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性情大變還嫁我父親,13年後我見和她長一樣女子才知真相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巫山 | 禁止轉載
壹
阿頌在西丞殿這座廢樓前掃雪的第十三年,總算見到這所宅院的主人——西丞侯,蘇寒。
這座大殿以其封號命名,在十三年前就已被賜予了他,雖在這三丈皇城的最角落裡,因太久無人入住而漸漸蒙塵,卻依舊留有昔日的恢弘。
先帝三年前薨逝,太子蘇滁即位,半月後,太后因悲傷過度追隨先帝而去,舉國同哀。天子後宮那些太妃多半也被送到遠郊行宮頤養天年,唯獨一人,在前朝今朝所有臣子與妃嬪的默認中留了下來,那人便是宣太妃宣洲河。
她十二歲入宮時,蘇寒只有十五歲。三年後,她及笄被冊封,蘇寒則被先帝封為西丞侯,殿指西角,而她的寢殿在最東北,與西丞殿隔著偌大皇城。
誰都知道,先帝有私心,宣妃與自己的兒子西丞侯有私情。
但是誰又敢說什麼呢?
夜色深,殿內安靜,這樣的時刻總能令人心緒不安和柔軟。阿頌把剛泡好的茶遞到蘇寒面前,拘謹地陪在一旁,看他始終沒碰杯檐,她緊張地解釋了句:「侯爺,這裡常年無人……所以茶有些粗,還有些潮濕。」
蘇寒靜靜坐著,燭火映照得他面龐呈現出溫和的冷漠,尤其是眉角上方一條很長的刀疤,在這兩個人的環境里顯得肅靜而凌厲。
阿頌張了張嘴,雙手絞在一起:「侯爺為何會突然來此?」
「有人同我說這裡有個小丫頭將西丞殿打理得很好,我便回來看看。」他終於抬頭看她,目光中透著寒意,當真是人如其名。
「你今年多少歲了?」
「奴婢二十有三了。」
「哦?倒比洲河小了五歲。」他的口吻帶著溫柔,在提起這個名字時,連面孔都浮現出了詭異的溫情,「那你一定不知道她當年的事了。」
她愣住了,嘴角勾起不容察覺的角度,很快又藏起,唯唯諾諾地說:「奴婢不敢妄自揣度主子的事。」
「不用對我說謊,這皇城裡誰不知道呢?傳了這麼多年……」他雙手覆在杯麵上,熱氣自指縫間穿透,拂到他眼前,「但是沒人知道,不會有人知道,我的心裡究竟愛著誰。」
阿頌咬著唇,一瞬間緊握雙拳,緩緩又鬆開,她轉頭朝外走去:「侯爺,廚房裡還熱著糕點,奴婢去為您拿。」
「不必了。」他疾步從身後追來,卻與她擦肩而過,往積雪深厚的庭院里走去。那裡有一片花圃種著寒梅,那是她最喜歡的,卻捨不得種太多。
蘇寒站在那片寒梅下回過頭來,見站在門邊瘦削的女子,質樸單薄的衣衫,裹不住冬日的寒。
他拉住大氅的繫繩,動作一滯,又放棄了。離去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叫阿頌?順頌時安,寓意祝福。如果這名字被賦予意義,那你祝福的又是誰?」
貳
在西丞殿這個角落裡,每日能陪伴阿頌的只有兩隻小貓,不知從何處跑來的,蝸居在殿外的竹林里,偶爾會宿在柴房中。
阿頌也記不清它們來的時間了,只記得在那之後不久,蘇滁來過。他是蘇寒一母同胞的弟弟,當時先帝剛去,蘇寒尚在邊境禦敵,他即位不久,朝廷政事一如暴風襲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所以……大概才會不顧多年的約定,來到她這裡。
「那年我答應你,從今往後世上再無宣洲潮,便每日都和自己說那個女子已經死了,在西丞殿的阿頌只是一個普通的丫鬟,與我無關,與阿寒更無關。」他飲多了酒,醉倒在殿前冰涼的石磚上。
阿頌靜靜地看他,靜靜地說:「守了這麼多年,再守下去,將謊言守成真相,這樣不好嗎?」
