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雅興的別樣風情！

通常，印章的功能有二，一為證信，二為藝術欣賞。但文人重雅興，在他們的眼裡，證信的功能在弱化，而雅興成為生活意趣之主流，或附麗於書畫，或孤芳自賞。欣賞、寄情、托意，篆刻的欣賞功能的自然凸顯、釋放、放大，從而擁有更多的興趣群體。而藝術總歸是有思想性和文化內涵的，賦予印章以文化和思想，表述某種情感和寄託，實用價值的質量反而提升，它不僅僅為欣賞而存在。實用意義與精神寄託的理想結合，使印章成為中國文化中最有生命力和最有體溫的載體之一，倍受文人雅士的青睞和歡迎。

人隨明月明月隨人 鄧石如篆刻

清代「西泠八家」更是諳熟此斯文。西泠八家之一的陳鴻壽刻有「濃花淡柳錢塘」一印，其意境令人驚羨，為西湖文人所敬重。這方印所展現的是一幅絢麗的西湖畫圖，使人感到西湖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三月蘇白二堤上，微風徐徐，小草泛綠，桃花正紅，而淡柳，是剛剛露出葉芽的那一刻。紅的通紅，綠的淡綠，這一幕，著實讓人如痴如醉。

濃花淡柳錢塘 陳鴻壽篆刻

清中期以後，尤其西泠八家的印文，反映篆刻家談藝交友、勵志警言、怡情養性以及自家齋室名號等有趣的印文詞語，更是步明人後塵而大量湧現，讓後人感思良深，回味無窮。及至晚清，以篆刻語言表達心聲，尤其風氣。不乏名士豪門在酒足飯飽、綾羅綢緞、琴棋書畫之外，擁有一方名家閑章，印文的詞句經典優雅，篆刻的藝術韻味十足，置放在堂室醒目要處，細細品味；閑暇時於掌上反覆把玩摩挲，或與印友交流欣賞，沉浸其中，忘記了身外的世界，愜意其中！

有趣的遠不止這些，金石篆刻的表現形式多樣，豐富多彩，欣賞把玩的範圍愈加廣泛，愈加多元，以篆刻語言表達心聲，這時，更進入一個高的層次。比如國人喜歡喝酒，有無酒不成宴之說，喝酒要喝出斯文，篆刻之技又派上用場，以酒斗樂，又加入了篆刻的成份，編排出道道，供飲酒者消遣。

葉為銘就做過一件這樣的雅事。光緒二十五年（1899）初夏，葉為銘的母親六十大壽，親朋好友、族親都來祝壽，葉家大辦宴席招待，遍酬眾客。酒宴過半，有客見葉為銘書案上有一套《列仙酒牌》，遂取來行令博酒，以助酒興。一時壺觴交錯，客人盡興而歸。《列仙酒牌》書有71位仙家的姓名及四言贊語，博酒時落座者依次數數，令止時數到者立時答出此神仙的四言贊語，答不上自然罰酒，循環往複。席散後，有好友建議葉為銘，汝為篆刻高手，何不把酒牌中的神仙姓名及四言贊語仿古人鐫刻成酒籌之制，這樣日後吃酒時，可持印傳令，豈不更雅？大家聽了都說好，一起慫恿他刻制酒籌，葉為銘只好答應。第二天，葉為銘即操刀而為，不幾日，71枚列仙名印刻成，並以原書題辭為各印之款名，取名：「列仙印玩」。酒朋印友一試，果然妙趣橫生，俗話說「酒令大如軍令」，吃酒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極受歡迎。此後，親朋好友逢有宴會觴政，紛紛來借，樂此不疲，每一次都喝得客人流連忘返，醉意朦朧輕飄飄，常有人酒後說些壯志凌雲的大話。「列仙印玩」的趣味在簡易而風雅，願賭服輸。對印人而言，它有別於古人以吟風弄月，誦詩填詞，以遣酒興的形式，煞是有趣。邊把玩欣賞，邊答題飲酒，雅興之至，無以能比，可謂是酒籌中又一雅興。許多文友、印友、酒友爭相題詩以頌。丁立誠題詩便是其中之一，詩云：「以鐵作筆石作紙，壽同金石歌樂只。婆娑燕喜項高堂，奉觴上壽不知紀。仙之人兮多於麻，童顏駐景醉流霞。以心印心樂無極，長春堂北開萱花。」

可見，以閑章欣賞為題材的這類雅事頗為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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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最有氣魄的閑章當數清末女革命家秋瑾的白文印「讀書擊劍」，足見俠女情懷，豪氣衝天。

秋瑾（1875—1907），字璇卿，號競雄，又號鑒湖女俠。山陰人。1904年赴日本留學，次年加入光復會、同盟會。1907年7月就義於紹興軒亭口。她本是一位世祿之家的名門閨秀，從小接受的是「三從四德」的傳統教育，在家綉繡花，看看書。一個脾氣很靜的大家閨秀，富家少奶奶，日後卻成了胸懷男兒氣概走上反清大業的奇女子。喜歡安靜讀書的秋瑾也酷愛書法、劍術，尤其喜歡狂草，她曾草書「讀書擊劍」四字橫幅，懸掛於紹興大通學堂校長室。這還不夠，她請人刻了這枚「讀書擊劍」閑章，表明她心憂天下，胸懷「競雄」之志，文武之道成了她人生的主旋律。閑章不「閑」，雅興之中，人們看到了秋瑾「已拼俠骨成孤注，贏得英名震萬方」的颯爽英姿。

秋瑾

讀書擊劍 秋瑾用印

著名女畫家潘玉良有兩枚最鍾愛的印章，一枚是「玉良鐵線」，一枚是「總是玉關情」。每當有得意之作，她就用第一枚印章；如果是與中國有關的作品，她就鈐上第二枚印章。印章之鈐用，因人因事，隨心所欲，率性而為，文人心態，幾百年依然。

正是因為閑章這一載體，有很大的想像和發揮空間，可以充分調動文人雅士的欣賞情趣，將所有的喜怒哀樂，載以詩歌、書法、繪畫、文學故事等表現手法，都揉進篆刻藝術的表現方式，更方便於溝通和交流，方便於相互情感的表露。無論是否圃於治印之學，還是治國之道，無論亂世、盛世，擁有把玩一枚載情銘志的閑章，便擁有了一份心底的情感，這或許是文人、非文人很是偏愛熱捧的主因。

就這樣，閑章在篆與刻的金石迸發中產生的藝術意境，揉進了文人的情懷，如同亂世出英雄，悲憤出詩人，金石篆刻也是多愁善感的，有情趣的，有生命的——這些有格調、高雅的思想寄託連同藝術追求一起被文人雅士們以雅興的名義繼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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