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9：天災肆虐而無人禍

我們的車很快就駛出了安克雷奇，公路一頭扎進連綿不絕的雪山、峽灣中。路況逐漸由跟國內標準差不多的「蘇厄德高速公路」，變成了南行單車道、北行雙車道的「國道」，乃至是雙向單車道的山區「省道」。

這條公路號稱是「北美最美的10條公路」之一，也實至名歸地叫「景觀路」。雖然不是段輕鬆的行程，好在路牌指示還清晰，甚至就不必再注意路牌路線、撒丫前行即可，因為跟華山一樣——自古天險一條路。

基奈半島長245公里、寬190公里，面積5萬多平方公里，蘊藏著豐富的天然氣、石油和煤資源，是一塊少有開發、還保持著原始風貌的地方。半島的大部分地區為山脈，最高峰海拔2,130米，然而全程數百公里竟沒有一座穿山隧道和高架橋，道路只是就著山形地勢蜿蜒盤旋。有些人可能會為美國基礎設施的「落後」而燃起愛國激情——這要是在國內，還不得出了隧道是橋樑？修條路就能起降噴氣機，張家界都能裝電梯，否則何以展現我天朝人民戰天鬥地、改天換地的「人定勝天」？

其實，這恰恰體現了美國人求真務實和崇尚自然的精神：因為這裡是地球上主要的火山集聚帶、地震高發區，進入基奈半島的沿途多是環擁串珠般各種峽灣的火山熔岩高山，路是硬生生在陡峻的山崖上鑿出來的。火山岩的質地密實堅硬，這條路當初一定是經過艱難的施工才得以修成。而且，這裡的築路標準不是以速度最快、時間最短為原則，而是在滿足基本交通需要的同時，最大限度地減少對自然環境的破壞，從而儘可能地保持了這裡的原始風貌。

公路下面是灰黑色的玄武岩石陡壁，路基下面緊挨著海岸線的地方，是一段號稱「最美鐵路」的安克雷奇-蘇厄德觀光火車的鐵軌，是那種很窄的「米軌」，不知是N多年前修建的，至今還在使用（僅限於夏季，冬季極少有遊客到這裡來）。美國人和歐洲人一樣，就是這麼「守財奴」和戀舊，永遠捨不得丟棄任何老物件和老傳統，還精於把老東西整成「高附加值」、「高投資回報率」的奢侈品——這段4個小時的火車票，就讓阿拉斯加人給賣到了奢侈的75美元，全球遊客還趨之若鶩。

中國最後的「米軌」鐵路，是19世紀末法國人在雲南昆明-越南河內之間修築的「滇越鐵路」。我上大學時曾因初戀失敗而自己跑去雲南，在宜良縣的一個小山村下栗者村坐過，在懸崖峭壁開鑿的米軌上叮叮噹噹的感覺十分美好，可惜現在已經廢棄不用了，這種美好的記憶也就成為永遠的封存。我們總習慣於一路前行，一路丟棄，忘了歷史，丟了自己。

一路貼著海岸線逶迤前行，沿途幾乎全是被譽為「世界級風景」的基奈峽灣風光。路上有很多供人拍照的休息區，每一個休息區都值得你駐足觀賞。這一點要絕對相信我，也請相信地大物博、見多識廣的美國鬼子——

如果他們都說是值得停車拍照的景觀，那就一準兒錯不了，那是真的美。

首屈一指的是特納蓋恩手臂（Turnagain arm），在三面雪山和陡峻群峰的夾裹下，開闊的峽灣里遍布潔白耀眼的浮冰，其壯美瑰麗、曠寥靜穆讓人只有唏噓慨嘆。如果非要讓文壇巨匠、語言大師我用中文描繪，那就是「無以言表」、「大美無言」、「登峰造極」，其實說白了，就是沒法用語言文字來描述……

再往前行是波提吉冰河（portage glacier），儘管無暇步行拐進去觀賞細部，但一路上不斷迎面撲來的冰川、浮冰、雪山、雪原的壯美，以及夕陽西下時的「日照金山」（潔白的雪山真的被映照成金色），已足以讓我大呼過癮、不虛此行。

老美開車果然兇猛、強悍，在這種蜿蜒曲折的雪路上都是風馳電掣，速度至少在80-100邁以上，我們的車一路上都是在不斷地被人超越。

然而，沒有一輛後車在我後面按喇叭催我讓路。當然，我也沒有盲目耍酷逞英雄，同時注意行車禮儀——看到後方來車時，只要他的速度比我快、跟在我車屁股後面有幾秒鐘了，就有意識地將車向右側路肩靠，以便給後車擠出相對充裕的左側超車空間。多數後車都能領會我作為前車的這種善意，要麼在超越我左側時向我頷首致意，要麼超到我前面要回正車道時長打右轉向燈，以給我充分的應急準備時間。

這要是在國內……必然是後車狂按喇叭，好像我耽誤了他（她）趕死或報喪，激起我鬥志了也會偏不讓你，看你能把老子咋地？即便是在我讓路後，也少有能看到以善意回饋的。

「十起車禍九次快」，何況是在這種路況。於是，我們還是看到了一起交通事故：兩輛相對行駛的車可能互為避讓，加上路面殘冰致使車輪打滑，都撞上了路邊的防護欄。兩輛車受損並不嚴重，也無人明顯受傷，但被撞得象捵長的麵筋一樣的防護欄，顯示著這次撞擊的力量有多大。多虧了老美的防護欄用材和設計、施工著實是過硬，路是沿著海邊開鑿峭壁而成——

