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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詩仙斂手的詩人—崔顥

唐代詩人輩出,當中執牛耳者當屬李白杜甫。所謂「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因此李杜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成為一個標竿,全面超越固不可能,即使能在一招半式上討得便宜,也可垂之不朽了,崔顥就是這樣的詩人。

崔顥(704?-754年),汴州人,《唐才子傳》說他是開元十一年進士,以此計算,崔顥中進士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在「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唐代,可以算是少年得志了。

與很多神童出身的詩人一樣,崔顥方仲永式的光芒似乎只是在中進士前後短暫地閃耀了一下,之後就幾乎杳無聲息了。進士及第之後,他擔任尚書司勛員外郎。政績上沒有什麼聲譽,也許是由於受南朝詩歌影響的原因,時人評價他「少年為詩,意浮艷,多陷輕薄」,詩名並不好。而其名聲不佳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可能還是在他的私生活上。

《唐才子傳》說,崔顥少年得志,行履放縱,嗜酒好賭,更關鍵的是好色無度。娶妻專挑美女,「稍不愜,即棄之」。史書里並沒有說崔顥頻繁娶妻又棄妻原因是什麼,只是說他「凡易三四」,三四之類數字,在古文中常屬虛指,也許是崔顥結婚離異太頻繁,讓史家也難於計算了吧。不過也許由於這些原因,崔顥的名聲一直不是太好。

在他的仕途生涯中,也曾經有過機會,可以借名人提拔而改變命運的。比如當時著名的詩人、書法家李邕聽說崔顥的詩名之後,曾親自邀請崔顥至家做客。誰知道崔顥來之後,獻詩一首,第一句就是「十五嫁王昌」,李邕一聽他走的還是淫詞艷曲的路子,大怒說:「小兒無禮!」拂袖而去,再不與之交往。

詩風不合於時,名聲又欠佳的崔顥,在名家輩出的唐代,早年一直籍籍無名也許是註定的命運了,但是,上蒼也許只是給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讓他從世事的艱難中跳出狹隘的輕薄浮艷,在困頓之後奏響悲涼的琴弦,留下真正動人的樂章吧。史書說崔顥到了晚年之後,詩風突然一變:「風骨凜然」,讓人稱奇。

也許,這真的應了那句話:「詩窮而後工」,當崔顥完成了少年輕薄到中年困頓,直到老年的剛勁的旅程時,詩神為他安排了一場無法斷定盈虧的交易,以詩人一生的宦達為代價,換取詩歌最隱秘最精深的密室的入場券,讓崔顥一睹詩神最燦爛輝煌的羽翼,在這羽翼之上,留下自己的華章。交易的地點,就是黃鶴樓。

仙人駕鶴而去本是傳說,但是詩人每每將假做真,也是借求仙訪道抒其在現實中的不平,澆胸中之塊壘吧。年少的輝煌與半生的失意交織在胸,糾纏不清,形成了萬噸沉埋地底,但是一遇縫隙就會噴薄而出的岩漿,而登臨黃鶴樓,就為這岩漿尋到了這難得的縫隙。

於是,當詩人的沉鬱沖開縫隙沖向雲霄的時候,詩人就再也不顧及什麼平仄格律之類的清規戒律,而任由這鬱結之氣揮灑恣肆了。

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 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 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 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 煙波江上使人愁。

古詩最忌用詞重複,深知格律的崔顥不會不知道這點,但是在詩歌的前三句,詩人卻兵行險著,每句都出現「黃鶴」一詞。

但是讓人驚奇的是,三次重複的出現不僅不顯得累贅,反而給人氣韻上一唱三嘆之感:三次黃鶴,彷彿是一道三疊泉,詩興甫發,詩歌的甘泉剛剛奔出,第一個台階便將其擱置一下,激起飛花點點;等到我們衝過第一疊,滿以為能夠一瀉千里之時,第二疊又攔住了去路,此時泉水擊石,泠泠作響,水花四濺,急著要翻過第二疊,奔下懸崖;誰知此時第三疊又橫在路前,此時泉水之勢已被蓄足,碎瓊亂玉漸迷人眼,日光下徹,飛花點翠,美不勝收。

