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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我遇見過最好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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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北風三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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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喬姝到達鹿兒島那天,正好是自己的十五歲生日。

喬姝的父親是一名鐵道工程師,在她四歲那年就被公司調到日本工作。她媽媽忙著工作,父親遠在天邊,孤獨的童年裡,陪伴她的只有隔壁書店的漫畫。

那是一個多奇妙的世界啊。一無所有的少年為了信仰站到反派BOSS面前,女孩子都有貓一般的臉型和明亮的眼睛。薄薄的紙張,竟然可以承載那麼多熱血和夢想。

所以當媽媽說父親要把她們接到日本定居時,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火車穿過摩登的東京,古老的京都,把一切繁華都拋到身後,駛向這片被森林覆蓋的小島。

爸爸媽媽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里,無法體會女兒的失落。這裡太偏了,也太荒了。她悶悶不樂地走在他們的身後,終於不甘心地問道:「爸,這裡有沒有書店啊?」

「書店?」爸爸想了一會兒,目光轉向了窗戶的西邊,「啊,那裡有一家。」

她的眼睛一下亮起來,顧不上理會父親在身後「會走丟」的提醒,喬姝飛快地沖向了西邊的路口。

鹿兒島的綠化覆蓋驚人,讓她怎麼也找不到書店模樣的建築。喬姝環顧四周,只發現遠處有個少年躺在長椅上,用一本雜誌蓋住了自己的臉。

遠處傳來一陣車鈴聲,一個背著斜挎包的中年男人朝喬姝的方向飛馳而來。

她像看到救星一樣揮起了手臂:「嗨——嗨!」

她看的漫畫雖多,卻都是中文版本,偶爾心血來潮學的幾句話,在這種實用場合完全派不上用場。喬姝絞盡腦汁,終於用英文磕磕絆絆地說:「Book——Book Store?」

男人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喬姝不放棄,再接再厲:「書店啦——」她用手比出翻書的樣子,「I want to buy books?」

對方好像有些明白的樣子,張口就是一段很長的日語。喬姝聽得不知所云,只好堅持重複地詢問。

「嘖——」遠處的少年忽然發出了很不耐煩的聲音,「很吵。」

她有些炸毛,「那不然你來講啊——啊——啊誒?」

那少年把雜誌從臉上拿開,慢慢坐直,露出一張被太陽晒成小麥色的臉。

「這種鄉下書店,有什麼好去的?」

純正的漢語,帶著一點南方的綿軟。喬姝朝大叔鞠了個躬,幾大步便跨到那少年面前。男孩子一副剛睡醒的樣子,眼睛只睜開一道細細的縫。喬姝嘰嘰喳喳的問話讓他有些煩躁,他猛地把眼睛睜大,想呵斥她——

好亮。

好亮的眼睛。

怒火好像一下被澆滅了。

少年摸了摸後腦勺,裝著不耐煩地說:「帶你去好啦,不要跟丟了。」

2

走到書店跟前時,喬姝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轉都找不到了。

小小的木屋還不及她家客廳二分之一大,門牆斑駁。那個不過一掌寬的招牌一看就許久沒擦過了,上面的文字暗淡得幾乎失去了顏色。

少年用力一扯門,老舊的門軸發出「吱呀」一聲。喬姝跟著他走進了書店內部,內心不禁發出哀嘆。

窗帘抵擋了一切外界的光線,老舊的白熾燈暗淡得形同虛設。她的眼睛適應了一會黑暗,終於看清了室內灰撲撲的書架和落滿灰塵的圖書。

「這什麼啊!」她大失所望地叫道。

那少年剛才一言不發,此刻卻彷彿和喬姝產生了共鳴。他冷笑一聲:「對啊,這都是什麼。這種東西,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他話音剛落,書店的角落忽然傳來了一串低沉的日語。喬姝嚇得倒退一步,只見到一個罩著寬大黑色和服的男人從角落裡站起來。

他的衣服髒兮兮的,頭髮結成綹垂在眼前,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樑把臉劃分成陰陽兩個區域。少年把手插在後腦勺的頭髮里,弔兒郎當地和喬姝說:「他問你,想買什麼書?」

