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長，村莊浸滿愛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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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下午六點多，陽光依然兇猛。

坐於副駕上，陽光掃過來，探照燈一樣，強烈眩惑，讓人睜不開眼。空調呼呼，對著身子吹，涼涼的，毛孔似乎全部閉合，呼吸有些不暢，心頭忽然一緊，胃裡翻湧，肝腸似在水泥漿里挪移，冷汗沁出，陽光變綠，腦子灌鉛，沉沉的有些支撐不住……

綠樹撲面而來，熟悉的公路變得細瘦，鄉村路尤甚，兩旁灌木瘋長，恣肆侵佔領空，本就狹窄的公路彷彿綠浪中的一根白飄帶，小車不過是破浪前行。

沿途有大片荷塘，嵌在清一色的稻田間。花朵正盛，白的紅的粉的，粲然綻放或含苞待放，裊裊娜娜，很是搶眼。汽車飛馳，便有十里荷塘萬頃稻田的盛大，恍然只覺捲軸如畫，恆昌永世。轉瞬便是另一番景象，臨近路旁，有些荷葉已老，葉邊捲曲枯萎，灰灰的露出些下世的模樣，毫不掩飾鮮綠清脆已成過往。

駛至鄧家祠堂，猛見天邊奇景，藍天似海，白雲如絮。這是一種久違了的純凈的藍，廣袤深邃纖塵不染，讓人心驚。潔白的雲朵棉花糖一般，膨脹膨脹，很快堆疊起巨大的雲山，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過了千佛岩，仰望鳳凰山，天山相接，渾然一體。青山巍巍，白雲邈邈。

到了道子坪，居高望遠，只見群山綿延，萬壑逶迤，層層疊疊，蒼蒼莽莽，好不寥廓！蒼山負雪，夕陽灑金，如夢如幻。想起千里迢迢奔赴的「天空之鏡」——茶卡鹽湖，晴空萬里，風聲如雷，時間靜止，天地間是一片純凈的白與藍，置身其中，彷彿置身於虛幻空靈的夢境……眼前之景，與之有得一拼。

月光好得讓人傷感。

白天亦難得見到幾個人的村莊夜晚就更加寂寥，除了月光如瀉，奢侈盛大有如免費的表演。怎奈觀者寥寥，連蛙鳴與蟬聲都有些落寞。

月上中天，老父老母才將諸種雜事收拾妥帖，搭把椅子往院中一坐，嘮嘮他們日復一日田間地頭有限見聞中尚留存於心的人事，怎奈倦意來襲，說著話呢便有了輕微的鼾聲，任月光從樹縫裡灑下來，滿滿一院子清輝。

倒是停歇在高樹上的雞，偶爾撲騰一下翅膀，夢中的他們便驚醒了，想起天黑忙碌不曾來得及餵食清點，不知有無丟失，提醒明早餵食時仔細數數。

勤儉一生，古稀之年，依然不肯歇息，不管怎樣苦勸甚至怒喝，依然不等不靠，堅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單調生活。「莊稼無收年年種」，對土地的眷戀與執著，超越了磕等身長頭前往西藏的朝聖者。

上次回家，剛遇家中小狗產子，一窩兩個，嚶嚶蠕蠕的眼睛都沒睜開。兩月不到，倆小狗狗已滿院跑了，見有生人，還汪汪叫，儘管一旦走近，它們就膽怯地後退。

當初母親說要將小狗扔掉，家裡已養了兩條大狗啦，可終究不忍。看著毛茸茸的小狗滿院撒歡，母親有些犯愁：養四條狗終究不是個事呀。

中午，蒸了香甜軟糯的玉米饃。

每逢暑假，必定與父母共同完成一件大事：蒸玉米饃。

從地里現掰的玉米，不老不嫩，成熟度剛剛好——太嫩磨不出粉，太老口感粗糙。好吃的玉米饃，要做到「四現」，現掰現剝現磨現蒸。玉米放久了不甜，磨出的粉時間長了要發泡變酸。往往是磨好半盆，便立即去蒸，留下父親繼續磨。

拌勻的麵粉舀在洗凈的桑葉上，做成月牙或三角形，置於蒸格上。柴火要猛，往往是干好的柏椏。幾把大火，沸水滾滾，蒸汽騰騰。十來分鐘後，揭開鍋，清甜的香味撲鼻而來，於騰騰熱氣中將饃挨個兒翻個身，動作麻利，身手矯健。復蓋上鍋蓋，再蒸個十來分鐘，哈哈，翠綠的葉，嫩黃的饃，一口咬去，燙！舌頭翻騰幾下，咕咚下肚，唇齒留香。

春樹說，在老家，沒有一絲憂傷，憂傷都被陽光曬化了。不敢苟同，在老家，往往喜憂參半。勞作的老父老母總是讓人心疼且憂傷；什麼時候，夕陽下，晚風裡，他們能安閑地於庭院看雞棲於塒，羊牛下來……

草木瘋長，綠樹掩映，河水淙淙，屋舍儼然。可是，人呢？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去了哪兒啦？老一個人，荒一片地。鄉村越來越美，人煙越來越稀。留守的老人啊，願上天眷顧，你們都健康無虞，長命百歲。好怕有一天，村裡鮮花遍地，林木蔥蘢，可是，離家的人再也找不到回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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