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新鋒 月亮河
對我來說,福建師範大學是我命定的相遇。
1986年高考,因為語文的高分,我被福建師大破格錄取。
那年秋天,我像一朵無根的浮萍,從窮鄉僻壤,飄到了那個長滿榕樹的城市;又像一個闖入者,東張西望局促不安地來到了長安山下。我無緣居住在長安山下的17號樓——中文系宿舍樓里,而是居住在三叉街的大學生公寓里。雖然沒有住在17號樓里,但我的大部分同學都在這裡擁有一張綠色鋼絲床,所以,我也經常來這裡找他們玩,有時,還在這裡小憩片刻。
從此,我在福建師範大學擁有了四年的大學時光。
4年,1460多天,35000多個小時。這就是我在師大的全部美好時光。
沒有在福建師大住校的一大好處是我可以把師大圖書館當作我的憩園和樂園。中午,在中文系食堂匆匆吃完飯,我沒有騎車回三叉街公寓,而是會直接去圖書館,在那裡,我把看書當作午間休息,在遨遊書海中找到無限的樂趣。有那麼半個月左右的時間裡,我一直在閱讀美國女作家瑪格麗特·米切爾的小說《飄》,郝思嘉的命運和書中大段美麗的景物描寫,讓我欲罷不能。所以,無數個中午,我小跑到圖書館閱覽部,把藏在某個書架角落裡的《飄》拿出來,翻開自己上次讀到的那一頁,邊讀邊在大大的筆記本上大段大段地摘抄——那個大本子,是我參加中文系知識競賽獲得一等獎的獎品……
其實,起先我並不知道有這麼一本好看的書。有天晚上,我在書架前隨意地走著,翻看著,突然,一本書中對美國南方如詩如畫美景的細膩描寫把我吸引住了。這就是《飄》。與一本好書的相逢也許如同與某個人的相逢。它就是這樣的奇妙,與我卻是那樣的情投意合。我只是偶然一翻,這部巨著中那沁出的書香便排山倒海,把我深情淹沒。後來,我在本子上大段大段地摘抄著瑪格麗特寫出的美麗文句,感慨著,激動著,感動著……
大學畢業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飄》是世界上銷售量最大的書籍,僅次於《聖經》!根據它改編的電影《亂世佳人》還獲得過奧斯卡十大金獎。而且,在上世紀「10本最佳愛情小說」的排行榜上,《飄》一直高居榜首;在上世紀最出色的100部電影評選中,《亂世佳人》排名第四。後來,我還偶然看到了一則趣聞:有一次,瑪格麗特被邀請參加筆會,坐在她身邊的是一位匈牙利的年輕男作家。男作家用居高臨下的口吻問她:「你有什麼大作發表呢?是否能讓我拜讀一兩部?我已經出版了339部小說了,請問你出版了幾部?」瑪格麗特說:「我只寫了一部。」男作家鄙夷地問:「你只寫了一部小說?那告訴我這本小說叫什麼名字吧。」瑪格麗特·米切爾平靜地說:「它的名字叫《飄》。」男作家頓時目瞪口呆。看完這個趣聞,我終於知道,當年自己在師大圖書館裡懷著被深深感動的情緒瘋狂地摘錄《飄》中的文段,並不是什麼瘋狂的舉動。
四年的時間,讓我和圖書館閱覽室的管理員逐漸熟悉,她們常常讓我在館裡多呆上一會兒。為了防止書籍被蟲子蛀了,據說她們還用了一種芸香草的藥草。所以,我至今似乎仍然還能聞到那種特別的味道。後來,我在一個又一個本子上寫下的字句,都變成了自己此後人生里美麗的篇章。一行行字,一排排書架,一個個埋頭苦讀的年輕學子……師大圖書館裡不會永遠留著我刻苦攻讀的身影,但我的心裡,會溫柔地保留著它們和他們。
四年里,在師大圖書館的紙質卡片上,我一遍遍地書寫自己的名字,也一次次地刪去自己的名字。在閱讀中,我感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就這樣,四年過去,我的閱讀量快速增加,自己的內心也慢慢豐盈。我似乎在褪去青澀,化繭成蝶。直至如今,我依然牢記夏天晚上圖書館裡那老式電扇發出的慢條斯理的噠噠聲,和自己經常佔領的那幾個靠近角落的座位,以及和一幫同樣年輕的男女學子在閱覽室座位上刻苦攻讀的點滴時光,不願忘卻……
終於,我在一次古典文學考試中,把有關《離騷》的一道簡答題當作了論文來寫作,洋洋洒洒大幾百字,引經據典,還把在古典文學研究季刊中看到後又被我摘抄到本子上的魯迅名言搬到了考卷上。最後,我得了全年段最高分。那位如今名滿天下的的教授在課堂上叫起我:「哪個是余新鋒?站起來一下。」下課後,他走到我身邊,和藹地問我是哪裡人。我說:「張老師,我是古田人。您知道古田嗎?」
