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唐宜青：展示每一個真實的個體和他面前的世界

採訪記者 田甜

在橘子娛樂的辦公室里，每個編輯組桌前立著一塊37英寸的電視大屏幕。技術團隊第一時間抓取微信、微博、百度的熱門文章、高頻辭彙，演算法團隊據此分析預測形成熱點榜，結果會實時顯示在電視屏上。橘子娛樂CEO唐宜青說：「別人是坐下來幾個小時，拍著腦袋抽著煙想選題，而我們呢？選題就在這裡。」

2014年9月剛剛創立的橘子娛樂，在2016年1月已經拿到了1500萬美元B輪融資，由Ventech China領投，真格基金、經緯中國跟投。7月，它又宣布完成1000萬美元B＋輪融資，由華創資本領投，360跟投。

如今，橘子娛樂團隊有150多人，每天發布100多篇原創，註冊用戶達到了2000萬人，站內PV日均超過1500萬，站外PV達到2500萬。2015年暑期，橘子娛樂在App Store資訊榜上衝到了第2名，唐宜青長舒一口氣，向董事會說：「我賭對了。」

一個秋日的午後，本刊記者見到了唐宜青。她穿著藍白條紋露肩的美式街頭短裙，束金黃色腰帶，光著長腿和腳丫。她自稱不會因為記者的到來而換上女CEO的職業裝，「我是反標籤的」。

唐宜青曾經是一位資深的時尚編輯，每日工作就是採訪、拍攝一線大牌明星，奔波於秀場。坐頭等艙，出入豪華會所，穿著時髦的高跟鞋、小黑裙，隨著對行業介入日深，不到30歲的唐宜青感到有點虛榮。有一天她突然自問：老介紹明星那點事，一雙高跟鞋5000塊錢，我在幹嘛呀！

她偶爾覺得自己並不屬於這個圈子，愛吐槽、愛逗逼、很有范兒的90後特徵才符合真實的自己。

她想用更好玩、有趣、輕鬆的態度為90後、95後解讀有價值的新鮮事。「既然明星潮流、娛樂八卦佔據了他們資訊消費的40%以上，那就以此切入吧。」

有人把橘子娛樂比作中國的Buzzfeed。唐宜青自認為，橘子娛樂對Buzzfeed的借鑒主要體現在兩點。一是多平台分發：橘子娛樂的合作平台有今日頭條、ZAKER、UC瀏覽器等40多家。Buzzfeed的閱讀量50%以上來自站外，唐宜青並不擔心學Buzzfeed會將流量入口分散從而不利於將來商業變現，「好的內容就應該讓更多人看到。」

第二點是技術驅動。橘子娛樂強調交互與遊戲元素，用戶在讀APP上的文章時可隨時發彈幕，讀完後還可以按「心情投票」、為每篇文章打分，這一切都通過技術實現。

「大家一說到娛樂總是想起偷拍、八卦、撕逼這些負面辭彙，其實明星引領著時尚潮流和生活方式，從他們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原來生活有那麼多選擇。」唐宜青說，她做橘子娛樂，希望陪伴90後、95後這代人至少10年以上，當他們成長為更具判斷力的人的時候，回過頭來看依然會認可它。

「 用心選擇」

2014年10月，橘子娛樂起家才一個月，唐宜青見到了徐小平。開始她只準備跟徐小平隨便聊聊，連商業計劃書都沒來得及寫。

不到兩分鐘，徐小平拍板：「唐唐你別說了，真格投。」

唐宜青很吃驚：徐老師我還沒說創業要幹嘛呢？你不需要知道我做的事嗎？

她對徐小平講起兩年前為什麼從當紅的時尚媒體出走。那時，為了做《時尚芭莎》雜誌范冰冰的封面，她去戛納參加電影節。衣香鬢影中，范冰冰優雅地走過紅地毯，范的助理髮了條微博，幾分鐘後引爆了話題。唐宜青深深感到被刺激了，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封面一個月以後才面市，到時誰還記得戛納電影節呢？

回國的飛機上她做了決定，回來不到一周，她就辭了工作。

唐宜青原本就有出國讀書的想法，她的家人對此不能理解，有這麼好的工作為什麼還要瞎折騰，花光所有積蓄去美國做窮學生？但唐宜青覺得，某件事違背了做事情的本質，她就要抽身去尋找下一個目標。「當理性和邏輯告訴我向左走，內心告訴我向右走，我從來都是用心做選擇。」最終，家人還是支持了她。

申請到語言簽證後，唐宜青匆匆出國。在美國洛杉磯，每天早上7點起床，跑到大學校園旁聽傳媒相關課程，晚上複習托福、GRE直到凌晨2點才入睡。3個月後，唐宜青通過考試，拿到了美國南加州大學傳媒管理專業錄取通知書。