「我……」喬姝有些猶疑,「我想要,《夏目友人帳》單行本的最新兩期。」

「哈,」少年果然嗤笑一聲,「那不是去年才發售的漫畫嗎?這裡沒有啦,這裡的漫畫都是幾年前的過時玩意了。」

少年眼神里多有不屑,可喬姝卻心有不甘。她是會讀一些日文的漫畫名和人物名的,少年連翻譯都不願意,她便努力回憶著學校那個曾去日本留學的老師教她的發音。

「なつ……なつめ ゆうじん ちょう!」

她突如其來的話語惹得少年的目光瞬間變得驚愕起來。書店老闆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

他在一個擺滿漫畫的書架旁架起梯子,爬上去,費力地從最頂端抽出一本書來。

「不是吧?」少年的驚愕更甚了,「我們店裡還有這種東西?」

你們店?還不待喬姝把疑惑的目光傳過去,那男人已經把那本書遞到了她眼前。那是夏目的日文原版第三卷,喬姝驚喜地接過,朝老闆用力鞠了一躬。

老闆又和少年說了幾句話,便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我爸說這裡只有一本三,如果要看四的話,還是要到島外面的大書店買。」

喬姝點點頭,把漫畫書上的灰塵細心地擦乾淨。呆了片刻,她突然恍悟似的抬頭:

「他是你爸爸?」

3

小孩子建立友誼總是比大人容易得多。

她搬過來的時候正值暑假,學校還有一個月才開學。沒有課的日子裡,服部泉總是會無意走到她家門前,然後好巧不巧地把石子扔到她房屋的窗戶上。

「服部嗎?」喬姝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時候,興奮地問,「服部平次的服部?」

泉翻個白眼,「搞什麼,全日本又不是只有服部平次一個人姓服部。」

泉撇了撇嘴,又慢慢說道:「不過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我覺得比日文名字好聽。」

「你還有中文名字?」喬姝頗有些驚訝。

他沉默了一下,但很快便抬起頭:「唐嘉樹。我媽說,這在楚辭里是美好的樹木的意思。」

「你媽媽……是中國人?」

「對啊 ,」說起媽媽的時候,唐嘉樹的語氣變得少有的溫柔,「我媽媽是個很漂亮的中國人,也很有學問,只可惜……嫁給了我爸。」

「其實你沒必要總這麼針對你爸……」

喬姝話音未落,嘉樹便立刻把剛才的溫柔盡數收斂起來。

「你懂什麼啊?」他轉過頭大聲呵斥道,「我爸,是全日本最爛的男人。」

夏姝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

大約是覺出自己的語氣過於不友善,嘉樹回過頭,又很彆扭地補了一句:「新幹線要坐四個小時呢,你走快一點。」

他們這一趟是要去京都。其實最開始只是喬姝求嘉樹陪她去島外一間能買到《夏目友人帳》第四卷的書店,但她一聽說京都在舉辦夏日祭,便立刻改了主意。

「喂,反正都要出去,不如就去京都看看夏日祭啊?」

「很遠誒,」嘉樹反對,「買本漫畫,沒必要走那麼遠吧。」

「夏日祭誒!」喬姝激動地喊道,「少女漫里不是總有穿著和服的女孩子在夏日祭的時候去寺廟裡祈福嗎?嘉樹你陪我去吧……」

她把唐嘉樹的衣服拽出褶皺,對方終於無奈地投降。

京都的書店比服部叔叔的店體面了太多,透明的玻璃門和巨大的招牌奪人眼球,數不盡的圖書在書架上分門別類地碼放。那些在國內怎麼也買不到的漫畫單行本,此刻在喬姝眼前盡數排開,她的眼睛閃閃發光,控制不住地把漫畫放進自己懷裡。

「不是我說啊,」唐嘉樹適時潑了盆冷水過去,「上面的日語,你能認識多少?」

這句話及時把喬姝喚醒,讓她在接下來的四個小時里還有些零錢買關東煮吃——也只能買關東煮了。

穿著和服的女孩子嘰嘰喳喳地聚在飾品攤討價還價,她的目光一一掠過商品,又很快轉移開。明明嘴裡一直在念叨著「不要看,醜死了」,眼神卻無法控制地游移在小攤桌面上。

前面的人群忽然躁動起來,喬姝踮起腳看了看,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大約是煙火表演要開始了,熙攘的人群把喬姝簇擁著向前,一個恍惚就和唐嘉樹被擠開了。她轉過頭想找出男生的位置,卻被身後幾個成年人高大的身影擋得什麼都看不到。