「怎麼守得下去?阿頌,不是誰都能像你這樣、這樣……」
「我哪樣?」她微笑著說,「像我這樣無情無義?」
蘇滁說不出話來,死死瞪著她,只恨瞪不穿她這堅硬的外殼。良久也只是嘆息,傳達給她最直接的消息:「阿寒被敵軍俘虜了,生死不明。」
當時邊境忽來了一場暴風雪,令蘇寒等五萬將士被困雪中停滯不前,無法突圍。消息傳到京都已經是半個月後,老實說這一刻,蘇寒可能已經死了。
「哦。」阿頌坐回殿里的暖爐旁,默然地垂下眼,遮住一切思緒。
蘇滁被她這舉動震驚到清醒了,身上的酒氣都被大雪給稀釋了般,冷不丁地倒吸了口寒氣。他衝到殿里拽住她,脫口大罵道:「阿寒生死不明,你竟就這樣表現?宣洲潮,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阿頌太瘦,被他一下子掀到了桌角,撞到了手臂。她面無表情地扶住身子站起來,黑漆漆的眼睛裡無任何情緒,對他說:「蘇滁,要我活的話,就記住那個約定,到老到死都給我守著。宣洲河早就死了,十三年前就死了。」
他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
昔年先帝身子不好又脾氣暴躁,太醫們每天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不堪壓力便派人與欽天監串通一氣,上秉星象周移,納妃可延先帝福澤。於是朝中眾臣凡有女嗣都要遞畫捲入宮,供天子挑選。先帝根本沒有認真看過畫像,隨意指了幾幅,其中便有宣家之女宣洲河。
宣洲河不想嫁給比自己大三十歲的先帝,便攛掇父親讓一母同胞的小妹替嫁。說來也是奇怪,洲河與洲潮先後半柱香時辰出生,性情卻大相徑庭。宣夫人在洲潮出世後便撒手人寰,再加上她從小就沉默寡言,不討人喜歡,宣老爺又整日被她剋死親娘的流言洗腦,時日久了便討厭起這個小女兒,從不向外人提起她。
世人只知宣家有一女,又知起初送到天子殿的只有一幅畫像,先帝指的也僅是宣家的女兒,再加上她和洲河容貌又極為相像,來個狸貓換太子不謂不可。
於是洲潮變成了洲河,就這樣進了宮。
她年紀太小,尚未及笄,先帝便撥了一處寢殿給她,等著她長大成人的那天。在那兩年里,她與蘇滁結為了好友,又與蘇寒惹下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債。
待到洲潮就要及笄冊封時,宣洲河卻突然像發了瘋一樣要和她調換回身份,寧願嫁給先帝也要入宮。宣老爺沒辦法,又念著前程,不得不再偷換女兒。
就這樣,真正的宣洲河進了宮。但到底性情差別太大,未免惹人懷疑,禍及宣家,宣老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對洲潮下了狠手。在那場謀殺中,她本該是個死人了,是蘇滁救了她。
「你還要回家嗎?我可以叫父皇給他們治欺君之罪!」
在了解這件事的始末後,蘇滁想要替她報仇。
但決斷尚未定下,又有消息傳來。宣洲河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給蘇寒下了一味蠱,此蠱名「死守」,是子母蠱,母蠱種在宣洲河體內,子蠱給了蘇寒,從此以後,她活蘇寒活,她死蘇寒死。
至此,洲潮便明白了宣洲河為何反悔。她是為著蘇寒進宮的。
「宣家只有一個女兒,不久後將是陛下的妃子,沒有人知道宣洲潮的存在。她喜歡阿寒,這是接近他唯一的辦法。」
「可是,可是這樣……」蘇滁啞口,「阿寒就不會知道你的存在了,他只會記得宣洲河。最重要的是,根本沒辦法對付她,阿寒的性命在她手上。」
