

爸爸一家一點都不開心。連鄰居家的稱讚，都被他們當做一種諷刺。他們只希望弟弟妹妹成績好，而不希望我的成績好。

我讀高中時，需要住校。媽媽偷偷塞了一疊錢給我說：女兒，好好生活，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5

從那以後，我就離開了家。

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只要能掙錢，我什麼工作都願意干。洗盤子的時候，一個月工資50塊，還有50塊被老闆扣下來，說防止我偷吃飯店的食物；做推銷員的時候，剛剛拿出樣品，就被保安拿棍子趕出了小區。

後來，我讀了大學，找到了工作，談了男朋友。

正在我生活逐漸好起來的時候，我聽到一個消息：媽媽去世了。

6

媽媽去世了。

賦予我生命的媽媽，把我從死亡邊緣拯救回來的媽媽，從小到大保護我、呵護我的媽媽，去世了。

我所有的努力，我想生活得更好，就是夢想著有一天，能把媽媽從山溝溝里接出來，我希望她過上好日子，希望她能看到女兒有出息。

可我還沒有準備好，媽媽就去世了。

可恨的父親，媽媽去世時都沒有告訴我。直到媽媽下葬好久，我才從鄉親哪裡得到的消息。

7

我請假回到家鄉，準備了一箱汽油。

反正媽媽不在了，我準備一把火燒死那群惡人，我的奶奶，我的父親，我的弟弟妹妹。

回到家時，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惡狼一樣，狠狠得瞪著我，滿臉恨意。我能看出，他們不歡迎我的回來，他們也不喜歡我現在過得很好的樣子。

晚上等他們都睡覺的時候，我把汽油在房子周圍倒了一圈。我拿起打火機，一把火就可以燒掉這一切，燒掉這個毀掉我童年的地方，毀掉這個害死媽媽的地方。

在那一刻，我想起媽媽送我讀書的眼神，她說：女兒，好好生活，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在那一刻，我想起爸爸弟弟惡毒的眼神，他們似乎在說：燒啊燒啊，燒死我們你要跟著陪葬！

8

「故事講完了。」女孩問：「我通過考核了嗎？」

調酒師反問：「後來那把火燒了嗎？當然，這個並不重要，恭喜你通過考核。」調酒師拿出一杯葡萄酒，拿出一支玫瑰花，然後打開一個盒子，那裡面放著一種暗黑色的不知名植物。

「這是曼殊沙華，因為生活在忘川，又稱彼岸花。」調酒師將三者按不同比例一起特調後，拿出一杯暗紅的液體，混雜著葡萄的清香、玫瑰的甜香和一種特殊的味道。那是遺忘的味道。

「這就是』湖小紅』嗎」女孩拿起液體一飲而盡，我好想再見到母親，我希望母親能過上好日子。

調酒師說：當然能。夢想酒吧能實現你的任何夢想。但是比見到母親更重要的是，你要完成母親對你的期待。

「期待？」女孩問。

調酒師說：是的，期待。你的母親已經告訴你了：「好好生活，不要回來了。」

不要回去那個讓你痛苦的地方，更不要回到那個讓你痛苦的記憶中。

媽媽希望，你能開啟嶄新的生活。好好生活，便是她最大的期待。

9

很多時候，人之所以不快樂，不是因為記憶太好，而是遺忘的太慢。

那些逝去的人和事，你以為忘記了。某一天突然想起來，就像發現心裡藏著一根刺。那樣的痛徹心扉，原來並沒有被遺忘，它只是藏得更深、更隱秘。

苟活在世上的人，活著，如同死了。就像一具沒有屍體的靈魂。

無法遺忘過去，便無法開啟未來。

該遺忘的遺忘，該記住的記住。

不主動遺忘過去，便會被今天所遺忘。

女孩思考了很久說，我終於懂了，媽媽的期待。對了，我的名字叫……過去的名字我已經忘記了！我的新名字是——這杯酒的味道真不錯，讓我的心情忽然明亮美麗了起來。你就叫我艾美麗吧。

調酒師說：艾美麗你好！我是小湖，「夢想酒吧」唯一的一名調酒師。

後記：遺忘或許比記得更幸福。我們終將遺忘那些田野、山巒與河流，遺忘那些切膚的痛與永恆的愛。這是夢想酒吧系列第二篇。

作者：張小湖，微小說創始人，相信寫作的價值，對心靈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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