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人才者得天下——淺議《大秦帝國》及人才戰國

最新 07-18

林忠庭

一

公元前221年，秦滅六國，統一中國。

作為一名人才工作者，我發現兵事之戰背後，還有一場不見硝煙之戰：人才之戰。

我們不妨對比一下這場曠世大爭的雙方陣容。

上半場，六國陣容龐大，主動攻秦。

太史公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如此描述：「當是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並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

正是擁有這一大批人才的國家，屢屢組成聯合軍叩關攻秦。但可惜的是，都以失敗而告終。

到了下半場，秦國主動發動統一中國的戰爭時，秦與六國的人才實力也發生了逆轉。

此時，上述四大君子及六國之士，都已成了上一代的英雄。同時，新一代的領軍人才卻鮮有所出，決策者常常在組隊參賽時才發現，既沒有優秀前衛，也沒有優秀的後衛，更沒有優秀前鋒。

反觀對陣的秦國，領軍人才層出不窮：相國有呂不韋、李斯，謀略有尉繚，外交有頓弱、姚賈，工事有鄭國，特別是在將領方面，續司馬錯、白起之後，有王翦、王賁、蒙恬、楊端和、辛勝、蒙武、章邯，等等。而且這些人才大部分來自山東諸國，是名副其實的夢之隊。

如此陣容較量，結果可想而知。

二

那麼，在如此陣容逆轉的背後，存在怎麼樣的機理呢？

我們不妨梳理一下秦國聚天下英才之路的脈絡。

大約公元前750年，秦襄公始立諸侯。此後，歷經7代君王約100年，沒什麼重量級人物出現，也沒有標誌性人才事件發生。

百年後，秦國首次重用外國人才。秦穆公用五張羊皮把百里給贖了出來，跟他聊了整整三天後，授予國政。正是在此公的協助下，修德行武，開創霸業。

秦穆公之後，又歷經14代君王約230多年。期間，內部殺伐不斷，外戰敗多勝少。直到秦獻公執政末期才打了二場翻身仗。

緊接著，年僅20出頭的秦孝公登場，發布著名的《求賢令》。公告天下：「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

翻遍《史記》，找不出第二篇如此的《求賢令》：沒有第二個國君，為了求賢而數落自己的祖宗；沒有第二個國家，公然向天下人才表態：給您國家股份！曠世大才商鞅正是聽聞此文進入秦國，使秦一舉成為第一號強國。

至關重要的是，此舉確定了秦國引才方略。之後，雖然車裂了商鞅，但在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5代90多年中，此方略始終沒變，先後吸納了達二位數的六國大才助力秦國蠶食六國，為最終統一中國奠定堅實的基礎。

秦惠文王執政第5年，任用魏國人公孫衍為大良造，第10年拜張儀為相國。正是在此兩位大才的輔助下，打贏了一系列戰爭，斬首魏軍8萬，擊退韓、趙、魏、燕、齊、匈奴聯軍，用司馬錯之策滅蜀。

大力士武王執政期間，首次設立丞相位置，任用自己的叔叔及自己的導師為左右丞相。

昭襄王在位半個多世紀，後半段，分別任用魏國人范雎、燕國人蔡澤為相，同時，依靠白起、司馬錯等名將發動戰爭機器，先後戰勝過韓、魏、楚、趙、燕，累計斬首近百萬。

接下來，大商人呂不韋傾其所有戰略性投資公子子楚，待子楚順利登上王位時，自己也如願登上秦國相位。但是，令雄才大略的呂不韋意料不到的是，正當其雄心勃勃欲並天下之時，秦始皇免其相國、逼其自殺。

不僅如此，暴躁專橫的秦始皇，在得知韓國選派著名水工鄭國入秦是陰謀疲秦時，聽從了宗室大臣的建議，要把所有外國人全部趕出秦國。

於是，有了李斯那篇著名的《諫逐客令》。

於是，秦國人才史經歷了一場風波後，又戲劇性地回到了聚天下英才的軌道上來。

三

縱觀秦國之路，有以下特點：

其一，舉凡重用外國大才之時，國家就興，變法就成，打仗就勝；反之，國家就弱，勝少敗多，內憂外患。

其二，敢於重用外國大才的君王，一般執政時間都較長，而且所用的外國大才擔任重要職務時間也較久，特別是「穆公—百里，孝公—商鞅，惠文王—張儀，昭襄王—范雎，秦始皇—李斯」此五對董事長總經理，臣謀君斷、精誠攜手都達10年以上。