洲潮說:「那就不報復,不追究,不用記得,我從未在意過。」她的性子到底還是淡漠,就這麼改名換姓活了下來,只當宣洲潮此人已死。
蘇滁和她有過這約定,普天之下不會有第三人知道她還活著。
後來便是宣洲河封妃,蘇寒被賜西承殿。那時蘇寒與宣洲河的關係已人盡皆知,宣妃承恩後的封賞,滿朝中人都心領神會,這明顯是對蘇寒的警告。
蘇寒對此置之一笑,從此只宿在宮外的別院,從未跨進西承殿一步。
西承殿承載著皇家紛亂的恩怨,誰人也不敢去涉足,自此便慢慢地荒廢。只有洲潮,這個世界上本已不存在的人,像一株青蘿一樣,悄無聲息地在這座大殿里扎了根。
此後殿外紛紛擾擾,先帝駕崩,蘇滁即位,一晃十三年,不過彈指間。
蘇滁即位後去看過洲潮一次。那時候她已經不是宣洲潮,而是一名叫做阿頌的宮女了。
「如果不是因為你,阿寒不會和父皇多次大鬧不合,也不會惹得父皇忌憚,最終錯失皇位,這天下也不會落到我手中。」
蘇滁自嘲,說起來也不知悲喜。回過頭望向那名素衣少女,她神色平靜,半點波瀾未起,卻透出一股無形的疏離感。他便明白再靠近一步,也是不能了,於是轉身,孑然而去。
宮女阿頌看著這座空蕩蕩的大殿,形如死城般寂靜,風浩浩蕩蕩來,依舊浩浩蕩蕩去,只除了中庭里被吹落的一地寒梅,了無痕迹。
沒有人會來到這裡。
他絕不會來。
叄
十三年的時間,足以讓當年的小女孩變得面目全非。
阿頌和如今的宣太妃到底還是不像,她眉眼都淡,描著淡眉,像清晨潮起的冷霧,在晦暗的天色中帶著乾澀的冷,撲面而來有尖銳的刺痛,又因神色過分淡漠,而讓人不太願意駐足,凝眸,甚至都不願意去看她的臉孔。
蘇滁也說她一點也不像宣洲河,那女子妖得很,被先帝寵上了天,容顏華麗,極擅權術。
而她呢,寂寞宮牆裡一道清茶香罷了……
阿頌給兩隻小貓準備了午飯,蹲在門檻上逗弄它們,聽見前院的聲音回頭,一剎那間大雪中站立的人,鬢角如松,已顯蒼老。
邊境安寧,三年之內不會再起戰事,西丞侯凱旋歸來,陛下感念兄弟情深,特命人修葺西丞殿。廢棄多年的空殿忽然變得熱鬧起來。
她又見到他,幾步之遙,避無可避。
雪說來就來。
他站在階前淡淡問道:「你在這裡生活,吃穿用度是誰張羅的?」
「回侯爺,製造司會不定時送來一些東西。」
「是嗎?你在這裡十三年,可曾回過家?」
「奴婢是孤兒。」
「不錯的解釋。那你和我說說,你是怎麼進的宮?」他的眼神像穿透黑夜的光,帶著明亮又咄咄逼人,「選宮女是大事,要經過一層又一層的篩選,據本侯所知,孤兒並不具備入宮的資格。」
阿頌啞然,窩在她腳邊的貓害怕地瑟縮了下,鑽進她的衣裙里。
「幾年前我被敵軍俘虜,在戰俘營里十幾個人用皮鞭抽打折磨我。我當時奄奄一息,被強行灌了許多當地的葯湯續命。」他微微眯起眼睛,黑沉的瞳孔泛著危險的光芒,「後來我才知道,我被人下蠱了。」
阿頌恍惚地「哦」了一聲,往柴房裡面走去。
晦澀的屋子裡到處都是蜘蛛網和潮濕的柴火,她想撿幾根拿回屋裡取暖,手臂卻陡然被狠狠捏住,帶著強勢的欺壓,他將她圈在角落裡。
「羌族擅蠱,誰知道那些湯藥能誤打誤撞地讓我清醒過來……」
阿頌掙扎著,顧左右而言他:「侯爺,請你自重。」
「我自重?我就是太自重,才讓你在十三年前就對我這麼狠心絕情!」
長久地對峙,彼此都沉默無言。不知過去多久,蘇寒埋下頭沉沉說道:「這些年你過得很好,洲潮。」
阿頌咬著唇失去了反抗,輕聲說:「你都知道了……」
她不看他,「你怪我當年沒告知你真相嗎?可是在你的記憶里,沒有我死過這件事,沒有宣洲潮這個人存在過,我又要怎麼解釋呢。再者,這其實挺好的,洲河喜歡你,你也喜歡洲河。你戰功卓絕,大臣們都會睜隻眼閉隻眼,等過些年再做一些安排,山長水闊自有你們的去處,沒人敢說什麼……」
