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我的名字和家族範字詩的來歷

最近，一條《如何在北京擁有一條以自己命名的路》的新聞引起了我的注意。中央美院一位名叫葛宇路的碩士生在雙井社區找到一條空白路段，自製了「葛宇路」路牌，結果當然是這塊存在了4年的路牌被拆除。名字的巧合促成了葛同學的藝術設計。讀完新聞，我就瞎想：要不我也改名叫「姜訓路」，找條山路命個名？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唄。其實，上一次產生改名的想法是我六七歲的時候。不知被哪股子風吹得總覺得「姜訓祿」這個名字太難聽了，沒創意，就見天兒嚷嚷著改名字。後來家裡人踢皮球，說「名字是你爺爺給起的，找你爺爺去」。我就真去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這名字一直用到現在。

已經聽過不止幾個人說我這名字挺奇怪，乍一聽，很難記。許是寫習慣了，我自己並不知道難在哪？人家說，你這名字無規律可循，兩個字無來由地湊在了一起，是什麼意思？然後我就要花上半分鐘的時間解釋為什麼是這兩個字。在國外解釋起來倒容易很多，只消說我名字的音譯是「馴鹿」就可以了。這種解釋尤其在俄羅斯屢試不爽，因為馴鹿恰巧是西伯利亞苔原帶的代表動物。

名，自《道德經》開始就被定為了哲學術語。軍隊出征尚且講究師出有名，更不必說一個大活人行走在世上幾十年。因此，名字，對於中國人，不僅僅是一個代號，更是一種上天的認可和家族的傳承。所以，今年年初哥大「撕名牌」一事會在中國留學生群體里造成極大影響。那我的名字「官方」解釋是什麼呢？

姜，自然不必多說，老祖留下來的姓氏。實際上，姜、呂、齊同宗，都是太公望的後裔。太公望，姜姓呂氏，受封建齊國（姜—呂—齊這段演變史比較複雜，就不細說了），所以，既叫呂尚，又叫姜太公，還叫齊太公，不過，大家比較熟悉的名字是姜子牙。再比如說，太公第12代孫——姜小白，還可以叫呂小白，就是春秋五霸之首的齊桓公。

祿，本是一個怪獸。狀如麒麟，頭有一角，背有雙翅，善辨聲，明是非。不過，長輩選此字為名只取了「祿」字的福運和官俸兩個含義，希望我福、財、官三運亨通。自我感覺，福運倒還可以，其他兩個，看目前這情況……還是講講「訓」字吧。

訓，在我這名字里，與動詞義毫無關係，而是取自家族的「範字兒」。如果從族譜層面來講，訓字實為名詞義。

範字，口語中常說範字兒，是名字里為體現輩分關係而在名字結構中採用的字或字根。也就是說，同輩男性（女性通常不承襲）的名字里會帶有同一個字或字根。現在很多地方已經不太講究範字了，不過，在山東不少地區，家族起名還是比較在意這一規則的。範字大致可分為幾種規則，一種是「雙名字前位」規則，即姓名共由三個字組成，中間的字為範字，如，王榮懷、榮昌、榮弟、榮森、榮林；另一種是「雙名字後位」規則，即三個字中最後一個字為範字，如王博久、扶九、鳴九、用九、敘九。還有「單名字字根」規則，兩個字的姓名，姓相同，名總不能再相同，這種情況下，同輩人的範字就會出現在名的一個偏旁部首，比如，王經、王綸、王繪，範字就是絞絲旁。比較少見的是複合結構，結合了雙名字和單名字規則，如王滌川、濟川、洪川、浩川、澄川，範字既有共同的川字，又有共同的「三點水」。我們家族採用的是「雙名字前位」規則，不過，有些輩分的範字難於實現前位規則，故採用「雙名字後位」規則。

訓，便是我這一代的範字。除了特殊情況，族兄名字都以「姜訓」起頭。要說清楚「訓」字的來歷，就要扒一扒家族史了。我曾經翻過高祖親筆留下來的族譜，前言介紹說，我們這一支最早有記載是在明嘉靖末期，距今460多年，到順治時期，由於家族內部的分歧或者饑荒，其中一家從縣城北面的鄉鎮搬遷至城西南的鄉鎮，直到現在，歷經十餘代，仍在繁衍。不過，兩個鎮的姜姓早已無往來了。