前面傳來悠長的「嗖——」的一聲,第一朵煙花和著人群的歡呼一起,綻放在夜空中。有第一朵煙花開頭,彷彿只是一瞬間,第二批的十幾朵煙花同時竄上了夜幕,深藍的夜空里霎時炸開十幾團不同的顏色,流光四溢。古老的寺廟映著絢爛的夜空,一切彷彿和江戶時代沒什麼不同。

喬姝正看得入神,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驀然回頭,看到唐嘉樹單手插著褲兜,站在她身後。

他另一隻手平開在她眼前,手心裡放了只雕刻精美的木梳。

他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臉卻有些彆扭地轉向一邊:「煙火祭的禮物,隨便買一個送你。」

4

雖然這件事唐嘉樹早有預料,但當喬姝真的敲開他的門時,他還是有些無奈的。

「讀——不——懂!」女孩眼淚汪汪地抱著漫畫和一本日語詞典。

「早勸你不要買這麼多啊,」他轉過身抽出一條毛巾,把剛洗的頭髮擦乾,「雖然日語和漢語很像,但也不是可以無師自通的語言。」

「救救我吧!」她端正地坐到榻榻米上,瞪大眼睛哀求道,「漫畫到了手裡卻看不懂台詞,真的太痛苦了!」

「怎麼救你啊?」他無奈,「教你日語?」

喬姝想了想,很快判定這工程量太過浩瀚。唐嘉樹拿過她手裡的漫畫翻了翻,又思索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這樣吧,」他搖了搖手裡的漫畫書,「我用漫畫書為基礎來給你講。你不是已經自學過五十音的那些基礎了嗎?我把台詞拆分成字來講,這樣既能看漫畫,又可以學日語。」

喬姝熱切地點了點頭。

屋子裡光線昏暗,嘉樹把台詞輕聲閱讀給她聽。喬姝趴在地上聽著少年起伏的聲線,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感受到身旁人輕微的呼吸聲,唐嘉樹側過頭,無奈地趴在了榻榻米上。

連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對喬姝這麼好。非要說個原因的話,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那雙眼睛太亮,亮得好像能看到他看不到的東西。

一看就是從小生活在光里的女孩子啊。

暗淡的人,總是會被這樣的光吸引的。

嘉樹看了一會兒,又用胳膊肘支起了上半身。他抓過一根鉛筆,翻到剛才念過的漫畫書前幾頁,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

嘉樹家很安靜,光線也暗淡,喬姝這一睡就睡了三個多小時。她醒來的時候,嘉樹已經換了個姿勢寫字,他靠在書櫃旁,漫畫和鉛筆散落在腳底。午後的光線把他的輪廓勾勒出來,是一個彎曲但很倔強的側影。

喬姝輕手輕腳走過去,發現他也已經睡著了。她撿起漫畫,竟發現每一頁上都有鉛筆寫就的漢字。漢字緊緊挨著對話框,她讀了幾行,這才明白,嘉樹是在每個對白旁都用漢字寫了翻譯。

少年睡得正香,頭髮蹭在喬姝低垂的手臂上,軟軟的像小狗。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唐嘉樹的頭髮。

明明是個很溫柔的人。

幹嘛要裝得那麼不近人情呢?

5

開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她適應學校生活的速度比自己想的還要快些,同學和老師也對她很友善,唯一令她不快的,是學校里的一些人對唐嘉樹的態度。一同吃飯的女生誇張地向她描述著服部泉的惡劣事迹,讓喬姝不禁懷疑,他們所說的和自己認識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服部同學爸爸的那家書店,」女生故弄玄虛的模樣讓喬姝渾身不舒服,「我們都說是陰沉之屋!在那樣的地方成長,性格怎麼會好得起來?」

「話說,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媽媽呢。」另外一個女生插嘴。

「誰會願意和那樣的男人在一起,頭髮遮住臉,穿著油膩的和服。」

一桌子女生頓時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喬姝裝作不舒服,早早地退了場。晚上在回家的路上又碰到唐嘉樹,他還是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讓喬姝越發的難過。