這世上的人怎麼來怎麼去,都和她沒有太大的關係。
蘇寒愣住了,片刻後失聲大笑:「這就是你為我做的打算?你就是這麼想的?」
阿頌手裡還握著那根潮濕的木柴,握得太緊了,鬆開時手指不停地顫抖。她就像長在牆縫上的一條青藤,好不容易長出了葉,瞬時又乾癟了,變得嶙峋和布滿皺紋。
蘇寒臨去前和她說了一句話,用壓抑的,野獸般粗吼的方式,將她原本滄桑殘破的靈魂折成兩斷。
「洲潮,我只恨沒死在戰俘營。」
肆
洲潮進宮第一年還是不喜歡說話。
在宣府時她獨自一人住在院子的最角落,每天都會有人給她送飯,放在角門處,拉開栓子就能看到滿園春光。但她從來沒有走出去過,也不理會那些好看的花叢,拿了吃食再栓上門,走到院子的小石桌下吃飯,身邊縮著一隻貓。
灰褐色的老貓,帶著慵懶和肆意,總會一邊抓破她的衣服,一邊又往她懷中鑽。
她是被家裡遺忘的人,活得很輕,也很孤單,起初還會和老貓說說話,時間長了便不再說話了,進宮後也是一樣。
給她安排院子的阿嬤還經常念叨:「你這樣可不行,將來要怎麼伺候陛下?」見她面無表情地聽著訓誡,也失去了耐心。
在宮中和在宣府唯一不同的是院子里有人了,還經常會有嬤嬤來教她走路、行禮以及烹茶。
那老嬤嬤也是慧心之人,從不教她歌舞樂器,別人問起,她便指著洲潮的眼孔比劃:「她學不會那些惑人的本事,身段不風流,眼睛不傳神,學那些做什麼?」
老嬤嬤對她說:「你只需要烹茶和安靜,站在高處的男子都喜歡。」
她點點頭,當時也不知道今後要嫁的那個人是一朝天子,比她大了三十歲。
大概半年後,蘇滁進了這院子,追著一隻老貓一直衝進她的閨房裡。見老貓安靜地縮在窗檯下,小心翼翼地撲過去。蘇寒比他穩重太多,一路尾隨進來已察覺到不對勁,見蘇滁捉貓不得摔趴在台階上時,他恰好看見睡眼朦朧從床上坐起來的女子。
穿著單薄的碎花外衣,長長的頭髮散在身後,在午日的陽光下模糊著,慵懶著,然後微微蹙眉,喊了聲老貓。
她聲音太低,帶著嘶啞,老貓一躥而上跳到她懷中……這兄弟二人都迷迷瞪瞪地失了魂。
在蘇寒的生命里,這個場景真的太具備殺傷力和誘惑力,出於從小母妃對他嚴謹克己的培養,又限於院牆和身份諸多因素,他從未見過一個女子這麼原始的,乾淨的樣子。
她就和老嬤嬤教的那道茶一樣,輕飄飄的,帶一絲香氣。
這就夠了,撞進少年的心裡,把他攪得七葷八素的,已經夠了。
事後了解到她的身份,蘇滁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不知該不該對她行禮,也不知是否要尊稱她為宣妃,嘟噥了半天,咧嘴一笑:「反正你還未嫁給我父皇,便先做我和阿寒的朋友吧。」
蘇滁性子太莽撞,太直接,不接受任何人的拒絕,洲潮便這樣奇妙地、硬生生地和他們做了朋友。
與她一同進宮的女孩還有兩個,皆是已到了年齡,並且完成了冊封典禮。洲潮憂心很快就要輪到自己,雖然知道既已進宮,這件事早晚要來,卻仍免不了憂心忡忡。
那時蘇滁與蘇寒同她已經很熟,蘇滁誇下海口:「我也不知父皇怎會迷信這個,不過洲河你放心,等到兩年後父皇身子大好了,我便同他說讓你出宮。」
蘇寒卻從不會說這些,他只是默默地看著她,陪伴她,卻能給她一種安靜的力量。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是一樣沉默寡言的人,所以才更加明白對方的心思和需求。他們之間的心動,彷彿是一瞬間的事,又彷彿是這樣經年累月地沉澱後才開出的花。
