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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賽之路:東非游牧部落的社區保護

導語:在東非大裂谷的稀樹草原上,馬賽人曾是強大的勢力。一百多年的殖民統治和現代化進程後,馬賽部落仍在赤道頑強游牧,卻深陷人獸衝突、草原退化的漩渦。沒人比大衛?威斯頓更熟悉大裂谷生態系統,也是他最早嘗試社區保護。社區保護能保障傳統馬賽的未來嗎?

馬賽部落

在肯亞和坦尚尼亞筆直的國界線上,東有安博塞利(Amboseli),西有馬賽馬拉(Masai Mala)。南方大裂谷(South Rift)位於兩大國家公園之間,乾旱炎熱,長夏無冬。每年4-6月為雨季,降水集中,10月至次年3月為旱季,有長達六個月的時間幾乎滴雨不下。

生活在這裡的人群主要是赤道上的游牧民族,馬賽人。面對惡劣的氣候,他們發展出了游牧的生產方式。在雨水豐沛的季節,馬賽人將牛羊放養在部落周圍;旱季來臨時,則將牛羊趕往草原上為數不多的湖泊濕地。游牧的不只是馬賽人,也包括生活在這裡的野生動物。旱季時的濕地不僅是馬賽人賴以維生的關鍵資源,也是野生食草動物糜集的場所,食肉動物也隨之而來。

圖1. 肯亞的南方大裂谷。拍攝/何磨西

面對稀缺資源,競爭是多方面的。除了牛羊與食草動物對牧草的競爭,馬賽人還必須學會與食肉動物相處。即便在資源豐富的雨季,牛羊也難免會和獅子、花豹、鬣狗等猛獸不期而遇,更何況旱季時每隻動物都在為生存而掙扎。非洲草原上的猛獸不會輕易放過牛羊,畢竟牛羊更容易捕獵。馬賽牧人只要稍有疏忽,就會遭受損失。

馬賽男人的成年禮,是獵殺一頭獅子。獵獅儀式,一方面讓族群內部保持對猛獸的無畏和警醒,同時也讓獅群知道,要跟這幫穿紅衣服的人保持距離。而今,為保護非洲獅,大多數馬賽部落已經廢除獵獅的成人禮。但是,為保護族群和牲畜的安全,報復性獵殺卻更為頻繁。如何保護獅子和生態系統,同時又讓原住民安居樂業,是長期以來的棘手問題。

圖2. 大裂谷稀樹草原中的獅子。拍攝/何磨西

此外,周期性的持續乾旱,註定了草原生態的脆弱性。肯亞的草原除保護區外,大多為私人或社區所有。為保護財產,圍欄被應用於劃分草場。隨著產權的細化,圍欄越來越小,而為提高收益,牲畜越來越多。草場面臨日益嚴重的放牧壓力,牛羊不得不在日益減小的範圍內採食和踐踏,造成草場退化。

2006年,大衛?威斯頓(David Western)來到南方大裂谷。他是生態學家,對稀樹草原生態系統開展過幾十年的研究。他擔任過政府高官,肯亞野生動物管理署主管。他是保護主義者,開創了肯亞的社區保護,創辦了民間機構非洲保護中心(African Conservation Center),探索科學研究和社區保護相結合的道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威斯頓是東非保護的一面旗幟。

圖3. 大衛?威斯頓,生態學家,保護主義者,社區保護的先驅。拍攝/何磨西

在南方大裂谷,威斯頓面臨一系列的嚴峻挑戰:大象和犀牛遭到盜獵,獅子和花豹被報復性獵殺,農業開墾侵佔野生動物棲息地,草原細分和過度利用導致生態退化。他有何妙策,能保護好這片國家公園之外的土地?

安博塞利

1967年,二十齣頭的威斯頓來到安博塞利,開展稀樹草原生態學研究。在安博塞利的頭幾年,威斯頓通過航空調查,搞清楚了野生動物的活動規律。

源自乞力馬扎羅的河水注入安博塞利生態系統的中央,形成一片巨大的天然濕地。在雨季旱季相交替的赤道地帶,野生動物在天然濕地和周邊土地上往返遷徙:旱季到來時,食草動物集中到濕地中渡過難關;雨季到來,食草動物四散到周邊土地上,取食鮮嫩的植物。

圖4. 安博塞利生態系統。深藍色為中央濕地所在地。來自:David Western

1974年,在威斯頓的推動下,肯亞成立安博塞利國家公園。當時的國家公園管理模式是實行堡壘式保護,將安博塞利中央的濕地封圍起來,阻止家畜進入,以免破壞植被和水源。然而監測發現,這種管理模式是在毀滅安博塞利。大量野生食草動物一年到頭集中在濕地中,高強度的取食和踐踏,幾乎摧毀了濕地的植被。

同時,國家公園的成立嚴重影響了馬賽人的生計。傳統上,馬賽人的牛跟隨野生食草動物,在安博塞利的濕地和周邊土地上往返遷徙。安博塞利國家公園成立後,馬賽人的牛無法在旱季進入濕地,牲畜因此大量死亡。目睹變遷的威斯頓,又推動肯亞政府打開國家公園,讓邊界內外的野生動物和家畜自由進出。