「你怎麼了?」感受到喬姝與以往不同的陰沉氣場,嘉樹奇怪地問道。

「就……」她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口,「為什麼學校的同學都在說你的壞話?」

他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那你相信嗎?」

「當然不!」喬姝轉頭認真地看著他,「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她的回答頗為極端,連嘉樹都嚇了一跳。他擺擺手:「喂,安慰我也不是這麼個方法吧……」

「真的啊,」喬姝又強調了一遍,「你真的是我遇見過最好的男生。」

他臉一紅,徹底放棄了辯駁。

第二天是個周末。周末的時候,服部叔叔會按照一些人的訂書要求去外面採購,唐嘉樹則會早早替服部叔叔去把書店的門打開,雖然他覺得這件事很荒謬——誰會來呢?

今天卻早有人在外等候。

喬姝背著一個鼓囊囊的書包,打著哈欠站在書店的捲簾門口。

「你好不稱職啊。」她淚眼朦朧地說,「八點開業,遲到了一個多小時。」

「誰知道你會來啊,」唐嘉樹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來幹什麼?」

喬姝把背包甩進嘉樹的懷裡,撞得他倒退兩步。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喬姝從書包里掏出了一塑料袋的抹布和清潔劑。

「鐺鐺!」她一副驕傲的樣子,「陰沉之屋大掃除!」

唐嘉樹翻了個白眼,分出一隻手一把抬起捲簾門。

「這破店有什麼好掃的。」

喬姝吐了吐舌頭,跟在他身後進了書店。

這確實是一項大工程。書店常年不曾打掃,角落遍布蜘蛛網。她用準備好的塑料布把書本都蓋好,然後搬來梯子清掃書架頂端積攢的灰塵。喬姝幹活屬於典型的雷聲大雨點小,稀里嘩啦折騰了半天,也不過弄乾凈了兩個書架頂。

唐嘉樹看不下去,只好自己動手。他做起活來則要比喬姝利索得多,沒一會兒就把滿屋子的灰塵都清理乾淨了,喬姝則被嫌棄地驅趕到書架前整理積累的舊書。

下層的書架擺滿了幾年前的漫畫,最下面一層則塞了幾個速寫本。她把它們抽出來,略有驚訝地吸了口氣——

封面上竟然寫著服部泉的名字。

裡面每一頁都很認真地畫了漫畫上去。

泉畫這個的時候,顯然年齡還不大,筆觸童稚,但情節很有意思。喬姝翻了幾頁,卻發現故事在發展到一半時戛然而止。

「嘉樹,」她抬起頭,「這是……你畫的?」

唐嘉樹還站在梯子上,目光向下一撇,驟然看清了喬姝手裡的速寫本。他臉色一沉,一下從梯子上跳了下來。

「怎麼了?」喬姝還有些在狀況之外,「畫的很有意思啊,為什麼……」

「這不是我畫的。」嘉樹冷冰冰地說,抬手便把速寫本撕碎。

他生起氣來永遠是這副很可怕的樣子。喬姝有些不快,但仍控制著語調的平和:「明明有你的名字在上面啊,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嗎?」

「對啊!」唐嘉樹的臉色更陰沉了,聲音高了八度,「我就是這種人,你才知道嗎?為什麼要和一個怪人做朋友?」

還不等喬姝說話,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低沉的男聲。

日語念慢了是很壓抑的。那個男人就那樣站在書店的門口,慢慢地說:「那確實,是你畫的東西啊。」

「我說了不是我!」唐嘉樹狠狠把面前堆好的書堆推散,「只有沒有用的男人才會去畫漫畫呢!」

他這話彷彿意有所指,惡狠狠的語氣像要故意傷害什麼人。喬姝被嚇得說不出話,一個恍惚,他便衝出了書店的門。

服部叔叔慢慢走進來,目光掃視過清潔好的書架,朝喬姝鞠了個很深的躬。唐嘉樹憤怒的叫喊聲還停留在喬姝的腦海里,她看著服部叔叔佝僂的身影,忽然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服部先生,」她站在男人的身後,一字一頓地說,「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和泉到底發生過什麼?」