老嬤嬤起先發現她和蘇寒之間互生了情意時,曾厲聲訓斥過她,更在一月的冷冬里罰她在院子里跪了一整夜。她在初晨時分昏睡過去,生了場大病,醒來已是三天後。
蘇滁和蘇寒都伴駕出宮圍獵,偌大的深宮裡沒有一個她可以伸出手的人。
她將老貓抱在懷裡,一遍又一遍地順著它的毛,若執意與蘇寒在一起,她或許會死,但倘若活著,那麼就得為妃。她問自己:我應該活著,還是死去……
風吹開厚重的門,她看見風雪中筆直站立的少年,揉了揉眼睛,輕笑起來,然後給出答案:他在等我,我得活著。
十幾歲的蘇寒真的太好看,眉眼的輪廓很深,眼瞳又亮又黑,像漩渦一樣吸進去便出不來。他站在雪地里,棗紅色的披風映得那雪天更加明亮,那身後的寒梅更加熾熱。
她的心像是死寂多年的冰河,忽然裂出了一條縫。
冰層再厚,也終是裂開來了,會被融化,變成溫和的,平靜的河流。
伍
第二年,宮中有場瘧疾,老嬤嬤重病,全身紅腫,臉上全是水泡,穿著厚厚的不透氣的麻衣,臉上的表情都是僵硬的。
她跑了太醫院好多趟,都沒有人來。
老嬤嬤擠著笑容說:「丫頭,看明白了嗎?這就是皇城的天啊……你死了說不定都沒人知道。」她抓住她的手,指甲死死地掐進她的肉里,發出了生命最後一聲嘶鳴,「記住,你在這裡,想做什麼都得先活著。」
她聽懂了老嬤嬤內里的話,本是要嫁給天子的人,卻喜歡上了皇子,這是死罪,天理難容。
院子里的地都是硬的,和老嬤嬤臨死前的笑一樣,悲愴凄涼帶著全部的恨,恨被圈在這四方天里。她面無表情地挖了個坑,將老嬤嬤埋在了院子里,就在那株寒梅旁。
那時她奢望著老天爺能給她喘一口氣,別再讓陛下身子不好了。可沒多久,欽天監便頒下了聖旨,十日後對她進行冊封典禮。
她惶惶然地往地上一坐,哭都哭不出來。
那些日子,蘇寒日夜陪伴在先帝身旁,他想要阻止這道聖旨,可是沒有辦法,先帝被瘧疾纏得下不了床,最嚴重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他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還逼迫自己的父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日子一天天來臨。
洲潮被換走前一日來找過他,他正要去御前侍奉,急匆匆地與她說了幾句話便走了。她看著黃色城牆下越來越小的影子,就這麼離她而去了。當那個身影已經變成一個黑點,讓她根本看不清時,城牆還沒有到盡頭。
後來她想,一切都是註定的。
那一夜,老貓急病猝死,她覺得自己如同這貓,快要被這深牆的風和令人窒息的暗光吞噬了。
換人之事進行得悄無聲息,她隨父親派來接應的人混在運送藥材的車隊里出了宮,卻被帶到了護城河邊,被人敲暈後推下了水中。
她醒來時見到的是蘇滁,一身濕衣的蘇滁坐在陰冷的夜色中,聲音好像也被染上濕氣,他冷冷地說:「你一直都在騙我。」
她一下子慌了神,想要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幾番之後終究沉默。
蘇滁問:「今後怎麼辦?」
她輕輕地說:「宣洲潮死了,死在了這個晚上。」
生命里最長久的陪伴和溫暖都已離她而去,她背負著這個名字和這個名字施加給她的一切,真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她想起老嬤嬤死去前那張枯槁僵硬的臉,終於明白,宣洲潮死了,但她還得活著。
陸
冊封大典前幾日,先帝的病情突然就轉好了,欽天監說是宣家女兒與耀星同光。先帝盛喜,迫不及待地給宣洲河撥了新的院子,冊封后對她更是疼愛有加。
