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人生如散步

最新 07-16

文/存華主人

看是枝裕和的電影，最大的感受就是猶如在散步。

自從看了《枕草子》、《徒然草》和《方丈記》這樣的日本隨筆集，便愈發愛上了日本的「微雕藝術」。這些零散的、隨性的作品，漫不經心、不存功利心、不作導師狀，純粹只是記錄下來的生活感悟和思想碎片。

在是枝裕和的電影里，我又找到了這種情緒性的思維，他將這種淡淡的散文化敘事帶到了電影中，他寫過一本書，名叫《宛如走路的速度》，書中他談到了某個童年的氣味，某個平凡的場景都是他創作的哲思與靈感，正是以這種步行的速度，他以樸實平淡的影像，敘說日常情感，細膩呈現著生活之日常。

認識是枝裕和是通過《步履不停》，看的時候並不覺得自己像是在看電影，而是就在其中生活一般。媽媽和女兒削蘿蔔，聊家常，準備午飯，兒子回來了，媽媽在廚房炸玉米天婦羅，一家人談論著有趣的往事……是枝裕和不遺餘力地展現著生活的細枝末節，生活不就是這個樣子么，沒有骨架，沒有高潮起伏，只有對白與日常。

看是枝裕和是絕對需要耐心的，因為他給我們講述的不是一個「故事」，而是「光陰」。歲月就是這樣穿過我們，徑自向前，生活的步履不停，總有一些來不及的愛和解釋不了的失去，時間終將帶我們找到諒解的出口。當年的良多說自己住在東京不需要汽車，不屑地將姐夫遞過來的汽車廣告丟在一旁，若干年後，他卻開著車，載著妻子和孩子們回橫山掃墓，時光瘦，指縫寬，逝者如斯，生活卻仍以它的步調繼續前行，我們只得緊隨其後。

《步履不停》海報

日本是個愛美的民族，講究情趣。在拍攝《海街日記》的時候，漫畫家吉田秋生作為原著作者對是枝裕和只有一個要求：「請展現鎌倉一年四季的美。」是枝裕和做到了，並且超額完成任務，我看《海街日記》的時候，只有一個感覺：美哭了，然後便油然升起一種深深地無力感，對時間的無能為力，我們無法讓美好的時光暫停，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它徑自而去，當屋子變得老舊，青梅酒變得甘醇，海貓食堂的女老闆病逝…鎌倉的四季周而復始，那些美好的瞬間只能留在我們的記憶深處，而我們，也終將被留在時光深處。

《海街日記》海報

《海街日記》劇照

有意思的是，是枝裕和每部電影的封面海報都是一張全家福照片，《步履不停》、《海街日記》、《如父如子》、《比海更深》都是如此。不由得讓我聯想到與他一樣堅持探討家庭主題的小津，他們都是我喜歡的日本電影導演，都擅長用平實的影像展現家庭中最原本的生活之味。在一次採訪中，是枝裕和說過，他對塑造英雄沒有興趣。是啊，這個世界有太多人想看英雄，早就厭煩了日常的沉悶，我們太需要有人來幫助我們恢復對生活之味的嗅覺了，因為那才是值得反覆回味餘韻悠長的味道。

《如父如子》海報

我由此想到，我身邊有很多朋友都不喜歡做飯，因為下班的時間晚或是懶惰，沒有時間煮飯便乾脆在外面解決，亦或是回家草草對付一口。我對做飯和在家吃飯卻有著近乎偏執的喜愛，倒不是因為有多熱衷於廚藝，而是那種家常的味道，唯有和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一頓便飯才可有的那股讓人安心的煙火香氣，讓我感到有處可依，那實在是人生最幸福之所在。

難怪是枝裕和如此熱衷於拍攝做飯和吃飯的場景，在《步履不停》中就有好幾個特寫鏡頭：燉五花肉、搗土豆泥、洗毛豆、拌飯、剝玉米、在油鍋里噼啪作響的玉米天婦羅……《比海更深》的開頭，母親一邊掀開鍋蓋一邊說：「看到沒，小火慢燉一整夜才能讓調料充分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