搬遷之後，我們這一支綿延傳承了三百多年，但啟用現在這套範字系統的歷史卻不過一百來年。據族譜記載，這套範字出自一位舉人的一首詩。某一年某一月，那位舉人路過此地，住在老祖的家。臨行之際，老祖請其留下一首詩作後代子孫的範字。舉人便留下這樣一首詩：

思齊建國開元訓，

敬勝丹書道何循？

纘緒丕承積德厚，

綿延繼世萬年春。

我是第七代，如果按照每代間隔大約二十年計算的話，從啟用這首詩到我這一代大概有一百五十年。照此推測，舉人來到老祖家大約是咸豐年間的事情了。後來，我對這首詩做了大致的解讀。看得出，那位舉人熟諳用典技巧，借用了周滅商後姜太公受封建立齊國的典故來勉勵姜姓後代繼承祖訓，維持家族興旺。同時詩句中又隱藏了作者自己的一絲政治觀點。

「思齊建國開元訓，敬勝丹書道何循。」

這兩句可以同時解。武王滅商之後，實行分封制，把全國分成若干侯國，充當周朝統治中心的屏障，姜子牙由於功勛卓著，受封於齊地營丘（今天的淄博市臨淄區）。到了臨淄，姜子牙建都立國（大約在公元前1045年），以法治國，「舉賢而尚功」（《淮南子?齊俗訓》），迅速穩定了齊地局面。當時齊國地處邊陲，尚存萊國（今濰坊、萊州、蓬萊一帶）一些商朝殘部，姜子牙能夠在短短五個月內完成周天子派給他的穩定東部邊疆的任務確實也值得驕傲。

於是，「五月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為也。』」（《史記·卷三十三·魯周公世家第三》）。也就是說，姜子牙用了五個月的時間穩定了邊疆，立馬寫信給周公彙報自己的政績。周公就是姬旦，被周武王分封與魯國。周公旦是武王姬發的親弟弟（被後代冠名解夢的那位……），雖然同為諸侯臣子，與武王的血緣關係自然是姜子牙不能比的。很多事武王會與周公商議而不會與姜子牙溝通。姜太公向周公彙報工作也是情理之中，而「敬勝丹書」正是指太公送給周公的報政書。所以，兩句詩放在一起，意思是回想一下姜太公當年建立齊國的經驗和訓誡，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穩定民心的奧秘是什麼呢？

「纘緒丕承積德厚」。這便是那位舉人認為的「道」，即奧秘所在。纘（zuǎn）緒，繼承世業；丕承，很好地繼承。纘緒丕承合在一起就是好好繼承的意思。繼承什麼呢？積厚德。姜子牙治理齊國採取的是「簡其禮，從其俗」的策略，並沒有在東夷齊地強制推行周禮，而是尊重當地禮制，改革周禮，尊賢尚功，任人唯賢。一切符合德行和才能選拔標準的人才都可以做官。這就與周公旦「尊尊親親」的以地位高低和血緣關係為標準的西周官方人事思想不同了。所以，個人覺得，這句詩既是那位舉人希望姜姓後代繼承太公以德才用人、以德自律的為人處世原則，又多少暗示了他自己心中理想的選材標準應該是姜太公的唯才是舉，而非周公的「血緣論」。

「綿延繼世萬年春」則寄託了作者對我們家族的美好祝願。只有以德為先，才能綿延萬世而不絕。

這就是我個人理解的28個範字。姓氏和範字固定之後，長輩給我們起名字的選擇空間就已經很小了，只有一個字可以自由發揮。所以，老家兒能在成千上萬漢字里選中「祿」字，便是我與它的緣分，還是好好珍惜吧。最後我想說的是，這首範字詩現在已經用到了「勝」字，能綿延多久或者後代還有多少人會用就不是祖輩和我輩能預知和掌控的了，只能交由歷史去淘洗。就好比高祖一百多年前秉燭攥筆躬身寫族譜的時候並不會預想到他的第四代孫有一天會戴著眼鏡通過一個叫互聯網的東西查閱資料寫相同的內容，而且寫得還很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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