實際上,社區保護是東非自然保護的必由之路。東非大部分野生動物是在保護區之外。其中,私有和社區所有土地上的野生動物佔全國的40%,國家公園和保護區只佔35%。野生動物與人類的衝突日益加劇,鄉村社區飽受侵擾的現實被野生動物保護的主流話語掩蓋。老百姓不能從野生動物保護中受益,國家政策對此也隻字不提。造成的結果是野生動物遭到了嚴重的威脅,大量野生動物遭到報復性和預防性獵殺。從1970年到2000年,肯亞全國野生動物數量減少了約41%。遷徙和擴散使得保護區內的野生動物,也難以得到有效的保護。肯亞國家公園裡的野生動物減少量高達38%。

圖5. 馬賽牧民在稀樹草原中的家。拍攝/何磨西

上世紀90年代,在肯亞野生動物管理署主管的任上,威斯頓大力推行社區保護。肯亞中央政府出資,支持符合條件的社區開展野生動物觀光旅遊。只有切實保護野生動物的社區,才能得到中央政府的資金支持和許可,啟動生態旅遊。如此一來,牧民從保護中獲益,大大改善了保護區外土地上野生動物的處境。

香波勒保護地

威斯頓2006年來到南方大裂谷時,選擇的試點是香波勒集體牧場(Shompole Group Ranch),面積約1550平方公里。

威斯頓的介入恰逢其時。在安博塞利,威斯頓曾比較過兩個相鄰牧場的命運,其中一個將土地分到牧戶,另一個沒有。長期監測表明,沒有劃分土地的牧場不僅擁有更多的野生動物,還養活了更多的家畜。實際上,在乾旱半乾旱草地上,土地細分有可能對野生動物和家畜造成致命的威脅。香波勒原是馬賽部落的集體牧場。在肯亞的土地劃分浪潮中,當地部落沒有從眾,堅持牧場公用。

圖6. 馬賽人的牲畜。拍攝/何磨西

在威斯頓和非洲保護中心的幫助下,當地成立了SORALO(South Rift Association of Landowners,南方大裂谷土地所有者協會)。經過近十年的不懈努力,SORALO與馬賽部落和其他的土地所有者達成一致,建立香波勒保護地(Shompole Conservancy),實現自然資源保護和可持續利用的雙重目標。

經過調查和規劃,SORALO將香波勒保護地劃分為三個功能區:保護區,實驗區和農耕區。保護區是核心區域,區內有一塊濕地,如同安波賽利的濕地一樣,維繫著該地所有野生動物和家畜在旱季的生計來源。保護區受到嚴格保護,杜絕人為干擾,但在旱季可以開放給家畜利用。實驗區類似於我國自然保護區的實驗區。作為野生動物棲息地,實驗區的重要性相對較低,但仍然是許多動物的家園,但不能任意開發利用。實驗區也是人類活動的主要區域,因此促進人與野生動物共存是該區的目標。為此,SORALO幫助制定靈活的放牧管理方案,嚴格限定種類和範圍的生態旅遊。保護地還保留少量的農耕區,為部落生產糧食。

在香波勒保護地中,借鑒安博塞利的經驗,威斯頓推動了科學研究和長期監測。其中最有成效的工作是:通過對獅子和草原的長期監測,實施精細化管理,大大降低了人獸衝突發生的概率,也避免了因過度利用而導致草場退化。

長期監測掌握了獅群的活動範圍和活動節律。在此基礎上,牧民和科學家一起制定了游牧的方案。具體到每天哪些時間段牛羊應該待在哪個區域,每年特定季節牛羊應該去哪裡。對草原的長期監測,搞清楚了牧場的動態變化,以及乾旱的影響。牧民和科學家據此制定放牧管理的細則。比如,在每年的某個季節牛羊應該利用哪片牧場;當草被牛羊啃食到什麼程度,就必須搬走。

圖7. 威斯頓的兒子蓋伊在介紹非洲獅生態學研究和監測。拍攝/何磨西

如果個別牧民因各種原因破壞規則,那又如何呢?部落傳統是確保制度實施的因素之一。馬賽人告訴我們,放牧制度中有一條是不允許牛羊進入保護區,部落內部制定了嚴格的監督與懲罰措施。部落成員一旦發現違反者,則報告酋長和巡護員,後者可以派人直接把牲畜殺了賣掉,違反者還將受到詛咒,這在馬賽部落是非常嚴重的事情。如果有人做了傷害野生動物的事情,也將受到類似的懲罰。

對獅群和草原的監測,建立在威斯頓對稀樹草原長期科學研究的基礎上,同時又是本土化的,普通馬賽牧民也能掌握這些知識並加以運用。威斯頓在香波勒的科學研究和生態監測應對了牧民最關切的問題,這也促使牧民最終參與進來,共同實施可持續管理。

