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聞醫事·協和八
麒聞醫事
第五季 · 第二篇
微信里值班醫生給我發了張圖片。
「家屬什麼意見?」
「家屬同意輸。」
看著這句話,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那是個腫瘤晚期患者,肺部轉移,癌性胸腔積液把幾乎把整個左肺都淹沒了。
之前患者家屬跟我說過,家裡經濟條件不好,我也坦誠說患者目前這個狀況基本不可逆轉了,要家裡條件也不夠支持,不如早些時候找一個下面的醫院,安排一下後面的事情。
我覺得我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可患者卻還是在病房住著。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跟所有的醫生和護士交待,給患者家屬再明白地交待,不要光問同不同意輸血,還要說明目前輸血治療的價值和意義。
我覺得血輸得挺浪費的。
可是轉念想想,是不是我太無情。
之前接過一個朋友的電話,問我能不能幫忙聯繫我們醫院腫瘤內科的醫生,把他的一個親戚給收入院。
通過電話我大致了解了一下病情之後,婉言推掉了。
一個診斷明確的卵巢惡性腫瘤,做手術的時候發現腹盆腔廣泛種植轉移,目前大量腹腔積液還伴著腸梗阻,無尿(這說明轉移的腫瘤已經影響到胃腸道和泌尿系統),目前住在市裡另外一個三甲醫院。之前去過香港、台灣、新加坡、日本,嘗試過不少聽上去非常高端大氣的治療方式。想讓我幫忙的原因是,覺得目前這家醫院水平太差,醫生膽子太小,治療太消極。患者本人求生慾望特彆強烈,所以想要換到我們醫院再試試。
電話中,對方不止一次地指責目前所在的醫院。我一直憋著一口氣,想著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夠接受,患者這個情況,本來就已經是回天乏術?
也許,只因為我是局外人。
身在其中的時候,我們會不會同樣執著於那些渺茫的希望,而不願放手?
如果我們是患者,是不是會害怕那種,「被放棄」的感覺?
我當總值班的時候有一個主動脈夾層的患者,60 歲出頭。
面對高昂的治療費用,患者的兒子和丈夫始終猶豫不決,在監護室躺了2天,也沒有拿定主意到底手術還是放棄。
最後患者兒子說要不我們跟媽媽商量一下?
那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我竟然覺得無法面對這樣的場面:如果患者聽到治療費用之後,主動選擇放棄手術,那是一種坦然,還是一種殘忍?
所幸——是的,我居然用了「所幸」這個詞——患者夾層繼發的動脈瘤破裂,等不到這樣的場面發生,先走了。
想起當年實習在感染科的時候,有一個 19 歲的女孩。
一天晚上跟的住院醫生(我們一般叫「老大」)值班,女孩又發熱到 39 度。
老大說給她抽個配血吧,她消耗癥狀太厲害了,看能不能配上點血給她輸上。
我去抽的時候,印象深刻的是女孩與她家長那種焦慮截然相反的堅毅和平靜。因為背部的病灶已經無法平卧的她,就背著我側躺著,伸出一隻手側過臉來對我說,你抽吧。
當時考慮她是脊柱結核,同時合并了背部的細菌感染。一直說建議她手術治療,但家裡面實在拿不出錢來。
所有的搶救同意書,家屬都簽的「不同意」。
但每次交班的時候,老大都會說,其實她家人還是想救的,真要搶救的時候再跟家屬談談重新簽一下,這麼年輕的孩子,放棄了可惜。
一周後再輪到我早上抽血,再見這個病人,發現原來通常抽血的地方已經留置了靜脈通道。本來打算從腳上抽,一看雙腳都水腫得無處下針。
當時病人背後的感染灶已經破潰,在往外流膿。當天下午外科覺得病人病情太重了,再耽誤不起了,上台手術,但是沒想到冰凍病理出來竟然報的是「惡性腫瘤」。
手術停止送 ICU,患者出現 DIC(瀰漫性血管內凝血),家屬堅決要求出院,然後這個病人就「出院」了。
我很清楚這個「出院」背後意味著什麼。
第二天老大跟我描述了從手術室到 ICU 一路都滴著血的場景。
你不知道在每個「放棄」背後,那些選擇「放棄」的人,都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
很多時候,我會不屑於那些說「生命是多麼崇高多麼珍貴多麼不容放棄不容褻瀆」的鍵盤俠,這些說得都對,但是只因為你未曾真正地遭遇過生命,面臨過選擇。
很多事是不能只看結果的,當你跟著過程一路走下來,到最後要選擇的時候,捫心自問,你真的就能做得比他們更好嗎?到那個時候,你會不會對這些無奈,多一些諒解?
五年執醫 三年模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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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來源:既往 USMLE題
本期主播:閑閑閑兔
*文中圖片均自正版圖庫(除作者提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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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自得麒樂(北京協和醫學院八年制 2004 級畢業,目前就職於重慶某三甲醫院血管外科)
編輯:閑閑閑兔
質控:粉條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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