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畫家孫隆和他的沒骨寫意花鳥畫

畫家孫隆是明代宣德時期著名的宮廷畫家，生活在花鳥畫藝術變革的重要時期。他是一位敢於創新的傑出藝術大師，在繼承宋人沒骨畫法的基礎上，不斷汲取諸多流派的傳統精華，融會貫通，獨自開創了沒骨寫意花鳥畫的新風格，對我國傳統花鳥畫藝術的發展，起到了繼往開來的重要作用，對後世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孫隆又名孫龍，字廷振，生卒年不詳，號都痴、都痴道人，毗陵(今江蘇省常州市)人。明代開國忠愍(亦稱「忠敏」)侯孫興祖之後裔。生性穎敏，有仙人風度。活動於永樂、宣德、正統年間(1403—1449)，曾為「金門侍御」(翰林待詔)。工畫花鳥、蟲魚，亦擅山水，宗宋代米芾、米友仁父子。他筆下的花鳥、蟲魚，不加勾勒，運用色彩渲染，生動鮮活，尤有機趣，融合徐熙落墨花及趙昌沒骨法，兼收了南宋梁楷、牧溪的水墨寫意法，還受到了元代張中的設色寫意法的影響，形成了墨色交融的沒骨花鳥畫新法。與梁楷、牧溪的水墨寫意畫法不同，孫隆把墨置換成了顏色，形成設色寫意沒骨法；同時他又把墨當做一種色彩運用於繪畫之中，以調節畫面的色調，色中有墨，墨中有色，渲染中兼施勾勒，細線闊筆兼施，並不局限於沒骨法的條條框框。與張中相比，他的繪畫顯得自由而精熟，在點、線、面的組合變換、對比運動中形成靈活的節奏和旋律，淋漓酣暢中仍具豐富層次，物象既高度概括，又不失形似真實，把小寫意畫法推到了近於大寫意的新高度。無論是大小畫面，他都能做到開張自如、變化精微，水、墨、色互融互滲的複雜效果控制得恰到好處，表明他對此作過深入的研究和探索。他的某些畫還嘗試在水中加膠，以尋求更新穎的效果，這一技法被後來的徐渭所繼承，是大寫意花鳥畫成熟過程中的重要過渡步驟。姜紹書稱他為「寫生名手」。其寫意花鳥畫之成就，及沒骨技法，對後世潑彩寫意影響深遠。傳世的畫跡有《花鳥草蟲圖》卷(紙本，設色，現藏於吉林省博物院博物院)、《雪禽梅竹圖》軸(絹本，設色，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花鳥草蟲圖》冊(絹本，設色，現藏於上海博物館)、《寫生圖》冊(絹本，設色，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牡丹圖》冊(紙本，水墨，現藏於遼寧省博物館)。

孫隆筆下的花鳥草蟲題材多是山野田園中的花卉禽鳥，充滿著民間的自然氣息，他很少表現宮廷苑囿中的奇花異草，并力求表達特定的意境，以抒寫人生的旨趣。在這一點上他繼承了「徐熙野逸」的傳統，他的性格也更像是一位文人畫家而非宮廷畫家。他的新穎畫風，對院內畫家林良、呂紀，對院外畫家郭翊、並間接地對沈周和吳門派的寫意花鳥畫家群體都產生過一定影響。在明代花鳥畫向自由靈動的大寫意畫風的演變過程中，他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人物。下面我們對分別收藏於吉林省博物院和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兩幅孫隆所繪的作品，《花鳥草蟲圖》卷和《芙蓉游鵝圖》軸加以賞析。

