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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朝花夕拾21

其實這篇文是準備周日發的,本來內容應該是寫過早(在外早餐)的。但周日家中停電,就沒有寫,跑到深圳親戚家,飽吃了一頓家鄉風味,突然有感,就寫了這篇……

錯字病句請見諒!

年年臘月與豬絕

我一直堅信,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比中國人更能理解「豬一身都是寶」這個道理。

我更私心裡相信,中國別的地方的人,對付起豬來,遠不及我們湖北人精明。

(個人私心,不必頂真,不必細究。)

每年快入臘月的時候,村裡四下的聚落和獨戶,處處除了天上飛來飛去的野鵲子喳喳的叫,便是豬悲屈恐懼的尖叫。

我想,如果豬會說話,大概它會大哭:「明明平時對我那麼好,怎麼今日動起刀子來了!?」

唉,豬君,沒有辦法!

年年臘月與豬絕,到了臘月,次年的臘肉香腸,便都指靠著從豬身上來,臘肉香不香,經不經放,香腸好不好吃,是緊實是鬆軟,便都在殺豬後一兩天內的處理中,定了下來。實在是不能再拖的。

首先,先說大宗,臘肉。

除了備下過年吃的新鮮肉,灌香腸的肉,對於湖北很多地方的農家來說,豬身上的肉都是要腌成臘肉的。

這是個經驗活,農村手藝精的大部分都是些老嫂子,幾個婦女圍在盆邊,將大塊肉切成合適的形狀,肥瘦分得適當。然後一邊吹著牛,說些張家長李家短,一邊隨手倒鹽往肉上抹。倒多倒少,怎麼抹鹽,那全憑經驗和感覺,這些幫忙的婦女一般提前問一下主家:「是要吃割穀子還是吃到端陽啊?」

主家要是說吃到割穀子,那手上鹽就多點搓,要是吃到過端陽,手上鹽就減一減。

最樂的是如果左近村裡有什麼偷漢子,翻院牆的風流韻事,便會讓這些婦女們坐在盆邊高聲尖笑起來,彷彿身上給加了勁似的,手上搓得愈發的用力。

搓上鹽的肉要一層層,按照一種只有這些持家女人才明白的順序,碼放在腌肉缸里。不講究的人家,往往在缸里還放些雞鴨什麼的一起,講究的人家怕竄位,便會分兩個缸來裝。

這就是個腌入味的過程,約莫幾天的功夫,揭開缸蓋,裡面早浸出一些血水來。

這時候,把肉撈出瀝幹了血水,放在見陽透風的地方晾曬起來,等到皮緊肉實,乾繃綳的在那裡晃蕩時,才能放下心來,這肉算是出來了,以後便是日日下雨落雪,這肉也不會壞了。

然後就是掛梁了,要吃得久些的肉,先放進火房裡,人們圍著火塘烤火時,些許的煙熏著,讓肉保存的更久些。準備次年栽秧前就要吃掉的,則掛在廂房的樑上,保持其一身的純白清新。

我此生最愛的便是這臘肉的一股臘香,單只拿刀在切時,透明的,微白的臘油,在黑沉的鐵菜刀上留下漂亮的油膜,便開始微微的香起來。

農村人吃這個實在,一塊長刀子臘肉,切成片片,鍋里一放,等那肉熱油出,變透明的臘肉浸在噴香的臘油中,將那深紅的一端的瘦肉片,變成桃花般的粉白,肉在鍋里漸漸捲曲起來 紛紛上翹,變成一個個滋滋冒油的肉碗碗。

熱油滋滋響著,浸得鍋中的黑鐵,光亮動人。不等炸老,放入尖椒片子,黃瓜片子,放幾粒蒜末子一衝鍋,連鹽都不用放,翻炒幾下,青椒皮起了泡,黃瓜軟了身,自在鍋里與熱油掙扎。

屋裡炒菜,田頭聞香,只有炒臘肉才有這個香炸天的本事。

不過啊,那是過去農家吃豬草,吃糠長大的豬子,現在吃到的大多是一些飼料豬,肉不但不香,總還有股奇怪的味兒,讓人很難以下口。所以我們那邊農村,吃飼料的豬用來賣,自己喂的吃草的,養九個月的,自己留著吃。

