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暴力強拆遇上書法家，他的筆在百年古迹中吶喊

文史 07-19

作者：何國門

編輯：走尋（轉載需註明）

古牆催我快題書

公望母校新昌幼兒園的東北邊圍牆，是舊時吳興公所遺存，經百年風雨依然高大挺拔，此處題一長篇大字是極好的……轟隆巨響……猛見挖掘機的鐵爪離這僅有幾十米了……

縣前巷牆書一：面壁十年圖破壁

拆的速度很快……擁擠的老城豁然開朗……吳先生說「滄海桑田的極簡版」……

縣前巷牆書二：寂寞深閨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李清照。圖8樓梯「 X 」形設計令我佩服。圖9半畝方塘本是私家園林，今舊宅主人騰空，遂有眾人在此垂釣，鬧市恍若山林……惜挖掘機馬上要把這一些化為烏有……

縣前巷牆書三：世間行樂亦如此

有人問我為什麼鍾情寫牆書……我說可以省下很多紙錢……

今日上瓦……受點驚……待腿不軟些了，再敘……

（謝謝大家！特別感謝擔心我安全的提醒！我會保證基本安全的，不會拿生命去玩的我知道此房騰空前一直居住、維護得挺好，故敢上瓦。但寫完回走時，一腳踩出一個洞，單條大腿嵌落，幸無更大坍塌，得抽身而退，但腳不爭氣的一直軟……另一處寫了個牆面，感覺都不錯……明天估計都被夷為平地了……）

縣前巷牆書四：孤雲

今天一眼相中這塊人字形牆面。普通的牆面很多，也激不起我寫字的衝動。上瓦很方便，跨過欄杆即可。我想像自己是武林中人會輕功，但腳下瓦片的步步碎裂聲告訴我，是瓦片太酥脆，還是我太重了。

即興題上李白句「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算不算得上是一種傷感！站在屋頂上，感覺自己是孤閑的雲。寫完回走時，一腳踩出一個洞，大腿瞬間完全嵌落，幸好只是一條大腿，也幸無更大坍塌，得抽身而退……

我或真是瓦上的一朵雲罷！心迅速平靜下來了，但腳不爭氣的一直軟……或許到明天，這一切就被夷為平地……本來隔壁看好的一堵老牆一個門頭，第二天就被蕩平了，只剩下院中掛滿果實的石榴，斜撐在廢墟上……

2017.6.23

縣前巷牆書五：別君去兮

這堵牆是前幾天一直沒有發現的，推開半畝方塘邊的一扇小門，裡面竟隱藏有一小天地。舊主人曾在這裡打理盆栽，真是極好的，讓我想起北京的青凱兄或是上海的徐老師，他們在高樓里如此愛種菖蒲、養花，真該有如此一方有天有地的院子，哪怕是僅有幾個平米。

題上《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中句「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別了舊院，願花兒和愛花的舊主人有更好的林泉。是白鹿，就該在青崖間。題寫時，進來圍觀者有初中鄰班美女同學，請她給我拍了工作照。她還是那麼直爽：「這字可真難看！」我不知怎麼解釋，只能「呵呵」承認……

2017.6.23

600年文物被夷為平地！是驚！是哭！！罵！！！

縣前巷最老建築……金家台門，據省古建研究院專家初步鑒定為「帶有宋代風格的明早期建築」，屬江南地區十分罕見的民居遺存，屬全國文物普查登錄點。縣文管部門與社會有識之士，多方呼籲奔走，希望金家台門與其它幾處有價值的古建築原地保護，成為未來市民公園中的珍貴文化遺存（至少異地遷移保護）。

昨天下午，縣人大還組織召開了全縣文物保護會議，省文物局領導以全國文物保護與破壞的案例，向到會的全縣各局辦鄉鎮一把手重敲中央對文物保護的警鐘！

沒想到的是：在會議召開之後，昨天傍晚，拆遷隊的鐵爪把歷經600年種種劫難倖存的金家台門搗平了……你們為何如此大膽！！！這幾天縣文管辦多次與拆遷隊及相關上級交涉、警告：不能動這幾處文物！！前幾天五處全國文保登錄點之兩處被突襲拆掉……所以昨天才緊急召全縣文保會議……

更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違抗上級命令拆毀文物者的膽氣……我真是佩服佩服啊。

縣前巷牆書六：耕讀傳家

舊時吳興公所高大的圍牆，本想寫一長篇巨制是極好的。但昨日驚見金家台門被夷為平地，便無心寫字了。在虛墟上發了一篇微信，打了幾個電話，又呆立多時……（此處省去N字）……看著挖掘機終於停止工作了……廢墟遠處，民國畫家舊宅「式廬」算是安全了……

又想起18日晚，我見過一堵有壁畫的殘牆（圖5），最中間一幅是福祿壽三星與童子侍女在展觀一捲軸（圖6），畫工不算細但頗有逸氣，捲軸上是四個雋永的大字「耕讀傳家」（圖7）……