孫隆圖（吉博藏）

孫隆圖（吉博藏）

《花鳥草蟲圖》卷(圖1)，紙本，灑金箋。縱23.5、橫533厘米。卷後有董振秀康熙二十四年(1685)題跋，略云：「公諱隆，自號曰痴，工與繪事。宣宗章皇帝(朱瞻基)時灑宸翰，御管親揮，公嘗與之俱。」並鈐有「孫龍圖書」、「痴」、「開國忠敏侯孫」三枚印璽。這是一件十分難得的藝術珍品，為我們今天研究孫隆以及他在花鳥畫藝術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資料。畫卷用沒骨法依次寫出西瓜、藤蔓、紫茄、萊菔、睡蓮、雜草及野卉之屬，其間以精細之筆描繪了田鼠、青蛙及草蟲，整個畫卷布置巧妙，手法靈活，作者直接以色彩點染物象，用墨極少，不事勾勒，色彩鮮艷協調，畫面生機勃勃，充滿田園景趣，情調溫馨淡雅。全畫卷根據其內容的不同，可分為以下五個部分，即鼠瓜、紫茄、萊菔、鶺鴒秋荷、青蛙睡蓮五則。

鼠瓜一則，繪一微有土坡的西瓜地里，瓜熟葉茂，枝蔓環繞，一隻田鼠正蹲坐在土坡之上捧食西瓜，只見它一邊貪婪地啃食瓜瓤，一邊還用雙眼警惕地環顧四周。土坡周邊雜草叢生，野花盛開，其間有雙蝶在花間飛舞，螽斯在草地間覓食。作者一變唐宋以來以工筆之法畫草蟲，以細線勾寫形體，再加顏色，勾絲細毛，每一畫成皆要費時甚多，亦少靈動之姿韻。該鼠瓜一則，以沒骨畫法直接點染，筆致松靈疏放，意筆寫出草蟲姿態神韻，其「點染之工，運腕之妙」把各種小生命刻畫得極為生動傳神。在色彩的運用上，畫家將全段形成一個統一的綠調子，畫面淡雅清新，各種物體經過畫家巧妙安排，自然界那種充滿著無限生命力的美麗景象躍然於紙上。

紫茄與萊菔二則，表現手法完全不同，此二則系按實物寫生之法繪製而成。紫茄純以色彩做寫意，紫茄本身用紫色加墨繪出，色彩濃艷，茄子本身留白，或用清水筆蘸少許色彩暈染，使得紫茄更加豐潤且富有立體感。茄葉、枝幹都用深淺不同的色彩，以大寫意筆法寫出，用筆極為簡放概括。葉片在未乾時用綠色勾筋脈，色彩自然融合，葉片鮮嫩透明，整幅畫面用筆輕鬆疏放，色彩艷麗透明，由於畫家將色彩的調和及水分的掌握運用得恰到好處，使得茄子、莖、葉以及茄花嫩蕊的質感和光感都充分地表現了出來，此畫可稱為我國最早的一幅水彩畫。而萊菔的畫法，則運用了以近似紙色的黃綠色彩來烘染，留出宣紙的白色作為萊菔本身，由於萊菔外輪廓的毛澀感處理得十分得當，使得萊菔的立體感和充滿水分的質感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兩個萊菔在構圖安排上也楚楚有致，毫無呆板之意，色彩的輕重上也不散亂。此則繪畫對象形象逼真，繪畫技法別具一格。

長卷的第四則繪的是鶺鴒秋荷。畫家以簡練潑辣，洒脫自如的沒骨法，淋漓盡致地表現出秋光色影中大自然的景色。畫中一枝旁逸斜出的蓮蓬向畫面的左上方高高挺起，一隻鶺鴒鳥站立在被秋風吹亂的荷葉上縮瑟回顧，整個畫面構圖新穎別緻，獨具一格，呈現出一派天籟之趣。此生動傳神的花鳥草蟲畫面，應是畫家在大自然寫生時，突然觀察到這一生動場景，進而激起他的藝術衝動而揮寫成的。由於得自於大自然的陶醉，情感激動，使畫家表現手法「筆思轉新」而不拘陳法，縱情揮之，故使作品生動傳神。