農村人炒臘肉配菜,一般都要放點水煨些湯出來。家裡的胖伢,饞嘴丫頭,便是指望著這一點香濃滑潤的臘油湯拌飯哩。

將碗中白飯扒一個小窩,端起臘肉炒菜,小心的用筷子攔住菜,把碗里那油黃噴香的湯倒到飯窩窩中。

嘿,用筷子一拌勻,粒粒飯變成淡淡的金黃,上面閃著晶瑩的油光,更妙的是被飯的熱氣一蒸,騰騰的臘香往鼻子里鑽。一口扒進去,只一嚼,咸鮮的滑潤口感便粘在舌齒間,口水止不住的就出來了。

平常挑食的小伢,靠這是能吃兩三碗飯的,沒舔乾淨的碗底,是要拌點飯給狗吃的,不然總覺得有些對不起它快搖斷的尾巴和哀怨的雙眼。

有時候,特別忙時,主婦們沒心思又炒又燒,便是隨便把肉切個片子,早上蒸飯時,飯上鋪一層亂切後拌上碎米粉的青菜,上面鋪上一層薄薄的肥臘肉。

去田間前灶頭裡丟兩根柴,再去田裡扯草,挖溝,打葯,看到太陽照半樹高了,才回家喊小伢起來吃早飯。

那臘肉在鍋中蒸得久了,暗黃色的油慢慢浸潤著身下鋪開的蒸菜上面,自身則捲起,香味雖沒有炒來的香,但配著青菜的青秀氣,肉香的極為溫和誘人。

小心把肉片鏟起放在碗里,蒸菜則用大缽子盛得堆老高。湖北人特別愛吃粉蒸的菜,一大筷子挑到嘴裡,米面熟後又軟又綿,菜蒸爛後入口即化,更別提那被臘油浸出來的一點油潤,一點肉香,簡直是食欲不振時的神菜。

此時吃蒸過的大片子肉,入口軟爛,輕輕一嚼,味道層次豐富的油滋一下在口中冒將出來,滿嘴柔柔的口感,鮮咸適口的肉油加一些湯汁在口中綻開,到舌上向兩側滑落,舌根的口水哪裡還壓得住?

我獨喜歡將蒸過的肉鋪在碗中,挑來米面蒸菜,把它細細的堆在蒸臘肉上面,然後張開我的血盆大口,一口咬在嘴裡。

胃口大開!胃口大開啊!

我們那時沒有冰箱,臘肉過了栽秧,如果碰上雨多天氣,沒法做日晒,通風的處理,容易哈喇(hala 肉會微微有苦味,油有一點點扎舌頭的麻嘴感)。

然而,對於湖北人來說,哈喇了的肉也不是隨便能丟的,都是豬身上出來的,哪裡捨得啊?

咱們湖北人就用碎米面,和成稀糊,跟切好的肉片一拌,鍋里放點菜籽油,剛一熱,便放入兩三片掛著米麵糊的肉片放入油中,鍋里油辟啪的炸著,入油的一面已經漸漸成了漂亮的金黃色,這時候一翻面,你就發現鍋里的油漸漸多了,裡面的臘油炸出來了。

這時候再把其它肉片慢慢鋪在鍋里,用油浸著炸,只要翻動勤快些,一會兒,金色的肉餅子便在鍋里出來了。最外面的麵皮炸得焦香酥脆,內里的肉受熱後變得酥爛柔軟。只一口,噴香的渣子刷刷的往桌下落,逗得狗子瘋似的竄。內里的肉本身有些輕微變質,此刻依然有點發麻,但卻不再苦了。這種肉餅,吃幾片就麻口,但又著實脆香,怎麼辦?

鬼精鬼精的湖北佬,給這哈喇肉餅子配上了一個好東西,米茶(後面這個字不知道正不正確)。

米茶是個什麼東西哩,就是把米啊放在鍋里小火慢炒,等米炒得焦黃了,把它收起來。用煮粥的鍋煮起一大鍋來,農村人說這東西熱天能下火。

能不能下火我是不知道,但這米茶非常解膩,它本身有種焦香味,有回甜的味道。和這個煎肉餅子簡直是絕配了!