圖8. 馬賽牧民在擠奶時監測產奶量。拍攝/何磨西

此外,在研究、監測和保護工作的基礎上,SORALO逐漸開展生態旅遊,組建婦女小組,擴展生計來源,提高部落生活水平。在交流中,一位馬賽人對我們說:「如今,人們能從保護中受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野生動物的安全。小孩也能有錢去讀書,畢業後,他們還想回來繼續保護野生動物。女性也能受益,而要是沒有這個項目,她們是沒有收益的。」

社區資源中心

那麼,SORALO是怎麼管理香波勒保護的呢?答案是,LALE『ENOK社區資源中心(LAale『Enok Southrift Resource Center)。

「LALE『ENOK」是馬賽語,意思是「收集信息並返回報告的人」。為了尋找更好的牧場,同時避開兇猛的食肉動物,馬賽部落需要年輕的勇士能追蹤野生動物,帶回各種與生計有關的關鍵消息,便於部落和家庭制定決策。

圖9. Lale" Enok社區資源中心在林間的指示牌。拍攝/何磨西

社區資源中心位於大裂谷稀樹叢林腹心地帶的一片營地:一座木質尖頂建築,其中有一個開放的大廳和幾間簡易辦公室。十來個帆布帳篷圍繞四周,這是生活區。一塊簡單的木牌立在小路邊,寫著中心的名字。SORALO的團隊長年駐紮在叢林深處的營地,管理社區資源中心的日常運營。這個團隊人數不多,但分工明確,由社區、科學家、監測員、保護者、志願者和學生組成。

圖10. 訪客與SORALO團隊在社區資源中心交流。馬賽監測員(右側站立者)分享監測經驗。拍攝/何磨西

2014年3月,我們到訪大裂谷時,就見到了數位科學家。威斯頓本人在從事草原生態研究。他的兒子蓋伊(Guy Western)是劍橋大學的博士生,正在這裡從事非洲獅的研究。還有狒狒研究的著名科學家德比?南丁格爾(Debby Nightingale)。通過長期的生態學研究,科學家們掌握野生動物的生態習性,識別野生動物的活動範圍和活動節律,了解草原生態系統的動態。這為設計保護活動提供了科學基礎。

保護者由外來人員和當地人員構成,負責協調各利益相關方的訴求,促成一致行動。三十多歲的約翰?卡曼嘎(John Kamanga)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當地馬賽人,英文流利,溝通協調能力極強。約翰是聯通外來科學家和當地馬賽人的重要環節,不可或缺。

監測員,即Lale』enok(信息人),根據各自的興趣參與各類科研和保護行動。比如協助科學家開展動物研究和草原監測,了解了野生動物和草原的規律,再把這些知識帶回社區。監測員往往掌握許多專業知識,個個身懷絕技,在陸續開展的生態旅遊活動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講解員。

巡護員專門從事巡護,按照肯亞野生動物管理署的標準接受武裝訓練,訓練合格後持槍上崗,對抗偷獵分子。監測員和巡護員由不同的人擔任。我們抵達大裂谷時,就看到一批年輕人在空地上操練。此前,大裂谷的偷獵問題非常嚴重。自從聘用23名巡護員開展巡邏後,偷獵事件顯著減少。此外,巡護員還充當聯絡員。一旦發生與野生動物保護相關的事件,老百姓會直接聯繫他們來處理。

圖11. 威斯頓(右側站立者)對巡護隊講話。拍攝/何磨西

志願者和學生也為協會提供了重要的服務。在信息系統的建立和管理、資源中心的運營、科研和保護工作等方面,都有或長期或短期的國際志願者和學生的參與。比如,來自愛爾蘭的小夥子帕德爾幫助資源中心建立了數字化管理系統,運營資源中心的網站。

從2006年開始,威斯頓和他的團隊在香波勒的工作已有十年歷程,從發現這裡的生態價值、開展食肉動物和生態系統長期定位研究,到建立社區資源中心、開展基於社區的自然保護,再到生態旅遊和各類社區發展項目。有好的科學研究,好的傳統文化,還有好的社區工作:威斯頓的探索和實踐,展示了社區參與科學監測與保護實踐的可能性和巨大潛力。

參考文獻:

1. Ogutu J O, Owen-SmithN, Piepho H P, et al. 2011. Continuing wildlife population declines and rangecontraction in the Mara region of Kenya during 1977–2009[J]. Journal ofZoology, 285(2): 99-109.

2. Western D, Waithaka J,(2005). Policies for reducing human-wildlife conflict - The Kenya case withwider application. In: Woodroffe R, Thirgood S and Rabinowitz A 『People andWildlife – Conflict or Coexistence?』 Conservation Biology No. 9. Cambridge, 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3. Western D, Russell S,Cuthill I. 2009. The status of wildlife in protected areas compared tonon-protected areas of Kenya[J]. PLoS One, 4(7): e6140.

4. Western D, Waithaka J,Kamanga J, 2015. Finding space for wildlife beyond national parks and reducingconflict through community-based conservation: the Kenya experience. Parks,21(1)

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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