面前的男人,動作逐漸僵硬住。

喬姝在腦海中設想了很多服部先生的反應,卻沒想到,服部先生會給她一個古老的文件夾,文件夾上整整齊齊地寫著:服部次郎,《森之龍》,第一卷。

男人給她泡好一壺茶,「請先看看這個吧。」

6

服部先生年輕的時候,是東京大學法律系的高材生。

能從鹿兒島那樣偏僻的地方考到這樣的一流大學,是很不容易的,更何況他長得很像那時很火的一個日本男星,喜歡他的女生很多,但他卻永遠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時間久了,人們提起他的時候,只會說「怪人服部」。

他就是那個時候重新開始畫漫畫的。

他喜歡畫漫畫許多年了,但他這種出身的人,是不允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的。上大學,讀能掙錢的專業,才能過上好日子。但被孤立的他卻在那一剎那有了極大的傾訴欲,一種只能通過筆尖發泄的慾望。

那時候,市面上有很多大火的漫畫,但多是運動和幻想題材,他卻想講一個慢吞吞的,毫無攻擊性的故事。

一隻住在森林中的龍的故事。

那些童年在鹿兒島的森林中奔跑的經歷,像潮水一樣洶湧而來。古老而茂密的森林,看似暴戾實則善良甚至膽小的森之龍,還有森林裡數不清的精怪與神靈。

唯一無法下筆的,卻是那個幫助森之龍尋找變成人類魔法的女主角草野井。他畫了很多草稿,又一一塗掉。每當涉及到女主的情節,就用一個簡單的人形概括。

轉機發生在學校的一堂公開課上。

那是個主要研究日本文化的老教授的講座,下面的人聽得昏昏欲睡。女主角的形象仍然沒有著落,服部的鉛筆無意義地敲打在紙頁上,講台上忽然傳出一個清亮的女聲。

雖然日語說得不太標準,但台上的女孩笑容溫和,一舉一動都輕柔得讓他呼吸急促。

「我是北京語言大學來的交流生,唐硯秋。非常榮幸能對日本昭和時代的文化發表自己的看法……」

他看呆了,目光隨著女孩的身體晃動。是這樣的啊……就是這樣的人。服部的目光緊緊盯著她,飛快地落筆臨摹著她的樣子。

到這堂課結束,身邊的人紛紛收拾東西離開,只剩下他呆愣在桌前。

一隻手忽然蓋住了他的筆記本。

「你盯著我的目光很不禮貌,」唐硯秋探究地看著他,「你在畫什麼?」

女生見他不說話,一把拿起了本子翻到第一頁。

她皺著眉翻動著紙頁,眼神卻隨著情節的發展舒緩下來,「這個女主角的人設……是我?」

「非常抱歉冒犯了你,」服部低著頭說,「只不過剛才看到你那一剎那,像是被神點化了一樣,忽然就對草野井的形象有了靈感……」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啊,」唐硯秋竟然放下本子,好笑地看著他,「『好像被神點化』,在向我告白嗎?」