他說:「古田我知道。古田會議永放光芒啊。」
我趕緊說:「老師,不是那個古田!我說的古田是寧德地區下面的一個縣……」
他搖搖頭:「是這樣啊。那我不知道。」後來,他還問我,以後有沒有興趣報考古典文學研究生……
由於醉心與閱讀與寫作,我不僅在中文系系刊《閩江》和報紙上發表了一些文章,還贏得了好幾位授課老師的好感。其中,就有女老師陳節。她的臉上總是掛著溫暖和藹的微笑。畢業很多年之後,有一次陳節老師來古田開會,我偶然從報到冊上看到她名字,不由得欣喜若狂,趕緊到賓館找到她。她看到我也非常高興,滿臉笑容。後來我陪她走路,一起回憶我讀大學時的一些往事,我們還一起在宋代的吉祥塔下合影留念。
今年4月16上午,曾教過我一個學期的著名教授孫紹振老師來古田一中開講座。當時我痛風發作,踝關節紅腫,但我咬牙忍痛,和女兒一起去聽,還坐在第一排,認真做著筆記。講座結束後,我一瘸一拐地挪上台,請孫老師給我簽名留念。孫老師也高興地為我寫下一行字:「余新鋒,共同前進,永無止境。」
感謝陳老師和孫老師,是你們,讓我走回了過去的求學時光……
走過立春,走過清明,走過芒種,燠熱的1990年的夏季來到了。畢業季也悄然來臨。時間說,該離開了師大了。我知道,自己的大學生活將很快不再繼續。於是,1990年的那個夏天,我把學生街上自己愛吃的炒白粿吃了又吃,「小角樓」牌白酒喝了又喝,請不想忘記和渴望再見的同學在我的畢業留念冊上寫下他們的名字和祝福。我還在宿舍里,脫去上衣,汗流浹背地寫著註定永遠無法上演的無場次話劇《最後的夏季最後的月亮》……臨近6月底,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傷感和不舍。我和幾個摯友經常呆在文科樓里的通宵教室里讀著書,我們都知道,離開之後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重返校園,或許要很久,或許從此不再!但即使我們在若干年後重回長安山下,卻一定是物是人非!青春如小鳥,飛走不會再來,因此,愛讀的書籍,所交的摯友,美麗的校園,都得格外珍惜啊。
就在那時候,美國著名歌曲《月亮河》在校園的四處響起……
奧黛麗·赫本演唱的《月亮河》婉轉低回,蕩氣迴腸:
月亮河,河流寬又闊,
我終有一天要渡過。
舊夢織成,心兒殘破,
你無論去何處,我追隨不舍。
你和我一同去漂泊,
看滄海桑田有幾多。
你我彎向彩虹盡頭,一路去探索,
我親愛的好夥伴,月亮河和我……
我聽著同學們在五號樓前草地上哼唱的歌曲,常常濕潤了眼眸:月亮河,這是一條多麼美麗的河啊!而年輕的我們,又在這條河裡拋擲了多少年輕美好的時光啊……
1990年的那個夏天,我終於告別了師大,告別了長安山,告別了圖書館,告別了文科樓……
我沒有料到,2014年的某一天,大概僅僅存在了約三十年的17號樓就被拆除!於是,我們中文系86級兩百人的青春記憶,便無處安放——即便故地重遊,不再年輕的我們又該去哪裡尋覓曾經的青春蹤跡?
如今,告別大學27年了!1990年的那個燠熱的夏季,那個夏季里的校園,那個校園裡依依惜別的同學們,都逐漸模糊在時光里了。是的,生活就是生活,人生也沒有綵排,每一天都是現場直播。而一切場景都會煙消雲散,所有故事都會匯入時光的洪流,或者隨風飄遠。我只能在冷冰冰的白紙上一遍遍地寫道:時光如同冰底水,日夜東流人不知;人間已暗換芳華,鬢角已早生華髮……
我知道,不斷流逝的時光洪流,是一段段冰冷的柵欄,更是冷酷至極的阻隔,把我阻隔在了記憶中的師大之外。
然而,福建師大,我依舊傾心,猶如昨天。
然而,那首《月亮河》,依然會響徹我的心房,或者,在午夜時分,在滄桑的心底,一遍遍深情回放……
月亮河,河流寬又闊,
我終有一天要渡過。
舊夢織成,心兒殘破,
你無論去何處,我追隨不舍。
你和我一同去漂泊,
看滄海桑田有幾多。
你我彎向彩虹盡頭,一路去探索,
我親愛的好夥伴,月亮河和我……
題圖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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