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板燒：吃到地老天荒

一場真正酣暢淋漓的歡宴，離不開三個要素：新鮮充裕的菜品、不需勸飲的美酒，還有三觀相近的朋友。

三者不可或缺。

可實際上，我們常常要應付太多身不由己的飯局。對陌生人說著言不由衷的恭維話，搜腸刮肚尋找頻頻舉杯的理由，以及面對索然乏味的菜肴，違心發出嘖嘖讚歎。

全情投入的聚會，可遇而不可求。有時滿座皆歡，偏偏菜肴口味稍遜，有時一桌珍饈，卻如坐針氈。能和有緣人吃快樂餐，總是顯得彌足珍貴。

這次的聚會選在鐵板燒，其實原本我們是躊躇的。

大家不能圍坐在一起，而要一字排開面對廚師，似乎少了點把酒言歡的氛圍。但很快，每一個人都深陷在源源不斷潮水般湧來的美食中難以自拔。

據說鐵板燒是西班牙船員發明的吃法。海上生活用具匱乏，只有鐵板一塊，將魚煎烤得活色生香。傳入日韓後名聲大躁，演變為一種昂貴的高級料理。如今鐵板燒已經放下身段，進入平民餐飲市場。

一般酒席中，可能會點一個現場製作的菜，往往都是顯示檔次的硬菜，譬如鮑魚粥、片皮鴨。而鐵板燒的妙處在於，每一道菜都是廚師在眾目睽睽之下現場製作，所見即所得。菜色個個新鮮粉嫩，還冒著絲絲熱氣。從做好到送進你的盤中，時間不超過5秒鐘。所以你肯定不會像《重慶森林》里的梁朝偉，哀怨地問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周遭都是黑色背景，追光下，唯有這塊鋥亮的鐵板熠熠生輝。我們小口酌著飲料，雖然盤中空空，卻還是有點期待有點興奮。

廚師扶了扶頭上的帽子，敲敲手中的兩把鍋鏟，像是劇院開場前的鈴聲一般清脆，提醒我們，一出大戲開始上演，大家的目光齊聚到舞台中央。

他先將大杯里的黃油舀一塊下來鋪上去，迅速升溫融化成一面湖泊。切好的厚度均勻的牛排一放進去就開始滋滋作響，香氣猝不及防地衝天而起。牛肉本身的油脂緩緩流出，混合著黃油，變成了沸騰跳躍的珠子，簇擁著牛排。再加一把洋蔥，撒上黑胡椒和海鹽粒。然後，整個世界安靜了。

做法就是這麼簡單粗暴，吃到嘴裡是一種安心妥帖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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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舌切成了薄片，被炙烤到微微蜷縮，舌邊變成了蜜糖色，肉質細密富有張力。

龍利魚柔弱無骨，在麵包屑里打了滾，立刻變成一件凹凸有致的黃金盔甲，澆上色拉醬與柳橙醬，酥脆中帶點酸甜。

整條小黃魚烤得骨頭幾乎化掉，雪白的魚肉撕開來是一絲絲的，猶如剛出爐的吐司。

圓滾滾的口蘑，很快就被烤出了一盞鮮美的汁水，晃晃悠悠，唯恐不慎灑落，索性一飲而盡。

金針菇牛肉卷則是理智與情感的完美結合，在筋道牛肉卷的緊緊護衛下，金針菇纖弱的肢體柔軟鮮甜，釋放出不一樣的味道。

魷魚卷、雞翅、孜然羊肉、鯧魚、秋葵、扇貝、白金槍魚、羊排……菜品們逶迤而來，在我們眼巴巴的守望眼神中，被送進面前的盤子，然後瞬間清空。

在等待的空隙中，我見縫插針地夾起厚切的三文魚，佐以芥末和海鮮醬油，一口一個，滿口溢香，權當是幕間轉換場景的小插曲。

佐餐的酒是清酒和梅子酒，清淡中帶著微甜，既不奪食物的鮮味，又會產生一絲醉人的微醺。

廚師小哥很年輕，面無表情時顯得高冷，當你和他聊天，讚歎他的手藝時，會露出孩童般羞赫的微笑，然後手中的鍋鏟越發操練得虎虎生風，上下翻飛，划出一道道炫目的弧線，讓我們眼花繚亂。

隨著盤中食物消失的速度變緩，大家胃的戰鬥力開始下降。廚師小哥分完一盤烤五花肉之後，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還要再來點什麼？

我們相視邪魅一笑——火焰冰激凌。沒錯，如果沒有這道狂野的甜點，這個夜晚終究是不完美的。

白蘭地酒以一個優雅的姿勢，在鐵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曲線，擺下香蕉，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熊熊火焰，藍色的火舌頓時竄起有一丈多高，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像是被孫猴子用芭蕉扇喚醒的死火山，久已壓抑的熱情頃刻間噴薄而出，放肆舞動。

廚師小哥垂手肅立在一邊，按兵不動。時候一到，立刻祭出一具神器銅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切斷火苗，澆上一大勺巧克力冰激凌。吃起來，濃郁的巧克力冰沙入口即化，冰涼刺激，香蕉卻是一派軟糯溫熱。

從視覺到味覺，帶來感官上的雙重驚艷，像極了梅艷芳的那首《將冰山劈開》：午夜期待，你未存在，灼熱難耐，又冷漠無奈……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幽幽地傳來一句：再來一份鐵板蛋炒飯，我減肥半年沒吃米飯了。

全劇終。

一干人等相互攙扶，扶牆而出，打嗝不止，唏噓不已，旋即作鳥獸散。

鐵板燒不盡，暖風吹又生。所謂雪泥鴻爪，吉光片羽，能在生命的原野里留下一點印記，莫過於那場我們共同經歷的妙不可言的美味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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