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愈遠，心愈近-在波蘭跟你道別

最新 07-19

在路上，歲月如歌，愛或不愛，你我都將成為公交車上被小朋友讓座的「爺爺」或「奶奶」。

親愛的

奶奶

我是不願你讀到這篇小文的。

當你點開時，已是別離第10天。我正在夢裡，聽到你迎著北京的晨曦，拉起行李箱；我們的時差，也即將從6個小時，擴大為9個小時。每次遠行，你都叮囑我，「老哥，少用微信，把時間"浪費在旅途中一切值得感受的事物中，然後用郵件和日記，分享彼此的『看見』。」那麼，在你去機場的路上，不妨聽我絮叨兩句在華沙這一周的零碎感受。如果你只想聽一句，那就是——

行愈遠，心愈近。

GO Practice博士生海外實踐的「意外」收穫」

在國內你總嗔怪我活得比較粗糙，首先跟你說，老哥在這邊一切都好。也得益於歐美文化中work-family balance的文化，這邊早上8點上班，下午4點下班，雖然偶爾加班到5點，相對於早上4點天亮，晚上9點天黑的漫長白晝，仍然有很多自我探索與思考的時間。在這裡，沒有諸多你來我往的約飯，也有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跑步、與隊友步行上下班、下班後一起去刨食兒的路上「浪費」一些時間在商場和公園裡，「浪費」在賓館的閱讀時光中，五日下來，反而感受到「文化感受力」有了明顯的提升，人也不那麼浮躁了。

清華今年GO Practice這一博士生海外實踐的機會，我們帶著實踐的課題出發，但所見所感所經歷的，已然超越了「課題」的範疇，潛移默化中已經延伸到了諸多文化、人性、個人發展、國際交流和人生價值觀調整的諸多層面。

例如，我這次的主要課題是在同方威視波蘭公司駐場實踐1個月期間，以「長期外派員工的激勵管理」為主題，對這邊的8位中國長期外派員工進行一對一的訪談，同時與60位波蘭籍本地員工+1位波蘭華沙理工留學生畢業生開展交流。此外，與隊友林鎮陽和趙志福協同完成兩項「知行」計劃，第一是一帶一路背景下中資企業自主創新國際化案例研究，第二是一帶一路新時期下波蘭文化沉浸式觀察與思考。這「三位一體」的出行目標，也是我們期待此行的目的：在完成課題的過程中，珍惜這第一次來歐洲的短暫機會，除了對同方威視進行近距離的觀察學習與思考之外，對威視9年來在這裡紮根、實現國際化發展和屬地化管理的故事以及環境進行感受，從而實現「理解中國企業，把握全球脈動，講好中國故事，實現綜合發展」的目標。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邊總在肖邦機場接我們來公司的路上說的一句話，就讓我們尤其意外：波蘭人下午4點就下班了，9點才天黑，而波蘭人不喜歡加班，給加班費人家也不稀罕，尤其是周末，人家叫「family day」，是完全屬於家人的時間。

當時我就納悶，現在還在好奇：你說每天4點下班的波蘭人生產率有咱們中國人高嗎？下班後，剩下漫長的白晝做什麼呢？他們周末又會做點什麼呢？換做咱們「加班是理所當然的」大多數中國人，在這裡豈不是會很無聊？

一周下來，終於有所理解：首先，波蘭人每天也是工作8小時，他們8點上班，中午基本不午休也不吃正餐而是吃自帶的cookies或者三明治，「大多數開會都是在中午，因為他們認為中午是工作效率最高的」，這讓我一開始中午出去跑大老遠找餐廳吃飯時內心頗有慚愧感，彷彿少幹了很多活兒。

其次，「他們的生產效率不一定比我們低」，比如波蘭籍員工很明顯的一個特點就是上班時幾乎都在忙正事，幾乎看不到刷手機或者上Facebook或SNS的現象，8點準時到，中午雷打不動，下午4點準時離開，工作認真程度敢說比我更高。

再次，也是我最欽佩和羨慕的：下班後的波蘭公園裡，到處都是爸媽帶著小孩子騎車、跑步或者遛狗、野餐的，極少有成群結隊的朋友一起玩。而且和國內逛公園不一樣的是，我在幾個公園跑步時遇到的，幾乎都是清一色爸媽一起帶孩子玩耍的，最常見的是媽媽騎車在前面帶路，一個或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子騎車在中間，老爸在後面騎車「斷後」，一家人形成一個錯落有致的「車隊」，在公園和城市街道寬敞的自行車道上自由行駛。或者是爸爸陪著媽媽推一個嬰兒車，旁邊還有一個稍大一點的小孩子看著嬰兒車裡的弟弟妹妹，一家人優哉游哉地在步行道上散步。比較獨特的，我還見到一個媽媽騎車開路，爸爸騎車在後面跟著，而爸爸的車輪後軸接上了一個特製的二輪式嬰兒車，小孩在嬰兒車裡躺著，被老爸騎車帶著嗖嗖地從我身邊飛過，老爸不時往後看一下嬰兒車裡樂呵呵的小孩子，我第一次見到就驚呆了，心想著以後咱們有了孩子，我也可以這麼帶ta玩兒。也有的是情侶，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人一隻耳機相互依偎著聽音樂看湖水，我來回跑了三圈他們倆還是一個姿勢，夕陽灑在身上，安靜而美好。少有的單身男女，或者老人，也是身後跟著一隻小狗在遛彎兒。這些人大都是自由而散漫地在公園裡待到8點多，才陸續離開。