青蛙睡蓮是全卷最末也是最長的一則，畫的是荷塘一隅，蓮葉片片浮滿水面，勁草破水而出，由於畫卷低矮，作者以畫面橫向充分展開的形式，將荷塘寬闊平遠的意境表現得非常完好。荷塘岸次則用洗鍊的數筆橫拖而出，筆筆飽含水分，更顯得岸邊的濕潤，而這片靜謐的環境，正好突出主題青蛙和豆娘，青蛙蹲伏在兩片睡蓮葉上，兩眼注視著落在水草上的豆娘，整個畫面看起來十分靜止，但卻讓人預感到突如其來的動勢即將出現。水中勁草、蓮葉的動勢都和青蛙所注視的方向一致。作者有意降低青蛙周圍的色彩調子，把人們的目光吸引到主題上來。我們知道，花鳥畫最崇尚情趣，畫之雅俗，不在於形，而在於神氣韻致的營造，孫隆將這寓動於靜的場景表現得如此完美，使人感覺整個畫面渾然一體，生趣盎然。

《花鳥草蟲圖》卷，是孫隆傳世畫作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件作品，畫卷充分反映出明代畫家孫隆在花鳥畫藝術上所取得的卓越成就。

孫隆芙蓉游鵝圖（北京故宮藏）

《芙蓉游鵝圖》(圖2)，絹本，設色，縱159.3、橫84.1厘米。無款。鈐「錄隆圖書」、「金門侍御」、「開國忠敏侯孫」三印璽。作品描繪了江南春月之江岸景色。池塘草畔，一獅頭大鵝側身臨塘立於芙蓉、湖石下，它微張嘴巴，昂首前望，形態生動，栩栩如生。一枝粉紅的芙蓉，偃斜上伸，亭亭而立，仰挹風露，意態雅逸。該圖不拘泥於細節的刻畫，而是從整體出發，著力表現大鵝、芙蓉的生動神態，使得整個畫面形神兼備，意趣橫生，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和諧與美好。在表現手法上，芙蓉花用點染法，花葉用先點後勾法繪製而成，墨、色相間。湖石用淡墨中飽含水分的大筆揮灑，水中加了膠，干後的漬水痕形成自然的輪廓線；輪廓內的凹凸明暗也十分自然，並且具有水色淋漓、潔凈透明之感。大鵝則兼用沒骨與勾勒法，鵝頭處先用赭黃渲染，趁未乾時復以墨點，使之隨水暈開，並以淡墨線勾勒輪廓和羽毛，淡墨渲染花色，朱棕赭石填染鵝嘴和鵝掌，造型嚴整，筆致工細。

整幅畫作不拘泥於細節的刻畫，而是從整體出發，著力表現大鵝、芙蓉的生動神態。畫家將寫意與寫形、傳神與達情、沒骨與勾勒、工謹與遒媚、水墨與淡彩融為一體，圓滿而和諧地統一在畫面之中。這種畫法的淵源，應為宋、元以來水墨寫意花鳥技法的發展和變異。由此幅《芙蓉游鵝圖》中我們可以看出，以色入墨的創始之功當歸屬於孫隆，圖中的湖石即系以赭石入墨寫成。彼岸的畫法是一筆落絹濃淡自現，這也是現代花鳥畫法的基本技法。可以說，孫隆的成就表明在生宣紙廣泛使用以前，寫意花鳥畫的技法已經逐漸趨於成熟，他開創了寫意花鳥畫之新風。

《花鳥草蟲圖》和《芙蓉游鵝圖》是畫家孫隆的兩幅精品佳作。當我們見到孫隆的這兩件繪畫作品時，會被他那別具一格的畫風所吸引。像孫隆這種花鳥畫的風貌，在他之前尚未見過。他的「點染之工，運腕之妙」獨樹一幟。孫隆開啟了明代寫意花鳥畫之先河，並逐漸成為後來花鳥畫的主流，由於他的創新，豐富了我國寫意花鳥畫的表現技法，使我國傳統的寫意花鳥更臻成熟和發展，對後世產生了強烈影響。

作者：閆立群 《東方收藏》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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