那時候,煮好的一鍋米茶,會大清早就用桶吊到井裡涼著,等到下午人從田裡回來,是最沒胃口,最沒精神的時候,晚飯端出這一碗炸得金黃的肉餅,咬一口,嘴裡滿滿的麻,滿滿的油潤,這時候把這冰涼的米茶端到嘴邊,希溜溜的喝一大口,頓時從嘴裡舒服的打個嗝出來,一嘴的乾枯立馬被這奇妙的口感所代替,頓時原本歪在椅子上的人,也坐的精神了起來。

再來讓人忙乎的就是灌香腸啦,這也是忙了一年的主婦們坐在一起閑聊八卦的最好時候,那時候農村沒見過絞肉機,全憑主婦們手剁肉塊,手擠灌入。

一般挺在行的主婦家裡都有一個神器,便是一個玻璃灑瓶的口子,這是男人平時喝的啤酒和瓶裝酒敲掉瓶身得來的寶貝。碎玻璃口子細細打磨了,不會傷手,瓶口套上豬小腸,再把用調料調好味的肉塊從另一頭往裡塞,一邊塞,一邊還要找人幫忙把灌入的肉往下擼。有些主婦找到順手的瓶子,那是要用兩三年的!

灌香腸的肉不能太瘦,否則吃起來嚼得累,又嫌硬板,也不能太肥,否則一咬一口咸油,膩死人。我們家都是五五分的,吃起來我就覺得剛好了。

香腸的味和臘肉的味差不多,我覺得都是歲月沉積下來的美味,本身不用加太多調料,適量的鹽,少量的糖,加一點農村土釀的糧食酒,然後一切就交給時間吧!

這也是農村當時一種比較隆重的社交行為,幾個平時關係不錯的主婦,坐在一起聊天,把灌好的香腸,細心的用縫衣針周身紮上小洞,這是怕香腸晾曬過程中脹氣的一個必須動作。忙完了一起吃個飯,享受農村這一年難得的閑適。

這時候,各家門前的竹竿上,都掛著粉色的香腸,纏繞著,在暖陽微風下慢慢收緊變色。等到外面摸著乾枯,通身變得深紅之時,這便好了。

香腸在農村,算是個高檔菜,一般都是歸忙的時候,或者有親戚來的時候,才會把它做出來吃。

它做起來也是意外的方便簡單,早上家裡蒸大鍋飯,把它切一條往飯上一扔,等飯熟時,它也自然好了。在它落在飯上的地方,有一條油黃色的印子,那是香腸油漏在上面形成的。

這無疑是小孩的最愛,不知有多少小伢哭過:「姆媽,我要吃油飯飯!」

以前這是我的獨家權利,後來我弟弟能吃飯後,就全變成我弟弟獨享了……

切香腸要點手藝,太薄了容易切散,太厚了難看又不好咬。

我姆媽手藝是極好的,她切香腸時,我總在旁邊看著,盼著她手一歪切個半片子,那我就可以吃掉了,可惜機會很很少。她拿著厚重的菜刀,輕輕在香腸上一拖,刀鋒輕輕落下,一片薄厚適中的香腸,渾身油汪汪的倒在案板上。一邊切,香腸一邊輕輕晃動,不時從破口處,流出淡黃色的油來。此時狗子和貓子如果在附近,那是不得了的。狗子會使出渾身解數搖動屁股,眼睛裡彷彿是千年的哀怨。貓子剛啞著嗓子,凄慘的叫著,彷彿不給它一節,它便要哭死一般。

姆媽冷電一般的目光盯著它們,這倆毛畜生知道在我姆媽那裡討不了好去,便都過來纏我,我弟弟聽到動靜,也會穿著開檔褲,吊著小吉吉,扶著牆過來,怯生生的瞄著,狗和貓在我們腿間鑽來鑽去,叫得撕心裂肺。