其三，秦國沒有制定人才戰略規劃，也沒有長篇大論的人才理論，只是到了李斯時期才總結提升到理論層面。但是，秦國的人才政策卻十分清晰管用，海納百川幾乎成了秦國文化和傳統，數百年數代君王長期讓外國大才擔任相國等重要位置。特別是秦始皇時代，三公九卿絕大部分是外國人。無論當時，還是當下，又有哪個國家能夠做到？

其四，唯才是舉，較少重用皇親國戚。在相國的位置上，僅僅武王時候用了自己的叔叔和導師，昭襄王時期用自己的娘舅，儘管如此，這三位相國，一個雖是皇親國戚但足智多謀，號稱「智囊」，其餘二位也外國人。

其五，在大政方略層面比較多使用外國名士，在戰術層面方面比較多使用本土長期鍛煉產生的將軍，這一外一內、一文一武，再加上君王，形成「鐵三角」配置。

其六，不管是重用外國名士，還是起用本國將軍，都有一套憑業績晉陞的機制。比如，商鞅先是擔任客卿、大良造，然後才封為列候；李斯先是擔任客卿、廷尉，然後才任丞相；白起先後擔任過左庶長、左更、國尉、大良造，然後才封為武安君。

其七，聚天下英才為國所用，比較少出現類似四大君子私家養士的風氣，僅僅在呂不韋時代有此情形。

其八，注重使用有實踐能力的能臣幹將，特別是法家、兵家之士，而較少使用空談仁政的儒家，甚至在秦始皇時代還坑殺了四百多名儒生。

……

四

那麼，其他六國又如何在人才之戰中落敗的呢？

客觀地說，在當時歷史條件下，說執政者沒有強烈的人才意識，有點說不過去。但當我們深入分析六國人才史時，看到的是一個又一個可悲可泣的人物：屈原、趙括、李牧、申不害、韓非子、蘇秦、魯仲連、鄒陽、賈生、荊軻……

這些國家要麼盛產人才卻不為己用，待秦國用時卻埋怨人才不愛國；要麼集體性格局偏小，嫉賢妒能，只重用了中才小才，甚至庸才奴才；要麼重用大才一段時間後，在關鍵時候就受小人離間而迫害大才；要麼習慣性地使用皇親國戚擔任關鍵位置，或者僅僅一二代明君重用個別外國大才，無法形成重用外國人才的文化和傳統；要麼以偽尚賢，只供著一群名士整天在博士館高談闊論，卻始終不騰出關鍵位置重用他們，不給他們發揮才幹的平台；要麼形成了公子私人養士的風氣，無法做到為國用才；要麼在國家戰略定位和決策上，棄變法強國之路，而欲圖憑藉一二個超級勇士滅敵元首……總之，一句話，這些國家用得都是權謀詐術，而不是聚才大道。

最為可笑可恨的當屬魏國。

入秦大才多源於魏，然而魏國從沒把他們當作寶貝，對吳起的變相排擠，對商鞅的視而不見，對張儀的公然藐視，對范雎的嫉妒折磨，對孫臏的殘酷迫害，對尉繚子的置若罔聞，對樂毅等名將之後的放任出走……

一個國家在將近兩百年的時間時始終重複著小人詐術，難以置信，匪夷所思，不敗才怪！

五

行文至此，我們似乎可以得出結論：得人才者得天下。

然而，事情似乎還沒完，還有很多疑惑沒有解開。

比如，秦二世黑洞，為什麼人才濟濟的秦國，僅僅第二代就轟然倒下？

車裂變法大才商鞅，逼殺仲父呂不韋，賜劍戰神白起自裁，這背後存在怎麼樣的邏輯？

還有，職業相國是戰國特有的一道風景，這背後又有怎麼的生存土壤，為什麼中國從此不再演繹？

四大君子納才養士，但為什麼六國聯軍還是不敵秦國？為國納才與私家養士之間又有怎麼樣的機制之別？

齊國創辦稷下學宮造就了見賢思齊的成語，但齊國為什麼就對人才只思不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