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謠言面前，你我都是這場暴力直播的導演

這兩天最具有魔幻色彩的事件要數西華縣強姦案了。

7月6號，一名叫@白衣天使茉莉花 的網民發微博稱，她在河南西華縣奉母鎮的12歲侄女小荷（化名）從3月至6月，被學校副校長和教導主任強姦多達十七八次。

同時言辭中表示警方在處理中的遮遮掩掩。

言之鑿鑿，立即炸鍋。

很快西華警方出來闢謠，並表示要依法嚴懲她，但沒有拿出任何證據。

以往的經驗讓吃瓜群眾習慣總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公權力，於是此次強權、弱者，看似一目了然的一組對立關係，一時間正義炸裂、群情激憤。

然而，劇本總是出其不意，正義也不是人多聲大就掌握在誰手裡。

事情的調查結果顯示，一切來自於小荷的叔叔的臆想。

即使小荷曾多次告訴叔叔並沒有發生強姦事件，叔叔依然認為小荷床單上的污漬是老師強姦的罪證。

不僅如此，早在此前，小荷的叔叔還曾逼迫過小荷寫下她親生父親強姦她的「罪證」。

而小荷的二姑，即@白衣天使茉莉花，則不斷在網上捏造事實，進行傳謠。

兩人逼迫小荷寫下老師犯案的紙條，並向警方撒謊。

一切真相浮出水面，當初那些大罵兩個老師禽獸不如的鍵盤俠們打臉之後，通通退散，忙著追蹤下一個熱搜體質。

但留下的當事人，小荷、兩位老師和他們的家庭，遭遇這突如其來的如龍捲風一般的惡意，卻是再難以過上真正平靜的生活。

生活是魔幻的，而早在2012年，丹麥電影《狩獵》就講了一個與「西華縣強姦案」幾乎一模一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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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評分9.0

剛和妻子離婚的盧卡斯在一家幼兒園工作，他有一群朋友，平時大家就聚在一起喝酒狩獵。

在幼兒園，孩子們都很喜歡盧卡斯。

盧卡斯最好朋友的小女兒卡拉也在這所幼兒園，卡拉有時候很迷糊，從一個地方怎麼到的另一個地方也不是很記得。

盧卡斯碰到她總是帶她回家。一來二往，卡拉喜歡上了盧卡斯，在孩子們中間撲上去親吻盧卡斯，並送了他自己做的卡片。

盧卡斯拿著卡片告訴卡拉，她應該拿去送給自己的媽媽，而親吻也應該是發生在爸爸媽媽之間的事。

然而卡拉幼小的心靈因為這次的拒絕受到了一些傷害。

她對園長說她恨盧卡斯，並在接下來的言語中透露出她曾見過盧卡斯的生殖器。

園長立刻寢食難安，覺得這事不能當成戲言，於是找人再次向卡拉確認。

當時的卡拉已經說出一切都是她亂說的，但大人們認為卡拉是由於害怕才否認了之前的說法，而一心想出去玩的卡拉只能在大人的每一句提問後都點了點頭，並附上了他們希望的「細節」。

園長當時就吐了。

而一個幾歲的小女孩，究竟是如何知道這些成人辭彙的？

一切來自於她的哥哥曾在她的面前和小夥伴一起看色情電影，而卡拉看到了一些畫面、聽到了一些辭彙，再加諸自己的想像，一切便成為了所有人習慣性認為的那樣。

盧卡斯被簡單告知，便被打發回家了。

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園長私自告訴了所有的家長。

直到盧卡斯得知園長向他的前妻打了電話，他有可能要失去兒子的撫養權時，才知道那個誣陷他的人竟是卡拉。

他跑去卡拉家，試圖與卡拉的父親交談，但最終換來一頓胖揍。

接下來的一切，都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

盧卡斯自認清白，認為無需過多解釋。但大眾的臆想只會將事態擴大，他們認為肯定不止一個孩子受到了侵害，於是一群小朋友說出盧卡斯曾在他家的地下室里侵犯過他們。

然而荒謬的是，盧卡斯家根本沒有地下室。

因為沒有確鑿證據，盧卡斯被警方釋放。但居民們的審判還在繼續。

他的兒子遭受白眼；他被解僱；養了多年的狗被殺害丟棄在家門口；去超市被拒賣、被毆打、被扔上街道。

頭破血流的他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卡拉的父母坐在車上看見他卻並沒有下車，這一切也都被卡拉看在眼裡。

平安夜，全鎮的人們都來到教堂，當他們看見穿戴整齊的盧卡斯時，面露驚訝，眼神中充滿著鄙夷和嫌惡。沒有人選擇跟他坐在一起。

當孩子們唱起讚歌，在這天使般的童音中，盧卡斯幾度回望卡拉的父親，也就有了海報使用的這張經典劇照。

盧卡斯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昔日的朋友，帶著期盼和怨恨。

最終，他在歌聲中徹底爆發，踉蹌著走到卡拉父親的面前，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他告訴朋友，那裡什麼都沒有。

