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仁波齊：如何獲得內心的寧靜

岡仁波齊

文/嶼白

旅行回來看的第一部電影，是《岡仁波齊》。

但我並非要寫一篇影評，而是試圖分享電影里所隱含的讓人內心平靜的精神力量。

有人說，一個好題材被張楊拍壞了，張楊不會講故事。

那片子拍得實在平淡，12個藏民的2500公里朝聖之路，大部分都是日常生活片段：砍柴、做飯、吃糌粑、縫補、殺牛、煨桑、買鞋子、做圍裙、砍制手板、搭帳篷、念經……剩下的，就是磕長頭。近乎紀錄片，又似流水賬。

一部電影應有的戲劇衝突，它幾乎沒有，讓觀眾大喜大悲的的磅礴氣勢，它也沒有。

但我覺得這正是《岡仁波齊》的動人之處。因為任何手法和技巧，在這個題材里都顯得多餘，張楊深諳這一點。

那就是真實的朝聖之路。

1

內心的寧靜

十年前的夏天，第一次進藏。因為迷戀拉薩的日常生活和陽光，找了一個民居住下來，白天在西藏電視台實習，晚上在北京東路的餐廳打工，中午休息時間去大昭寺門口看人磕長頭，由此結識了幾個藏族小姐妹。

那一年德吉十八歲，臉蛋曬出了雀斑，額頭上磕出了一道疤痕。她的眼睛是那樣清澈，彷彿隱秘在高山上的湖水。

宗措二十歲，短短的頭髮看起來像男孩子，她幾乎不會說漢語，德吉成為了我們的翻譯。

德吉愛笑

她們從山南來，跋山涉水一路磕到了拉薩，然後繼續在大昭寺門口就地磕頭一個月。

我常常跟她們一塊吃午餐，給她們帶去水果，帶我所在的餐廳做的牛肉包子，也分享她們的糌粑、青稞餅和酥油茶。食物非常簡單，但是足以果腹。

左圖是我與德吉，右圖是我與宗措

如果我哪一天沒有去大昭寺，宗措會給我打電話。她不說話，我接起來，她就掛了。我們之間有一種默契，她知道響過我的電話後，我就會前去跟她們見面。

後來她送了一對耳環給我，是從她的耳垂上取下來的，銀鉤上還帶有溫度。

離開那天，我卻沒有去大昭寺跟她們道別。坐上越野車，沿著尼洋河開出拉薩城十公里，我的眼淚還沒有止住，司機笑話我感情太豐富。

十八二十歲的年紀，我還在做夢。內心住著一匹野馬，眼睛裡鍍著火紅色的朝霞。感動時哭得一塌糊塗，興奮時喝青稞酒又吐得七葷八素。

而德吉和宗措，彷彿被平和的陽光照耀，她們身上有仙氣，那氣息不徐不疾，緩緩流動。我喜歡跟她們待在一起，那些時光我感到快樂。

她們當時其實還是小女孩，但早已學會謙卑地俯下身來，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磕頭。她們並不擔心時間流逝，臉上也看不到青春的憂愁，所有的意念都在磕頭這一刻。

這是信仰賜予她們的寧靜。

2

日常即修行

那一年，我還在青海的拉卜楞寺遇見青非堅措，一個跟我同歲的男孩，修行來到拉寺。

他每天都會爬到山坡上等待日落，彷彿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看著他的學院在絢爛的晚霞中慢慢沉入黑夜，他知道，這一天要結束了。

青非堅措教我講藏語，我把一個一個字存在手機里，一直沒有刪去。想到拉寺就會想起青非堅措的臉，他瘦小的身軀，輕巧而虔誠地走在轉經長廊上。

為什麼我會惦記青非堅措？因為他與世無爭的純凈的笑容。

我也笑，但笑里藏著悲涼，卑微，和凡塵俗世的慾望，正如無數的都市女子在意自己臉上的雀斑，或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時刻提醒自己要賺錢換一輛好車，一所大房子……這些不是青非堅措的生活，他的生活，只在一朝一夕的暖陽里，他修鍊內心，與整個喧囂的世界無關。

青非堅措在等待日落

也許你會說，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

但是，你在車水馬龍的城市裡營營役役，最後只為了一套房子，心靈時而空虛焦灼，拼盡全力仍然感覺孤獨，其實也不見得有什麼意義。

用一種「無意義」的平凡心，來度過一生，學習接納無常，放下我執，也許還能夠獲得內心的寧靜，比起尋找生命的意義，顯得更加珍貴。

這種意境的表達，張楊在電影里做到了。

轉經的人們，攝於拉卜楞寺

3

藏人的生死觀

電影里的一位孕婦，在路上分娩，疼痛過後，也不需要做月子，背著孩子，繼續磕頭。

電影里的一位老人，終於完成夙願，在岡仁波齊轉山，第二天清晨便安然死去。

人們並沒有哭泣，按照習俗請來喇嘛，在山坡上實行天葬。把老人的屍骨留在岡仁波齊，一行人繼續上路磕頭。

電影的最後一個場景，是此前出現了多次的那句台詞：「我們來念經吧。」

沒有大悲大喜，生命的降生與消失，都在一種真水無香的氣氛里默默發生。這是藏人的生死觀。

多年前在郎木寺看過一場天葬，自以為有所體會，但實際還是缺乏對死亡的理解。

多年前在拉薩看過《西藏生死書》，但卻看不懂，覺得很枯燥。現在再看，感悟全然不同。

西藏詩人密勒日巴尊者說：「我的宗教是生——死——無悔。」

佛教把生和死看成一體，死亡只是生命另一章的開始，死亡是反映生命整體意義的一面鏡子。這種觀點，是藏傳佛教最古老宗派的教義核心。因此，在面對死亡時，修行的藏族人很平靜。

我們的教育里，是沒有死亡這一課的。我們忌諱談論它，聽到它的名字內心都會害怕。但是藏人的智慧體現在他們的生死觀里，他們很早就接受了關於死亡的教育，一遍又一遍地思索它，探尋它，乃至最後可以從容地面對它，那麼也將從容地面對人生。

「人人都會死去。」這是活著的前提。當我們接受了這個事實，或許就不會在當下折磨自己的心靈了。

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人發現自己得了絕症，便不再為一些芝麻綠豆的事情而憤怒，也不再糾結於事業是否成功，生命有沒有意義了，甚至覺得只要多活一天，多跟家人共享一頓晚餐，多擁抱一下戀人，多看一次日出，就已經很幸福，很滿足。

只有理解了死亡，才能更好地活著。

我們往往因為追憶過往已逝的時光，或追求虛無縹緲的未來，而忽略了當下，心生焦慮和不安，放不下腦海中的執念。

在拉薩河邊

執著是一切問題的根源，無常讓我們感到痛苦，但我們執著的東西本質上無法執著。藏族人有一句諺語：「不管你多用力，沙還是擠不出油的。」因此，只有真正在心裡接受無常，不畏懼對死亡的思考，才能擺脫痛苦的束縛，解放自己的心靈。

其實我們無時無刻不在修行，在愛中，在日常生活里，在一切的思考和行為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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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嶼白 —

在旅行、寫字、攝影和生活中修鍊自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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