服部張口結舌的樣子讓她忍不住大笑。

「很好看的漫畫呢,」她把本子還給服部,「希望能看到後面的情節。」

再後來的發展就變得順理成章。她成了他第一個讀者,第一個朋友,第一個戀人。

「人們都叫我『怪人服部』,」他曾問她,「你為什麼不怕我?」

「為什麼要怕?」唐硯秋那時正躺在他懷裡看他新畫的情節,「你是個很溫柔的人。」

他愣住:「溫柔?」

「對呀,」唐硯秋把目光移到他臉上,「能畫出這樣故事的人,內心一定非常溫柔吧。」

一股奇妙的感覺忽然貫穿了他的全身。

「那麼,」他低下頭問道,「如果我想把這個故事畫完,你會支持我嗎?」

「當然了,」唐硯秋驚喜地看著他,「如果有這個想法的話,就去實現吧。用漫畫告訴人們,人是溫柔而善良的。」

東大的畢業季,畢業生們穿上西服,開始奔波於招聘會,服部卻帶著所有的作品去拜訪了一個他仰慕已久的漫畫老師。

老師看完他的所有線稿,慢慢說:「雖然題材很冷僻,但是莫名的觸動內心。如果願意在我的工作室當助手,就留下吧。」

那成為他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刻。

7

「這卷《森之龍》,就是我在老師的工作室畫出來的。」

喬姝慢慢翻動著文件夾里泛黃的白紙。第一卷的故事只講到森之龍與少女相遇,但已經可以看出整個故事的走向。治癒,唯美,也意味著在那個熱血漫畫走俏的年代,不暢銷。

「後來我又見過了很多家編輯社的編輯,他們總是翻著我的漫畫,然後說『不會火啊,題材很冷』一類的話。時間久了,我也就有些灰心了。那時候硯秋已經成為我的妻子,泉也已經六歲了,可我卻還是個不入流的漫畫助手。奮鬥那麼多年卻一無所獲,讓我彷彿回到了童年那種壓抑貧窮的狀態……

「後來,終於有一家雜誌說要連載我的漫畫。我那段時間瘋了一樣工作,在連載開始前趕出了五卷的正式漫畫稿,卻在那個時候得知,那家漫畫因為經營不善而宣布下一期停刊……

「我在居酒屋大醉一場。等到醒來回家,卻發現硯秋暈倒在了地上。」他開始顫抖,手指緊緊按著頭皮,骨節用力到發白。

「她得了那麼嚴重的病,我卻連給她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看著她忍受著巨大痛苦卻無能為力的樣子,真是太糟了……

「我真是個糟糕透頂的丈夫,糟糕透頂的父親。我徹底被擊垮了,帶著泉回到了鹿兒島,成為了現在這個懦弱的樣子。」

唐嘉樹撕碎的畫本還攤在地上,喬姝把碎片撿起來,試圖拼回本來的樣子。

「這是硯秋以前教泉畫畫的本子,」服部先生說,「他說他也想創作漫畫,硯秋就陪他一起編故事……」

本子很厚,嘉樹撕得也就沒那麼徹底。喬姝把沒被翻亂的幾頁拼在一起,忽然發現了一段用中文寫就的台詞。

別的台詞都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筆記。只有這句話,寫得工整而娟秀,彷彿可以透過漢字看出落筆者的性格。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依然像最初那樣愛你。請像對待我一樣,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

喬姝把話翻譯給服部先生聽。他愣了許久,四十多歲的男人,竟在她面前毫無形象地大哭起來。

那一剎那,喬姝彷彿看到一個舉止輕柔的女人,正站在服部先生身後,輕輕拍著他的肩膀。

7

唐嘉樹再和喬姝說話,已經是半個學期以後的事了。

那是漲潮的日子。作為一個沿海島嶼,漲潮總是可怕的。風大雨大不說,喬姝的父母還一起到東京去開會了。她一遍又一遍摁著電燈開關,光明卻怎麼都不肯降臨。

「真的停電了啊……」

屋外狂風和著海浪聲怒號不已,屋內只有一片漆黑。偏偏這個時候,有人敲響了房門。

他敲的力氣很大,節奏也快。喬姝嚇得不敢出聲,整間屋子都回蕩著「咚咚咚」的聲音。

正緊張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卻從門外傳來,「喬姝,開門!」

喬姝一下跳起來去開門。唐嘉樹渾身被淋得濕透,眉毛擰成一團,很生氣地吼道:「你屬烏龜嗎?」

也不等她回答,他就這麼濕淋淋地闖進了她家。

他頭髮硬,一沾水就全都炸起來,讓他怒氣沖沖的樣子頗為孩子氣。喬姝借著閃電給他找出塊大毛巾,隨手扔到他身上。

「你不是不理我了嗎?」他的到來讓喬姝瞬間安下了心,但女孩子的小心眼還是讓她故作矜持地質問。

唐嘉樹出乎意料的沒有像以前一樣懟回來。他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毛巾覆著濕淋淋的頭髮。

「對不起。」

那聲音小得幾乎被雷雨聲淹沒,但喬姝卻聽得一清二楚。她強忍笑意,一蹦坐到唐嘉樹身邊。

「天哪,服部同學竟然也會道歉,」她用詠嘆調說道,看著對方的臉在夜色里暈染泛紅,「是不是……」

「誒!」唐嘉樹有點惱火地瞪著她,還沒來得及發作,喬姝卻伸出手把他胡亂堆在頭頂的毛巾拿到自己手裡。她把毛巾疊成三角形,輕輕蓋到唐嘉樹後腦處。她拍了拍對方的腦袋,男生就聽話地低下了頭。