重回校園的感覺讓她越發享受在南加州的生活。要不索性留在南加州，過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如何？當時的美國傳媒界，各種PGC、UGC的內容大行其道。

YouTube上，「網紅」們在各自領域一展專長，經常一炮而紅；被年輕人推崇的亞文化網站Vice的內容性感又入時；還有一家叫Buzzfeed的網站也已風靡全美。這一切，都吸引著唐宜青躍躍欲試。

「我大半夜給好朋友打電話，她們騎著一輛破自行車鐺鐺鐺就過來了。我宣布，我要開公司！她們想，你個神經病！大半夜叫我們來，就要說這些，哈哈哈……」笑聲消弭，唐宜青繼續說道，「當你在自由、沒有壓力、跳脫原有生活軌跡時，內心的想法是最真實的，創業對我來說最初就是這些莫名其妙的激情、衝動和念頭。」

2013年5月，她回國參加弟弟的婚禮。看到移動互聯網的內容正在成為國內年輕人的閱讀主流，她感慨媒體環境變化如此之大。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從早到晚瘋狂研究各種新媒體產品。

越研究越激動，她找到了老領導、《時尚芭莎》總編蘇芒，眉飛色舞地講述新媒體在美國如何如何火。蘇芒聽了也很振奮，帶唐宜青見了當時的時尚集團總裁劉江，決定在集團內部投資一個新媒體創業項目，由唐宜青來做。

本想留在南加州的唐宜青，書都沒有讀完就回國了。她說：「我不想錯過一個新時代的興起，它對我來說是巨大的機會。」

「 兩次創業」

時尚集團決定投資的內部創業項目叫「芭莎娛樂」，由唐宜青擔任CEO。她提了兩點要求：要做一個獨立的新媒體產品，不是雜誌內容電子化；第二，她要有股份。不過，具體持股比例她沒有提要求。最後，時尚集團給了她10%的股份。

當時，娛樂工場是國內最大的娛樂文化領域的天使投資機構，徐小平、王強是娛樂工場的有限合伙人，也投資了芭莎娛樂。

2013年9月，芭莎娛樂正式創立。唐宜青從高大上的時尚集團大廈搬到了一棟簡陋的寫字樓，辦公室隔壁就是網吧，冬天空調都在滴水，需要裹著被子工作。唐宜青沒有爭取在時尚集團大廈辦公，她覺得「既然創業就白手起家，正兒八經地做事」。那時，曾經有人來面試，在等待的時間裡找個借口上洗手間，結果就溜走了。

幾個月後，唐宜青想為芭莎娛樂新融一筆錢，以便開發更多新媒體產品。潛在投資人談好了，卻遭到了大股東的拒絕。另一面，大股東隔三差五地催她：你什麼時候放廣告啊？什麼時候能賺錢啊？

「天啊，這完全不是創業的思維！」唐宜青這才覺得，自己和時尚集團想的根本不是一個方向，在關鍵問題上，她沒有決策權。

幹了8個月後，唐宜青有了退出的念頭，如何向投資人解釋讓她犯了難。她很不好意思地找到王強，向他解釋自己要的是什麼，為什麼想單幹。王強說：「我支持你去做，再次創業如果真格基金不投資，我個人投，我願意擔任你新公司的董事長。」

對老東家時尚集團，唐宜青畢竟心存感激。她把自己10%的股份無償轉讓給時尚集團，凈身出戶，著手第二次創業。

回想起來，從芭莎娛樂到橘子娛樂，唐宜青並沒有感到太大的分裂。兩次創業目標一致，一天都沒有歇，試水芭莎娛樂，也為她如何做新媒體找到了感覺，自己正在朝著內心的方向越走越近。橘子娛樂成立後，有十幾名芭莎娛樂的編輯隨她轉戰到了新公司。

「 不能什麼火做什麼」

王強曾在一場論壇上分享真格基金娛樂文化投資背後的邏輯。說到橘子娛樂，他回憶道，是唐宜青說的一段話打動了他：「大家談到娛樂、影星都是人性黑暗的東西，狗仔隊窺探到的人性也許是真實的，但不是持續正常的狀態。作為不斷傳播的媒體，對年輕一代究竟能起到什麼正向作用呢？有理想的媒體不應該是這樣的。」

在王強看來，這是新生代對娛樂媒體性質的認識，有了這樣的價值觀，他相信市場會以理性的態度投它一票。

2014年10月，橘子娛樂拿到了1000萬人民幣天使投資，來自真格基金、經緯中國和天使投資人盛希泰。

當時，橘子娛樂APP還沒有整體上線。有個社區模塊名為槽廠，說白了就是一個吐槽明星八卦的圖片彈幕社區，沒想到一上線就火得一塌糊塗。唐宜青覺得槽廠如此火爆，作為一個附屬模塊大材小用，就把它單獨做成了一個產品。