但他也聽到了些風聲,於是將西丞殿賜給了蘇寒,更頻頻將他外放,令他前往邊境帶兵。十年之間,數次與這親子斡旋在皇城之內,只為了這宣家的女兒。
後來誰都看明白了,可誰也不敢說什麼,直到先帝薨逝。
西丞侯權勢滔天,兵馬如山,有人向新帝蘇滁進言,小心提防西丞侯,適時收回兵權。
蘇寒借病告假不上朝已有五日,朝堂上下一片嘩然。
西丞殿的院子里又添了幾株寒梅,此刻飽受非議的人正在打理他剛剛種下的花。阿頌被迫站在他身邊,時不時地替他擦一把額頭上的汗。
副將到來將朝中的流言一一道給他聽,他漫不經心地揮著鍬,餘光追隨著阿頌的臉,並不在意地說道:「政局沒有一天不鼎沸喧嘩,我若時刻都提心弔膽,豈不是著了那些人的道?」
「話是這麼說,可……」
「不必再說,你讓駐軍城外的將士都拔營往後退十里。」
「可是這樣不就坐實了那些擁兵自重的傳言嗎?」
蘇寒拄著鐵鍬抬起臉,看這位跟在身後打仗十多年的副將,陰沉沉的目光驟然縮緊:「我身上的流言可還少?又何曾真正在意過。」
阿頌微微地吁了口氣,這話卻是說給她聽的。
「蘇寒,你還怨我嗎?」她輕聲問。
他的動作沒變,似乎就等著她在問這話,然後給她重重一擊:「是,我怨恨你。」他想到那十年,面對一個對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女子,他表現出那樣痛苦和聲嘶力竭的時刻,如今想來都是荒唐的,可笑的。
「父皇氣我不爭氣,大罵我不孝;十年邊境苦寒,多次臨陣被傷生死一線;惹父皇猜忌錯失皇位,那些時刻我平靜,冷漠,是因為我心裡擺著更重要的東西。」他將鐵鍬嵌在地上,朝她走過來,「我真的特別怨你,阿頌。」
當他瀕臨死亡時,他後悔那年在走不到盡頭的城牆下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當他在戰俘營受盡屈辱卻恍然驚醒時,他只恨自己沒有死。
暴風雪過境後,副將帶人救回了他,他卧床休養了三個月才能下床。每日就坐在高高的山丘上看著京都的方向,閉起眼聽風聲,睜開眼就想她,滿腦子都是她抱著老貓在舊屋子裡抬頭的那一眼,心都死了。
可還是不甘,便回來了。
他的表情柔和下來,風吹散了寒梅,飄落在他肩上。行軍打仗十多年的男子早已不復當年的清俊,可卻因為風沙的磨礪,他的面孔更深了,深得立體而蕭索。
「我不敢回來,我真的不敢回來……」他捂著臉靠在她的肩頭,輕聲說,「洲潮,求你別對我這麼殘忍,不要對我說那些話。」
千萬人的流言他都不怕。
他只怕陷在那道清淡茶香里的人只有他。
柒
宣洲河這女子委實是心狠的,從小就被父親寵上了天,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若說她有什麼是得不到的,窮盡一生都得不到的話,便只有一樣——蘇寒。
「那年他圍獵歸來,穿著棗紅的皇子服,騎高頭大馬從城中穿過。我在闕樓上看見他,便和自己說,我要得到他。」她和洲潮在亭心湖說話,數層羅帳飄蕩在湖上,不會有人知道這對昔日的姐妹究竟在為什麼對峙著。
「可我還是輸了,他中了蠱毒,卻還是沒能愛上我。」鮮紅的蔻丹不再服帖,在她的指甲蓋上掀起一角,她不悅地撕開來,聲音和表情都猙獰了,「死守死守,他既沒死,也沒有守,究竟是我下錯了蠱,還是他戰勝了天?」
阿頌安靜地看著她,緩慢說道:「是他戰勝了天。」
「哦?為什麼?」
「這世上的毒只會傷人的身體,迫害人的健康,迷失人的心智,卻不會讓一個人失去愛人的能力。他若愛你,不管變得多面目全非,依舊會愛你。他若不愛你,你下再多的毒,他也不會愛你。」