同樣的，在公園裡幾乎沒有見到一邊走一邊玩手機或者倆人坐著各自看手機的人。

而上周末公司年度teambuilding去距離華沙200公里左右的湖邊團建，整整一天，我都沒有看到有波蘭員工在節目或者與人聊天時拿出手機自個兒high的現象，「（邊總說），你發現沒，他們是真能享受聊天的過程，反而是咱們幾個中國人，會是不是地盯著手機看一會兒，刷微信」。

還記得有一本書叫《第十一種孤獨》么，講的就是現代社會人們被互聯網「綁架」後，相對而坐卻相距萬里的孤獨。「而波蘭人，並沒有被互聯網綁架了自我和家庭生活，這是值得我們學習的。」說到這裡，我也挺慚愧的，打著「忙碌」的名義，盯著屏幕，錯過了多少精彩的對白。

到此，我也想跟你說句心裡話，異地之後，我發現反而咱們有更多的時間和「注意力」去思念彼此、思考自我，然後進行有質量的對話和聊天了。而且，似乎找到了對你我、對未來工作生活的理想模式與期許，以及對中國20年後居民生活方式的預期。這也許是塞翁失馬？

長期外派員工的經濟訴求與心理訴求

我此行主要課題是關注長期外派員工的激勵管理機制。乍一聽到「激勵管理」，似乎條件發射地會認為是經濟激勵和晉陞機制。一如常言道，「人嘛，無非是為了名或利」。然而，一周的訪談和對話下來，愈發感受到了那些所謂「理所當然」的道理是如何的naive。也許外派員工選擇或者爭取外派部分是為了更高的薪水、外派補貼、更大的自由度和更高的回任職務預期，但是包括威視、華為和中興在波蘭的外派員工不約而同最care或牽念的因素，反而不是這些薪酬補助的多少，他們經常念叨的，反而是自己的家人，以及每年如何才能有更多的家人團聚的機會。「如果能夠在外派時考慮到員工家屬的補償機制，那麼外派員工就會更安心地完成外派目標，並且大大降低離職意願、提高組織忠誠度與組織承諾。」尤其是年輕的外派員工，家中大都有年幼的小孩，他們本來就思念國內的親人，加上在波蘭這樣的歐美文化中，是family-oriented的社交文化，文化的差異更放大了這種思念與孤獨，使得外派員工（包括我這樣一位「天外來客」在內）更添了幾分孤獨和思念。

「下班後波蘭人都回家陪老婆孩子了，幾乎沒有人會找你吃飯玩耍，只能在家看看電視或者自己種菜做菜」，不止一個人這麼回答我的提問，「反而有時候更期待上班或者加班，因為只有在上班的時候才不會是一個人，偶爾還能招人聊聊天。」

也許，只有像以前的我這樣一個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男生，才會覺得出國是一件充滿驚喜與刺激、成長與快樂的成長之旅。和之前去美國、新加坡不一樣的是，之前都是團隊形式過去，有很多中國同學或校友，當地也有很多華人，而這次來到波蘭華沙，路上幾乎看不到亞洲人的面孔，在工廠這邊中國人的出現就如同上世紀80年代在中國農村出現一個外國人一樣會引來無數路人的好奇。這周的各種經歷，反而讓我這一個充滿期待和驚喜的「遊客心態」，迅速轉變為「客居他鄉」的心態。

尤其是，這周我和鎮陽、志福住在工廠附近的賓館，這裡4點下班後工廠都關門了，也沒有中國人，街上到處都是看不懂的波蘭語，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去沿著大馬路或村路跑步。沿路看到各家各戶都有自己的打理得精美如世外桃源般的房前房後小花園，驚嘆歐洲人會生活的同時，更會對自己以往的生活節奏、人與社會的鏈接模式、自我生活期待產生衝擊和重構。

而此刻，最想做的事兒，就是所愛的人一起視頻一下，看看彼此，祝福家人一切都好。但時差和國內忙碌的節奏，讓這一願望也看起來不太現實。也許最好的娛樂方式，就是向內求索，讀書，料理自己的內心。因此，這一周，我跑步和閱讀、學術的時間，反而比國內時多了許多，同時也沒耽誤上班，還能在吃飯時跟隊友、跟這邊的外派員工來一次遠離互聯網的對話。

說到這裡，心裡不由得對波蘭公司的諸位中方員工，生出了無限的敬意與尊重。「惺惺相惜」的感知力，說得大約是此刻的我們吧。

而你讀到此處時，我也許在夢裡，把這些東西寫下來，也是思念的一種方式吧。

管理是現實的：在這裡，訓話行不通

「在這裡，咱們中國人管理別人的那一套說辭根本行不通，員工不會看你的臉色，人家不滿意了就去勞動局告你，吃不了兜著走」。

「給人加班費求著人家，那都還不加班，哪像國內，老闆說要加班，你敢說一個不字？」

「在這裡，員工下班不接電話是極其正常的，要求員工下班接發郵件和電話是違法的。」「反而這種方式咱們適應之後，也留給自己更多的時間陪家人，上班時也能更專註工作，效率更高。」

這些「中國故事」，在此刻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卻由如此得讓人回味良久。在這樣的文化差異中創業，「如果不懂得本地化的法律和待人處事、管理方式，就根本沒法在這裡生存下去，更別說跟歐洲製造業企業競爭了。」每一段話背後，都是一次次文化和觀念在管理現實中碰撞後的釋然、包容與成長。

想到了邊總那句話：理論是宏觀的，但管理是現實的。一語道破多少無奈與智慧。

最後的最後，想跟你說一句，就像無數為了事業和責任而長期駐外的中國人愛他們的家人一樣——我也在這裡思念著你。

此去矽谷，恕不能送別，請替我好好愛自己。

晚安。

西明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