第二天，見老牆被推平了，壁畫一同終又歸於泥土……而不遠處的工人，正在從三樓頂上費力的回收半新的洋瓦（圖8）……我知道這般老殘墻達不到文保要求，拆了是必然，但藝術性甚好、寄寓中華文化的百年壁畫，命運竟不如半新的洋瓦片，我為之叫屈！！

……昨天就在原吳興公所、後來的新昌幼兒園老牆外，爬上個破凳子，把筆擎到最高處，狠狠寫下「耕讀傳家」四個巨字……時大雨如注，染一地黑，落一身墨……

2017.6.25補記

縣前巷牆書七：夢遊天姥吟留別

自寫過「耕讀傳家」，縣前巷牆書系列本欲到此為止。這些天去過拆遷區幾次，見寫之牆書一一被推平。昨見「由苑」老屋瓦片已被卸掉，看來推平是下一秒事。此老屋不屬文保登錄點，房子本來普通不過，因為曾是酒樓，後又作茶館，所以被打理得頗有韻致，本來一起留下是極好的。

今年農曆三月三夜，新昌文史五老齊聚此緊急商討縣前巷古迹保護事，我幸忝列，猶記當時諸老言辭熱烈，保護珍貴地域古文化之心熾也……沒想到今天，周遭多處有價值古建，除了「式廬」外俱已消亡於鐵爪！

今書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長詩其壁上。是篇我欲題壁久矣，因無適意舊牆垣，此庶幾合之。

2017.7.10午時高溫36.5度

縣前巷牆書八：謝公宿處

謝公，謝康樂謝靈運也，中國山水詩鼻祖，李白追慕謝公，《夢遊天姥吟留別》中有「謝公宿處今尚在」句，古縣誌載：謝公宿處，後名康樂坊。

康樂坊一直在舊縣城保留下來，到八九十年代橫街、人民路建設時拆去康樂坊大片老屋，今存由苑老屋、式廬均屬康樂坊範圍，近有學者提出由苑即謝公宿處，雖無實據，亦有由之。今見由苑要拆除，無奈題「謝公宿處」四字於牆頭，並綴「將不在」三字，嗚呼……

【死緩】

「古康樂坊」保護設想得到縣人大主任求子平先生支持！半小時前，求主任冒酷暑踏看了由苑、式廬等現場，並致電相關部門暫停由苑拆毀工作，近日與縣高層一起討論、爭取……

縣前巷牆書九：絕叫

多年前，我與朋友們在由苑大碗喝過酒，後來，又小盞品過茶，三個多月前，文史五老在這裡振臂高呼如何保留文脈……看到一切將歸於塵土，無奈之餘將這裡上好的粉壁塗一塗，算是一種道別。

趁著多年前留此的酒氣，題唐人「粉壁長廊數十間，興來小豁胸襟氣。忽然絕叫三五聲，滿壁縱橫千萬字」四句大字其上，又書「夢遊天姥吟留別」、「五蘊皆空」、「謝公宿處」三處。

高溫炙烤，幾近虛脫。是夜不能寐，余心仍不甘也，決心再為古迹「絕叫」求救！次日上午，微信長言上書縣人大求主任。求先生旋即回復，曰「字字痛心」！並冒當午高溫烈日至現場踏看，表示十分支持拙見，將與縣委縣府一把手合議，力爭保留由苑，共建謝公宿處「古康樂坊」文化遺存。

縣前巷牆書十：五蘊皆空

由苑院中有一叢芭蕉。古佛經以芭蕉譬喻人世間一切終是「幻象」，如芭蕉中空，費力剝擗，只能得到一個空的結果，是謂「五蘊皆空」。又削蕉葉一柄，題「是身如幻，因緣浮雲」八字。

丁酉夏六月十七日。十九日夜補記（註：此為余當時確知此屋保不住將拆除，而生悲觀之意。後有轉機，另具）

縣前巷牆書十一：半畝方塘

新昌舊城本有多口方塘，今只存二也，一在今縣府大院內，一即此處（縣前巷拆遷區）。此方塘兩側民居已被推平，池塘也快將被填平……小魚兒在落滿磚屑的濁水中簇團遊戲，不知苟命今夕明夕……

我在屋脊上題過「孤雲獨去閑」的老屋，殘存臨水小半堵白牆，我題寫了朱熹詩《觀書有感》一首，此不作滿壁大字，求靜氣耳。此半畝方塘非朱熹半畝方塘，但彼半畝方塘亦在新昌舊城之嶴橋里。朱熹與新昌名士石墩同為南宋理學家，交往甚密，一日石墩在自家醉園雅集，朱熹即興題下千古名詩：「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此古新昌縣誌記也，後來福建、江西等地也有「半畝方塘」景點，恐是後人追慕風雅效仿耳。剡之醉園，民國時尚存，半畝塘則至八十年代還在，後亦被填平建樓，只留塘邊古銀杏樹（在石城大酒店西側）。近聞嶴橋里也將拆遷，是否可以恢復醉園及半畝塘舊觀也……

後二日，丁酉六月廿四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