直到衝過第三疊,泉水終於舒展了身體,調正了方向,潺潺而去。更令人叫絕的是,三疊似乎將前三句分成三節,但是氣韻卻一往貫通,似乎是詩人登樓望遠,懷古思今,那一股沉鬱之氣在胸中歷經百波千折,雖幽深隱晦卻不絕如縷,終於在黃鶴之影已了無蹤跡可尋時,自詩人的胸中吐出,暴晒在這高樓之上,日光之下。

《紅樓夢》里黛玉教人作詩時說:「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不以詞害意似乎人人都懂,可是很少人能有這樣的天縱之才,有這樣的膽識,在要求最苛刻的格律詩的天空中用自己氣韻的狂風掃除一切規則的羈絆,亮出一片從來沒有過的湛湛青天。

這股氣一旦從詩人胸中吐出,便一發而不可收拾,樹影歷歷,芳草萋萋,萬千憂喜,湧上心頭。鸚鵡洲是三國時禰衡被殺之地,但是作者並不挑明,只是用地名含蓄帶過,餘音裊裊,讓讀者有了無限的想像空間:是作者悲嘆自己一生如耿直敢言的禰衡一樣,命運多舛,還是暗指當權者如黃祖一樣,濫殺英才,或者更是影射權貴如曹操一樣陰險毒辣,借黃祖之手除自己眼中之釘?這一切詩人並沒有明說,但是正是這樣,詩句卻更有了常人無法想像的更飽滿的張力。

面對著無限的江山,無限的空間和時間,詩人知道自己終究是渺小的,經歷了半生的困頓沉鬱之後,詩人發現,自己已經陷於進退兩難的處境:日暮途窮,故鄉何在?前進固不可能,就連後退也成為一種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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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八世紀的一個清朗的日子裡,在仙人駕鶴西去的高樓上,崔顥木然地對著空空闊闊坦坦蕩蕩的江山,黯然地看著樓下來來往往忙忙碌碌的人,斯人獨憔悴。

古人說:「文以氣為主。」「氣」其實指的就是氣韻。這首律詩,根本不顧平仄格律的要求,只顧一股氣吐將出來,這股氣一直鬱結於詩人胸中,而現在竟充塞了天地,縈繞於麗日浮雲之上,更纏繞在每一個失意遊子的心中。於是,這首嚴重「犯規」的格律詩,竟成了最成功的一首格律詩。

沈德潛評此詩,以為「意得象先,神行語外,縱筆寫去,遂擅千古之奇」(《唐詩別裁》卷十三),嚴羽《滄浪詩話》更是讚譽:「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

關於此詩,還有一個有趣的傳說,《唐才子傳》說:崔顥此詩出後,詩仙李白來到黃鶴樓,詩興大發,突然看見崔顥的詩,長嘆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有人說此說多半為後人附會,但是我倒是願意相信此事屬實,因為李白後來模仿《黃鶴樓》寫過兩首詩,其中一首是頗有些名氣的《登金陵鳳凰台》,這首詩借用了崔顥的韻腳,很多地方也不乏模仿痕迹,後人認為兩首詩各有千秋,這裡姑且不提。但是李白模仿崔顥的另一首《鸚鵡洲》,則連很多李白的崇拜者都羞於提起了。

鸚鵡洲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

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

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

明眼人一看即知,李白也效法崔顥的「三疊泉」,在前三句反覆出現「鸚鵡」之詞,但是,整個詩卻給人以邯鄲學步東施效顰之感,全無詩仙氣象。

看來,李白此時並不明白,崔顥《黃鶴樓》依仗的其實就是胸中的那股氣,這氣是無法複製,更無法效仿的,因為真正的經典,永遠只有一個。

在唐詩里孤獨漫步

夏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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