宣洲河輕笑起來,艷麗的面孔燃燒著異樣的詭異。她愛蘇寒,她把一個少女所有的夢都種在了他身上,不惜嫁給年長自己三十歲的老皇帝,不惜委曲求全地承歡,不惜失去女兒家最珍貴的名聲,就是為了能和他攀上一絲半點的關係。
究竟什麼樣的愛情才能讓人如此瘋狂?
她想不透了,腦海里只有那個騎著高頭大馬從她面前走過的男子,那個被誤認成自己的妹妹卻依舊沒能讓他愛上的男子,她真的……恨死他們了。
她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是嗎?那你知道當年被我下了蠱毒的,不止他一人嗎?」
阿頌的腦子裡嗡嗡作響,一時說不出話來。
宣洲河笑得瘋狂起來,她站在亭心湖的中央,猝然往河中栽去。撲通一聲,她墜了下去,鬼魅的聲音卻一直不停地迴繞在她的耳邊。
「還有一味蠱,我給蘇滁下了……你不知道吧?」
宣洲河投河的那一刻,蘇滁正在大殿中與蘇寒商討與羌族簽訂的免戰條約,忽然動作停住,但僅僅是片刻,他就從皇座上摔了下去,重重地撞在金鑾殿的柱子上。
撞得太狠,流了很多血,剎那間就模糊了蘇寒的眼。
那味蠱名為——他生。
以三人祭蠱,宣洲河為母蠱,子蠱「死守」祭在蘇寒身上,子母蠱便性命相系。一旦母蠱死去,子蠱也會跟著死去。可一旦子蠱被解除,宣洲河便無法再左右蘇寒的生死,但這子蠱卻會轉移到蘇滁身上,喻為「他生」,屆時子母蠱性命相系的效用依舊存在。
也就是說如果宣洲河死了,蘇滁也會跟著一起死。
一朝天子竟然就這麼輕易地被蠱毒擊敗了,因為愛情里孤注一擲的女子,恨不得,殺不了,根本藥石無靈。
捌
蘇滁只活了三個時辰,其中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和阿頌說話了。他回憶起這十三年,露出了氣餒的笑。
「我和阿寒一同喜歡上你,當時我不是沒有想過對你表露,但是你看不到我,你的眼裡只有阿寒。洲潮,你的茶香飄了很遠,最後停留的地方在阿寒那裡。」
他還很英俊,眉眼都是帝王的英氣,可這笑卻蒼白得過分,彷彿一笑之後便溘然長逝了,所以帶著所有的努力。
「你院子里那兩隻貓是我去集市上買來的,挑了很久,也在身邊養了些日子,才悄悄送到西丞殿去的。」他撫摸她的臉頰,「阿頌,我忘不了那天,你濕漉漉地坐在河邊,跟我說和老貓一起死在了這個晚上。」
他閉上眼睛,有什麼濕潤了。
「我真的害怕你會離開我。」
這麼多年,他沒說過一個愛的字眼。
如果不是因為這蠱毒,他這一生都不會說出這個字眼。
他真的太害怕了,害怕她離開。
「阿頌,你可以……」他輕輕顫抖著,蒼白的面孔上那雙眼瞳再也沒敢睜開過,「你可以……」他還沒說完,就有什麼貼住了他的唇,帶著濕潤和溫暖,走到了他的心底去。
這一生,總算瞑目了。
蘇滁微笑起來,笑得特別好看,就像當年沒抱到貓,卻糗地趴在地上被她看見時的樣子,帶著點害羞和知足,就這樣微笑著,留存到阿頌的記憶里。
那是最好的少年,最好的陪伴。
阿頌忽然想起什麼,顫抖地抱住了他,靠在他耳邊低聲說:「老貓沒死,你是我心中的老貓。」
蘇滁的王陵建在漠河。
他生前曾和宦官說,要永生長眠在下雪嚴寒的地方,因為那樣他就能記起那年夜晚的溫度,永遠不會忘記坐在河邊的女孩。
和蘇寒不一樣,他愛著像花凋零一樣的她。
玖
半月後,蘇寒即位,改國號慶元。
滿朝風雲一瞬又歸於死寂,傳了多少年的那些故事,那些人,誰能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宣太妃死得太倉促,先帝蘇滁亦是如此。而前不久還在被揣測著有不臣之心的西丞侯,轉瞬就登上了帝位。
誰還敢說什麼?