汽車一旦衝出護欄，就將毫無懸念地一頭扎進腳下漂著浮冰的大海！

這要是在國內……

算了，走在橋上都動不動掉下去的，沒啥好說的了。

更搞的是，肇事雙方不僅沒有為責任歸屬、賠償問題吵作一團或者扭作一團，反而是雙雙站在路中央指揮對向交通。而所有經過的司機也都很是配合，自覺聽從倆業餘交警的指揮，所以儘管在不寬的道路上趴著兩輛事故車，通行狀況卻井然有序。

這要是在國內……

算了，兩邊「二把刀」刮蹭下都要堵半天，沒啥好說的了。

在去往蘇厄德中途唯一的加油站加油時，對面已結冰且覆蓋著白雪的海灣淺灘里，很突兀地佇立著密密麻麻的光禿禿、黑乎乎的樹榦。生命是如此頑強，而又在此大面積凋零，頗有些詭異驚悚。按一位早先到過這裡的極品美女前輩的話，是在「蒼涼地美著」。

這就是發生於1964年3月27日的「阿拉斯加大地震」（又稱「耶穌受難日大地震」、「安克雷奇大地震」、「威廉王子灣大地震」）的遺迹——

該次大地震是美國乃至北美洲、北半球歷史上最大的地震，也是自有紀錄以來世界的第三大地震，里氏震級約為8.5-8.6級，而矩震級（烈度）為9.2級。在天崩地裂中，太平洋底部板塊移動引起的海嘯高達67米，阿拉斯加州25萬平方公里的地區發生了高達11.5米的垂直位移……

眼前的這篇淺灘，就是原來的陸地在震後下陷、海水入侵形成的。大片的原始森林就這樣被侵入的海水泡死，然而經歷了半個世紀也沒有腐爛，至今屹立不倒。

該次地震是太平洋板塊沿阿留申海溝向阿拉斯加之下俯衝而致，震中就是我們現在身處的威廉王子海峽，距離安克雷奇市只有120公里，破壞面積有13萬平方公里，地面變形的範圍超過26萬平方公里，有感地區更高達130萬平方公里。在人口密集的安克雷奇和我們即將抵達的蘇厄德，有90%的城區被徹底摧毀，街道撕裂，船艇上房，汽車下海，房屋沉陷。

大地震還引發了至少12次餘震以及無數的冰崩、山崩和泥噴，其中一次餘震的震級達到了7.3級；在數千公里之外的美國西海岸俄勒岡州、加利福尼亞州，都有16人死於由該地震引發的超大海嘯。

然而，在如此天崩地裂的地震中，整個阿拉斯加卻只有一百多人喪生，而且震後市區秩序井然，幾乎沒有發生任何趁火打劫等事件。儘管阿拉斯加地廣人稀，但地震嚴重破壞區域內的居民也有數十萬，而且95%集中在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安克雷奇。

不敢想像，此等超級大地震如果是發生在我天朝，哪怕是在汶川、蘆山那樣的山區，也將是一種何等的「世界末日」般慘象。

安克雷奇曾遭受的重創還不止於此。由於地處世界主要的地震、火山帶——環太平洋地震、火山帶的最多發部位，安克雷奇及周邊每年都要發生多次此類災難。東南邊不遠的諾瓦拉普塔火山，1912年的噴發就是20世紀全球最大的火山噴發，爆發之劇烈導致距離它近10公里的卡特邁山頂部坍塌，噴發量是著名的聖勞倫斯火山噴發量的30倍，火山灰堆積高達1.8米。

因為預警及時、救援到位，火山噴發前，該區居民全部提前乘海岸警衛隊的艦艇撤離，如此天災中竟然無一人喪生。不敢想像，此等超級火山如果是在我天朝噴發……

以前只在屏幕中和滑雪景區見到的摩托雪橇，在這裡卻是普通青年的大玩具而已，普及度有點象國內的滑板。他們幾個人合用一輛長斗拖車將三五輛摩托雪橇拉到合適的地點，在雪地、雪坡甚至雪山上風馳電掣，撒著歡地飆速、飈技，馬達轟鳴、雪沫飛濺，好象汽油不要錢一樣。不過話說回來，美國汽油的價格就是象水費、電費一樣，都比咱天朝便宜多了，可見他們確實已到資本主義的末期——快到滅亡了。

更有甚者，阿拉斯加有一個「勇攀高峰」競賽，從雪山頂往下速滑，不管選手之間發生碰撞還是滑墜、撞崖都是十分危險的事情。選手沒有獎金，還要大伙兒湊錢僱傭救援直升機，在空中隨時待命救援。有時一人滑墜就可以引發雪崩，能否僥倖逃過一劫就全看個人的造化了。據悉，前年有18名登山者就在這附近因雪崩遇難——

上帝保佑美國，美國人沒有死於地震、火山、海嘯，也沒有死於毒食、污水、霧霾，更沒有死於船難、爆燃、嫖娼和求醫，但架不住個人「No zuo no die」啊。哥倫布、麥哲倫、白令、庫克……哪個不是「No zuo no die」？

只是，能死在這樣的地方，真正的天、地、人合一，也挺讓人羨慕的。

駕車經過一個休息區時，我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二話不說就拐進去停車。隔離牆直接就是一人多高的雪堆，旁邊是白得純粹、從山頂到山腳不露一點山體本色的雪山，地上是深可沒膝的積雪，還有一棟童話故事裡才有的的木屋，屋頂上高近兩米的積雪被強風捏塑成扭曲的流線形態，美麗得感覺虛幻——而這竟然是個廁所！此刻，它就在這曠無人煙的荒郊野外，孤獨地存在著，寂寞地美麗著。

衝進這純白、靜穆的雪的天地，我興奮得無以自持，就讓我在雪地里撒點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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