就這樣,四個動物……啊,不,是兩個動物,兩個人,都痴痴的流著口水,看我媽切香腸。

切完了,姆媽會叫:「把貓碗拿來!」

貓子見了自己吃食的碗,興奮的跳上桌去,以為一堆香腸便是自己的了,眼神都幽幽的冒綠光了……

剛一伸爪去,我媽倒轉菜刀,把貓腦殼用刀把子狠狠一敲,貓子慘叫一聲,跳開了。委屈的啞聲乾嚎。

姆媽則慢慢把切菜的案板上,那一條切香腸的油,輕輕一刮,粘在刀鋒上,用手推到貓碗里去,說:「等下剩飯拌這個給貓吃!」

唉,農村人,便是什麼也捨不得丟啊……

(狗子:汪汪?我是不存在是吧?)

還有排骨,豬腿,肥腸,什麼的,這都是可以腌起來吃的。

除了我最感興趣的臘肉和香腸,豬身上有一樣東西在我看來,味道是豬身之王的,那便是腌豬肝……

我知道新鮮的豬肝很多人喜歡吃,貪那軟嫩的口感。但是,如果我說,腌的臘豬肝,要比新鮮豬肝好吃幾倍,你信嗎?

不過這個菜,在我那個時代,是標準的毒菜!(別多想,便是字面意思!)

先說好的,腌好風乾的豬肝,先用點糧食酒,在豬肝上輕輕抹遍,然後整塊隔水蒸好(只能蒸),切成薄片,配上芝麻油,配上細細的薑絲,碼在盤中,真是下酒的極品。

豬肝片是極乾的,聞著有種深沉的香味,咬在嘴裡,初是一點苦味,然後細嚼,頓時一片奇鮮,嚼在口裡的那種極細膩且呈粉狀的口感,讓人慾罷不能。含在口中,任口水慢慢浸潤這堆口感豐富的細粉,會有越來越多豐富的味道釋放出來,一層一層,極為厚重,那種遊走在苦和鮮之間的獨特味感,是我在其它食材上從沒吃到過的。

就個人感覺而言,它的口感好於法國鵝肝,味道強過金華火腿。

慢慢嚼下一片豬肝,再趕緊端起小酒杯,吱溜一口酒倒入口中,頓時舒服的遍體通泰。

話回開頭,我為什麼要說我那時候這道臘豬肝是毒菜哩?

我們那裡人早就發現了這臘豬肝獨特的口感和豐富的味道,又同時發現這菜有個缺點,那就是沒法保存。

為什麼?

因為如果這豬肝腌得太咸,到時出來就會又咸又苦,一點鮮味也無,這菜就算廢了。這菜腌得太淡,又放不了,豬肝本身是非常濕潤的,如果太淡。冬日的太陽又沒法把它幾天晒乾,此時還沒死絕的一些蟲子叮了,這豬肝便會臭掉。這當真是為難!

後來,我們村有人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方法,就是用少鹽腌豬肝後,用「敵百蟲」(一種動物用體表殺蟲藥,毒!)碾成粉,配在豬肝表面,這樣蚊子不會來叮,豬肝腌淡了也不會壞。

只是吃時,要洗一遍又一遍……

為了好吃,我們很多國人當真是不要命的啊!當然,也包括我,嘿嘿!

現在就簡單多了,白天曬一天,晚上放冰箱,幾天後,便收入冰箱冷藏,鹽可以放少了,味道可以更美了,也不擔心吃毒了。

國家發展的一個重大意義,我覺得應該是讓老百姓更方便的吃到各種美食。

我們家啊,以前喂的豬,是黑毛豬,七幾年時,才開始有人喂現在常見的這種大白豬。我們那裡有句俗話:「黑毛豬兒家家有」,就是在別人懷疑自己偷了他東西時說的,意思是大家都有的東西,不存在說我要偷你的。但現在的小伢就聽不懂啊,說現在都是白毛豬子,哪有黑豬?