這麼多年,誰又曾堂而皇之說過什麼?三丈皇牆最深處的秘事,傳來傳去最後不過是漫長歲月里的一道痕迹。
阿頌在西丞殿的香殿里燒茶,蘇寒坐在她身旁飲酒。茶香浸得月色沉沉時,他放下了酒杯,把玩在手中。
「他剛開始不肯告訴我你在這裡,我問過很多次,在邊境的時候就曾傳書給他,他從來不說,不停地向我傳達你已經死了。」很低的聲音,最後與風聲融在一起。
阿頌抬頭看了他一眼,彷彿沒有聽見這句話。
「最近一次與羌族開戰,我被敵軍領將揮落馬下,差點就死了,這眉角的傷疤也是那時留下的。」
當時他身體狀況特別差,瘦得只剩皮包骨,又丑又黑。副將私自將消息傳回了京中,請求援軍。然後蘇滁在回信中說道:你只有活著凱旋歸來,才能見到她。
「我就拼了命活著回來了。」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眼都很清晰,「可我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不會回來。」
阿頌將茶從爐子上移開,擺上茶具。
「到老到死,也不會回來嗎?」
蘇寒哽咽地說:「是。」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也不會活。」她將茶杯遞到他面前,眼睛慢慢紅了,「我知道你被她下蠱毒的時候,好恨宣家,我想起老嬤嬤和我說,在這裡,想做什麼都得先活著。」
蘇寒捏住了茶杯,有淡淡的香拂到面前。
「當時我只想著總有一天會和你見面,你一定會記起我的,我得活著,我得等到那一天。」她抬起頭,眼淚奪眶而出,「可是現在阿滁死了。」
長這麼大,她從沒哭過。
「蘇寒,我們不能這樣。」她簡單地重複著,「我們不能這樣。」
蘇寒喝著滾燙的茶,眼睛裡什麼都灰暗了。
他們不能這樣,這一生都無法再理直氣壯地在一起。
也不知過去多久,茶的香氣在夜色中都消失了,殆盡了,她才似有似無地說了句:「以後別再來這裡了,好不好?」
「好。」蘇寒說,「好。」
尾聲
蘇寒戰勝了天,卻終究輸給宣洲河。那女子太殘忍和決絕,她用自己的死,給了他們三人這場故事最後的結局。
無論多殘忍,阿頌都得活著,她怕她死了,蘇寒會跟著死。
無論多痛苦,蘇寒都得活著,他怕他死了,無人再陪伴她。
這是他們活著最苟且的方式,卻是唯一的方式。
這一生都只能這樣活著。
後來西丞殿外的雪再也沒有掃過,陪伴阿頌的兩隻小貓餓得受不了,也離開了那裡。蘇寒永生都未再踏進過那裡一步,她也再未拉開過門栓,朝外面走過一步。(原題: 《西丞無故人》,作者:巫山。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微信: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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