很多投資人都看好槽廠，他們找到唐宜青：還做什麼媒體，槽廠多好，已經火起來了，社交又是風口。唐宜青拒絕得很乾脆：勸我放棄媒體，那咱就別談了，也不用再見了。

2014年12月，橘子娛樂完成了4000萬人民幣A輪融資，經緯中國領投，真格基金跟投。經緯中國投資人王華東告訴記者，他看好創始人的專業背景，以及所有內容都堅持原創。

在這期間，橘子娛樂還與愛奇藝合作，做了兩個視頻節目，並實現了盈利。

2015年3月，橘子娛樂APP準備上線，唐宜青面臨產品結構的選擇。她覺得一個人不能太貪心，同時做三件事，又把錢都賺了。如何取捨呢？唐宜青一個人跑到成都，想了好幾天。回京後她宣布決定：砍掉視頻，放棄槽廠。「不能什麼火我就做什麼，做媒體我有經驗，做社交不知道風口什麼時候就會退去，到時能勝出的憑什麼是我？」

團隊成員不理解，有人摔了杯子，槽廠產品經理也離開了公司。做如此冒險的決定，唐宜青壓力大，沒敢及時向董事會彙報，私底下，她拼全力調動人馬，在內容上猛衝一把。

從橘子娛樂的內容生產上能看出，很多地方它都在對標美國的Vice和Buzzfeed。

Vice最初關注小眾的獨立音樂和街頭文化，後來慢慢轉向較為嚴肅的新聞主題。它通過浸入式的採訪，以貼近個人經驗的角度撰寫報道。數據顯示，2013年4月，Vice在YouTube頻道訂閱人數超過200萬人。

橘子娛樂則是以明星潮流作為吸引年輕人的入口，但它很多在朋友圈刷屏的內容並非純娛樂資訊，如《在雪崩中遇難的谷歌高管》《做營銷的斯巴達勇士》等。

橘子娛樂是泛娛樂的視角，更多時候，娛樂是指一種表達方式和輕鬆的態度，比如語言表達要逗逼。在文章采寫上，橘子娛樂強調娛樂是一個放大了的江湖，不能只看錶象人云亦云，一定要挖掘到新聞背後的人性。

台灣藝人Selina和老公阿中離婚的消息傳出後，橘子娛樂做了一篇《Selina，說實話，我們挺為你這個決定高興的》，收穫了500萬閱讀量。

當時網上都在說阿中是渣男，但娛樂主編阿木覺得，這些表面的東西並不能給用戶帶來價值。最後他們將文章主題確定為Selina從依附於老公的小女孩成長為敢於面對自身成長的女性，她長大了，懂得為夢想和快樂而活。這也符合橘子娛樂的價值觀：每個人都是真實的自己。

「 技術、內容雙驅動」

橘子娛樂初步站穩市場後，唐宜青想擴大融資，在內容和技術上進一步優化。

2015年9月，橘子娛樂啟動B輪融資。此時，資本市場可怕的「寒冬」預言已經變為現實。

唐宜青察覺到，投資人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初談、盡調、close，整個流程都放緩了，很多時間都在觀望。還有一家投資機構，錢都講好了卻突然砍價。

唐宜青沒有接受砍價，但她內心卻變得恐慌。有一天，她整夜沒合眼，最後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真到了彈盡糧絕那一天，就把北京的房子賣了。

總算有驚無險。四個月後，橘子娛樂拿到了新一輪融資。首次經歷資本市場的急轉直下，唐宜青並沒有因此加快商業變現。截至目前，橘子娛樂盈利主要來自三星、唯品會、JEEP汽車等大品牌的創意廣告，以大客戶重複下單為主。「不著急，先把內容做好，商業變現是水到渠成的事。」

橘子娛樂的核心競爭力是什麼？唐宜青說，它是一個技術驅動的原創平台。橘子娛樂的技術人員佔到一半，技術的作用是輔助內容生產，它可以在設定的關鍵詞下自動生成一些內容，但不能代替人去寫出直擊內心的東西。

唐宜青很懷念她當記者時，曾經去章子怡的劇組住了三天三夜。夜幕降臨，她和章子怡手拉著手走向大山深處，章的保鏢遠遠看著她們。這時，章子怡打開心扉，把近期的經歷和盤托出，名人也需要傾訴。「外部世界是由內心創造的，我也帶著這樣的態度來做橘子娛樂，展示每一個真實的個體和他面前的世界。」唐宜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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