兩種豬肉我都吃過,坦率的講,現在這種大白豬明顯肉好吃一點。

家裡餵豬都是為了過年,我記得弟弟七歲那年,我們家開始喂分田到戶後第一隻豬。

剛捉回來時,小小一隻,也不敢多捉,家裡人怕政策又變,剛喂好,又算公家了。所以就先喂一隻試試。

由於是頭一年自己種自己的田,立馬就從在大隊幹事那種混日子的態度轉變過來,大家是比著干,田裡打葯下溝,扯稗子,打田界子,活路一下就重了起來,姆媽忙得很,就讓弟弟去打豬草。

話說那豬捉回來後,弟弟連看都懶得去看一眼的,這下聽說要他打豬草,立刻叫屈起來:「我又不認得豬草,扯毒草回來把豬子吃死了怎麼辦?」

農村教育伢子的辦法很簡單,我姆媽扯著弟弟的耳朵,把他拖到田裡,指著紅苕梗葉,又指他看路邊的芶樹葉(葉子有白漿,豬愛吃),然後用鐮刀指著我弟弟的眼睛,說:「認不認得,不認得就挖了你眼睛,要不長著有什麼用?」

我弟弟頭拚命點著,脖子晃得咔咔響,在我媽面前哭是沒用的,我和弟弟的屁股和耳朵已經無數次提醒過我們。

然後我弟弟悲屈的日子就來了,他背著一個比他還粗的大背簍,提著把銹鐮刀,就去了我家菜地。

其實我們那裡河盪里也有豬草的,人坐在圓盆里,用兩根竹竿去絞豬草回來,運氣好還可以絞到野菱角。但我弟弟這小年紀,他也不會,我姆媽自然也不敢叫他去。

他去到田裡,割了幾把紅苕藤葉,又去樹邊隨便擼了兩把樹葉,便晃著回家了。

姆媽中午回來,問:「豬子把食沒?」

弟弟睡在竹床上,搖著腿,說:「把了,還加了糠哩!」

姆媽去豬圈看,見豬子站在欄前直哼哼,豬槽里吃得乾乾淨淨,姆媽心裡就起了懷疑,她又給豬子加了水和糠。下午卻多留了個心思,早早從田裡回來了,恰好弟弟背著大背簍,晃著屁股回來。一見我媽,弟弟呆了。

姆媽伸頭往背簍里一看,叮咚就給我弟弟敲了個頭爆,「你這是割得啥豬草啊?豬子塞牙縫都不夠的!」

弟弟尖著嗓子叫起屈來:「哪裡不夠了,哪有豬的牙縫那麼大的?"

話剛說完,立刻又被我姆媽扯著耳朵提到田裡,我媽揮動鐮刀,割了一大抱紅苕梗葉,又去樹上刷了厚厚一層芶樹葉,然後用鐮刀指著我弟弟的眼睛:」看到要割好多沒?看不到把眼睛挖了,要不長著有啥用?「

我弟弟揉著耳朵,委屈的眼淚在眼睛裡打轉轉。我姆媽也嘆了口氣,七歲的小伢,要他搞事,確實有點狠他了。於是,她又摸著我弟弟的頭說:」你好點喂,喂到兩百二十斤了,今年我給你做個新襖子,不穿你哥哥的舊衣服了!「

這話一說,我弟弟的眼睛都亮了,他至今除了短褲,從來沒穿過自己的新衣裳,眼睛早就看別人伢子新衣裳看得滴血,這下一聽這話,高興的都跳了起來:」姆媽,是真的不?是真的不?「

姆媽說:」冬里賣了糧食就給你做,不過……「我媽臉一橫,目光冰冷,拿鐮刀指著我弟弟的臉,說:」要是兩百斤都沒喂到,我就挖了你的眼睛,要不長著有什麼用?「

從此,田間到我家的路上,多了我弟弟彎著九十度腰背著一大堆豬草的身影……

我弟弟顯然在些走火入魔了,每日餵食時,都守著豬圈門口,眼神熱烈而溫柔的看著豬:」你再吃點噻,多吃點噻,我給你割嫩草……「

以前,我家的狗花腦殼,喜歡在豬圈門口守著,豬吃食時喜歡用鼻子拱食,都會灑一些糠到外面,花腦殼便把地上的糠細細的舔了,有時豬抬頭,把鼻子伸到外面嗅,花腦殼會小心給它舔著鼻子和嘴邊……的糠。