因為朋友曾經說過，如果盧卡斯說謊，他會從眼睛看出來。盧卡斯想用這雙眼睛告訴他，在上帝面前，他的眼底沒有惡，純凈無物。

這一舉動讓卡拉的父親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看到受傷的盧卡斯和傷心的父親的卡拉，再次告訴父親她說了錯誤的話。

一年後，人們恢復了表面的和諧，盧卡斯與朋友們重修舊好，大家一切慶祝盧卡斯的兒子獲得狩獵證，這是他的成人禮。

一群人來到森林中狩獵，獨自尋找鹿群的盧卡斯突然被人開了一槍，差點擊中頭部。

他驚魂不定地看著那個逆光中跑開的身影，再次意識到，一切並沒有過去。

仇恨和惡毒的種子已經在一些偏執的人心中生根發芽。

影片在這裡結束。寒冷徹骨。

在盧卡斯生活的小鎮，人們相處密切，這種密切常常洋溢出幸福感的幻覺，但同時也形成了一個閉合的道德審判機制。

在這裡，關係越親密，審判就越不講道理。

這套規則，其實與這個冰冷的網路世界不無二致。

網民們「樸素的正義感」很多時候是盲目的，當一個孩子和一個成人站在面前，兩雙眼睛你會選擇相信誰？

大部分人會按照自以為是的經驗選擇那些看上去弱小無助的群體，殊不知，弱者也可能會說謊，孩子更為清澈的眼睛或許只是因為未經世事的無知。

而暴力，無論是來自丹麥小鎮居民的拳腳相加，還是網路滿屏不入耳的穢語謾罵，都一樣可惡，它們造成的傷害都是嚴重而不可逆的。

當一個孩子說出成人世界的辭彙，實際上他並不知道這些話的輕重，也不知道其中參雜的毒液將要殺死某個人的一部分。

而關於後來的事，園長的嘔吐、鎮民像對待瘟疫一樣厭惡盧卡斯，網民們集體的討伐，通通都來自他們自己骯髒的腦補。

如果說孩子的惡意是10%，那麼成人世界對其的操縱才是讓事件愈演愈烈的90%。

無論是現實中的小荷，還是電影中的卡拉，她們都曾好幾次坦言事情的真相。

然而小荷的叔叔一次次逼迫小荷來配合自己扭曲的心理；

而卡拉的母親、園長也一次次在這樣的時候給卡拉洗腦，告訴她你只是害怕，你只是選擇性忘記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於是那些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人們，享受著對他們貼上惡人標籤的獵物的圍攻，看著他抱頭逃竄、戰戰兢兢，來自抱團的強大者的快感油然而生。

成人社會不是戰場，而是狩獵場。

盧卡斯和西華縣的兩位老師是已經被包圍的鹿，身體的各個部位早已被紅光瞄準，不知何時就會遭遇一發冷槍。

這是一場暴力直播，參與的每個人都是導演。

在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沉默》中，也講了一個類似的故事。

大澤在高中時被同學青木傳謠兩次，一次說他的第一名是作弊得來的，第二次更加可惡，因為他練拳擊，被青木添油加醋報告老師，於是與另一名同學的自殺相聯繫。

此事傳遍校園，大澤被徹底孤立，經歷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時期。

人到中年的大澤認清了事情的利弊。

利在於他因此擁有了超強的忍耐力，也讓他看清了誰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弊在於他這一生都無法再相信任何人，時常深夜被夢驚醒，還會抱著妻子大哭，他害怕下次同樣的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降臨。

而現實生活中，選擇像盧卡斯和大澤一樣沉默的人或許會越來越少。

在豆瓣《狩獵》的討論區，有一則提問：「如果故事的主角換成你，你會最後選擇報復社會嗎？」

有人表示報警處理、把事情鬧大，有人表示兔子急了會咬人，將採取極端手段。

因為清者自清這件事，在現在的社會，或許已經不復存在了。

《沉默》的最後，大澤說出了他真正的恐懼，這段話，每個人都應該看到心裡去，或許你曾遭遇過，或許你曾是其中一份子

「不過我真正害怕的，是那些毫無批判地接受和全盤相信青木那類人的說法的人們，是那些自己不製造也不理解什麼而一味隨著別人聽起來順耳的容易接受的意見之鼓點集體起舞的人們。他們半點都不考慮——哪怕一閃之念——自己所作所為是否有錯，根本想不到自己能無謂地、致命地傷害一個人，無論自己的行為帶來什麼後果他們都不負任何責任。真正可怕的是這些人。我半夜夢見的也是這些人。夢中我只能沉默。夢中出現的人不具有面孔。沉默如冷水一般迅速滲入一切，而一切又在沉默中黏糊糊地溶為一攤。我也在那裡邊溶化，怎麼喊叫都無人聽見。」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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