喬姝掌心的溫熱透過毛巾傳到他脖頸的皮膚上,唐嘉樹的怒意就像是被澆滅了一般。

「你怎麼來了啊?」她輕聲問。

「你不是在班裡和你同桌抱怨嗎?」他的語氣帶點少年的彆扭,卻還是很溫柔,「說今天暴雨你爸媽還不在,要是停電你就被嚇死了。」

好不容易把他的頭髮擦乾,唐嘉樹拿起了衣服。

「你幹嘛去啊?」

「回家啊,」他抖乾淨衣服上的水,「那個塑料袋裡有蠟燭,你要怕黑一會兒點上。」

「你……要不然別走了。」

大約是喬姝看他的眼神過於可憐,唐嘉樹竟然真的停住了腳步。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故作憐憫地看著喬姝說:「反正我爸也不在家,今天陪你吧。」

喬姝家的客廳有塊很大的榻榻米,搬個枕頭就能變身床墊。唐嘉樹躺在沙發上看著黑洞洞的天花板發獃。

「嘉樹,」喬姝打破了沉默,「你爸去幹嘛了?」

「去東京。」唐嘉樹語氣里也有點疑惑,「這幾個月他一直在修改之前的分鏡,昨天還說要去東京的漫畫雜誌社投稿。」

喬姝心裡知道了七八分,但仍然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氣他畫漫畫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變得平和起來。

「不知道。不過,他有點事做的樣子……看起來總比之前強了許多。」

外面是肆虐的暴雨和洶湧的海浪,喬姝卻忽然覺得屋子裡很暖和。那熱源彷彿就在唐嘉樹身上,融化了他這麼久以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8

現在想起來,喬姝也記不太清那天的場景了。一場暴雨,竟把小書店的外表沖得乾淨了不少。她正和嘉樹整理書店,角落裡突然傳來了電話的響聲。嘉樹奇怪地看了喬姝一眼,然後走過去接起了電話。

然後,站在離他兩米之外的喬姝,都聽到了電話里服部叔叔的聲音。

「通過了!有雜誌願意連載《森之龍》!」

嘉樹目瞪口呆地看看電話,又看看喬姝。

電話里的聲音喜極而泣。

時代的變遷,讓《夏目友人帳》這一類的治癒系漫畫也走上了舞台,服部叔叔等來了他的時代。但真正讓他脫穎而出的,還是他故事中那股溫柔的力量。

第一卷的卷首印著這樣一句話:「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吶。」

那是唐硯秋曾經和服部叔叔說過的話。

現在他通過《森之龍》,說給世界上所有人聽。

尾聲

後來,我搬離了鹿兒島。

《森之龍》的暢銷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電視台採訪了服部叔叔,他終於不再穿那身髒兮兮的和服了,筆挺的西裝把他襯得器宇軒昂,頭髮修剪成型,露出了當年那張迷倒了半個東大女生的臉。

那時,我已經離開日本很久,幾乎快把那兩年留學時學會的日語忘得一乾二淨。視頻沒有字幕,我只聽懂了最後一句話。

「溫柔,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說完這句話的服部叔叔微笑起來,翹起的唇角,讓他顯得既溫柔又神秘。

「大賣!」看完視頻的我,簡短地回復了唐嘉樹。

「這麼簡單!」那邊很快傳回了消息,緊接著又是一條,「你現在對我的話越來越少了誒!」

我笑笑,把手機揣回衣兜里。

「東大的交流生表格填好了嗎?」一旁的老師問我。

「馬上!」我抱歉地朝她笑笑,立刻繼續剛才的填寫。

喂,唐嘉樹,今年京都的煙火祭,一起看吧。(原標題:森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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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一生最美的遇見
我想讓你遇見最好的我
治癒·男神·壁紙:遇見你是我一生幸運,喜歡你是做過最好的事!
遇見你,就是我最好的時光
遇見最美的你,真好!
你遇見過最好的異性是如何對你的?
遇見你,是我的餘生所幸
愛過你才懂得,縱然我們一生之中遇見過很多人
遇見你,是我最好的運氣
遇見這樣的老師,你真是三生有幸
在我最美好的時候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