但現在不行了,我弟弟兇惡的把花腦殼趕走,小心的把漏出來的糠掃進豬槽里,一邊還溫柔的對豬說話:」還要不要吃啊,吃我再給你拿!「

花腦殼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萬萬料不到這肥白的傢伙是如何討到小主人的歡心了。

弟弟常去看豬,一見豬腰又粗了些,立刻彷彿是自己又長高了般,眼睛裡都是笑意、

豬一見到我弟弟,也會搖頭晃腦,彷彿見著親人一般。

我不是說過么,這是我家分田到戶後養得第一隻豬,也就是我弟弟第一次見家裡養豬。所以,他固然是把養豬看成是得到件新棉襖的條件,但養得久了,說話多了,自然也對豬有了感情。

他小小的心裡,自然也不會想到,姆媽所說的二百和二百二十斤,實際上是一個多麼殘忍的數字……

終於,天涼了,弟弟纏著姆媽要稱豬子,姆媽看著長的好,就說不用稱了,新襖子找人在給你做,新棉花新布面子,新嶄嶄的。我弟弟摟著姆媽的腰,笑得眼睛都睜不開。

有天早上,我弟弟還沒起床,突然聽見他那位豬朋友高聲尖叫,聲音充滿了恐懼。

他連忙起床,衣服都沒穿齊,衝到院子去看。卻見兩個漢子在前面提著豬耳朵,爸爸在後面揪著豬尾巴,把只大豬提得四腳不沾地,向稻沖走去,

稻沖里,殺豬佬杜害子圍著圍裙,一邊手裡拿著把光閃閃的尖刀,下在給一個大鍋下面加火,鍋里熱氣騰騰,水也快開了。

弟弟突然明白了什麼,他馬上知道他的豬朋友要面臨什麼情況,眼見那豬不時回過頭來,大大的眼睛中全是不舍和恐懼,他一下就大哭起來,向豬子衝去。

我們那裡殺豬子極為講究,一是殺前人不要在豬子面前說殺,說死,不要嚇豬子,二是殺時只能一刀,如果進了二刀,殺豬佬不但不能收錢,還要給主家賠大禮的。這也體現了農村人一種樸素的人文關懷吧,也是不想豬多受罪。

我爸爸一看弟弟這一衝,怕驚走豬了,順腳就是一捅,把弟弟踢倒在地,姆媽連忙過來搶住他,把他往房裡抱,弟弟大喊大哭,豬叫聲一聲聲往他心裡鑽。

姆媽緊緊摟著他,不准他掙脫了,到了房裡,他知道再沒法子了,一下鑽到床上被窩裡,用被子蓋住頭,嗯嗯咽咽的哭了起來。

我姆媽長長的嘆了口氣,心裡不知道想了什麼,便只是一直嘆氣……

豬終於不叫了,過了良久,弟弟眼睛紅腫,從被窩裡爬了出來,從門口看去,那個昨天還在手邊哼哼的大白胖子,此刻安靜的躺在案板上,杜豁子正從豬腳里,用鐵捅子往裡吹氣,吹得臉脹得通紅……

這個故事是那年我回家時姆媽講我聽的,開始講著笑,後來我們兩人都嘆氣起來。

過了一會兒,弟弟和花腦殼在外面跑了回來,弟弟一身新襖子,正提著狗尾巴,一見我回來了,立刻歡喜的跑上來抱著我,我故意說:「好新的襖子啊!"

弟弟驕傲的昂起頭:」棉花也是新的!「他看向姆媽:」姆媽,哥哥回來了,我們今天吃蘿蔔炒臘肉好吧,多放點肉嘎嘎……「

…………

曾經,幼時的無知,天真,善良在逐漸的得到好處,體會到壞處後,漸漸被我們丟在了身後。

當然,這沒有任何錯!人就應該是這樣。

只是,我們欣慰於我們的漸漸成熟,漸漸世故,高興的把它稱之為成長。

我卻偶爾想起我們的那些放棄。在深夜,唏噓於」成長「背後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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