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運河畔有奧登——英國詩人奧登台兒庄大戰紀行

1938年4月20日，道茲夫人收到一封來自中國的信件。它是英國著名詩人奧登在漢口領事館的臨時住處寫的，其中一句話是這樣寫的：「探究這場中國的戰爭，有如卡夫卡的一篇小說。」

一百多年前，詩人拜倫放下正在寫作的《唐璜》，毅然前往希臘，參加希臘志士爭取自由、獨立的武裝鬥爭。奧登以詩歌謳歌中國人民的抗戰事業。訪香港到武漢，經鄭州過商丘，至徐州至台兒庄，在台兒庄古運河南岸深入採訪，以詩歌向奮勇不屈的中國人民致敬。著名戲劇家田漢賦詩表達對奧登一行的敬意，其中有這麼一句：「橫海長征幾拜倫？！」奧登越海跨洋，來到台兒庄古運河，滔滔不息的古運河給了詩人無窮的靈感，在見證了戰時中國各方面的艱難困苦，那些卑微的生命所承擔起來的偉大的復興使命，「日本人用他們的坦克和飛機打仗。我們中國人靠我們的精神打仗。」「被他的將軍和虱子所拋棄。」奧登寫下了偉大的詩篇。

1938年6月12日，奧登一行乘坐「亞洲皇后」號離開上海。後他在布魯塞爾寫下了詩集《戰地行紀》。這些詩歌被譽為「奧登30年代詩歌中最深刻、最有創新的篇章，也可以說是這十年間最偉大的英語詩」。同年，奧登登上BBC，講述他在中國的經歷。

在他眼裡：蔣介石更像「鄉村醫生」

1938年2月16日，奧登一行抵達香港。3月4日，乘坐火車前往漢口。3月9日，參加了每天下午五點的例行發布會。此時，見到了羅伯特·卡帕和弗恩浩特。奧登一行在馬賽到香港的旅途中就認識了他們倆。他們一起在船上嬉戲。「卡帕是匈牙利人，但比法國人更法國；矮壯，皮膚黝黑，眼大下垂，黑眼圈，眼神氣活像喜劇演員。他才二十三歲，卻是一個著名的新聞攝影記者。……弗恩浩特是一個金髮的年輕荷蘭人 — —像卡帕一樣野性難訓，但稍安分一些……伊文思現在和他們在一起。我們以前沒有見過他。他比其他兩位年紀大得多，小個子，淺黑，小眼睛活潑機智。」每日新聞公告由國民政府的官方發言人李先生宣讀，他說：「有七架飛機被中國地面部隊擊落，有十五架被步兵摧毀。」奧登一行向國民政府國際宣傳處負責人董顯光提出了政府通行證的申請，那是去北方及徐州戰場採訪旅行的必備手續。

《頭頂的敵機》，奧登攝於台兒庄古運河南岸

3月12日，奧登一行拜訪了八路軍辦事處。他們與博古同志談了十五分鐘，「在一間空蕩蕩的小房間里，坐在椅子上，喝了好幾杯熱水 — —杯底落了一點茶葉。」博古問他們是否考慮訪問八路軍。奧登一行說：「不了 — —已經有那麼多記者去過那了……」博古建議他們在回到漢口後，可以南下去東南前線走走，新四軍在南昌已經整編成立，如果要去的話，可以提供所需的介紹函。

3月13日晚，奧登一行第一次看到了中國京劇。衣修伍德寫道：「演出非常矯揉造作和儀式化 — —一種歌曲、芭蕾、童話故事和鬧劇的雜揉。服裝和華美：大紅的、橘色的或綠色的絲綢，綉著奇異的花卉和盤龍。頭套有很重要的象徵性：指揮軍隊的將軍在頭上插著四面旗子，像軍隊小禮拜堂里的禮旗……」

3月14日，唐納德帶著奧登一行和蔣介石夫人一同喝下午茶。宋美齡是一個小個子的圓臉女士，著裝高雅，說話很活潑，「擁有一種幾近可怕的魅力和自信。」在向客人介紹新生活運動時，她說：「對歐洲人來說，我們所提倡的行為正當的美德可能看起來相當可笑。但中國已經忘了這些東西，因此它們很重要。」幾個月前，日本人提出了一些極其厚顏無恥的和平條款。而它們的提議要通過一個中立國的大使轉達。大使說過之後，他補上一句：「當然，我只是給你們傳遞這個消息，不帶任何評論。」蔣夫人很平靜地說：「我當然希望如此，」隨後，展現了她的「魅力和自信」，「告訴我，你的孩子還好么？」這是侵略者日本所曾收到的唯一答覆。

奧登一行將要告別宋美齡的時候見到了蔣介石。衣修伍德回憶道：「一個軍官跑上樓來」，「我們幾乎不可能從眼前這個謝頂的、面目和善、腰板挺得筆直的人物。在公開和正式的場合，蔣近乎是個陰險的怪物；他猶如某種幽靈虛弱而面無表情。在這種私人場合，他顯得和藹而靦腆。」夫人領著他走到陽台上，挽著他的手臂，擺好了姿勢，衣修伍德給蔣介石拍了照片。「照相機鏡頭裡，他明顯繃緊了身體，像個被罰站的學童。」奧登在後來致道茲夫人的信寫道，蔣介石「看上去就像是個鄉村醫生」。

在戰地醫院：他看到了中國軍人的堅強

在徐州西的商丘，奧登一行看到幾個從北方前線下來的傷病員坐著黃包車。他們在路上走了好幾天，一些黃包車裝著屍體。傷員們都用繃帶極盡潦草地包紮著。繃帶奇缺，往往是從某人衣服上扯下棉絮塞進傷口。

在一座廣場改成的戰地醫院，搭起了很多沒有窗戶的簡陋棚屋。傷員們穿著軍服躺在稻草堆上，往往是三個人才能夠蓋上一條毯子。勤務兵告訴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包紮品或者消毒劑，而且根本沒有專業手術器械。一個房間躺了十一人，那裡長不過十英尺寬才八英尺。這裡更沒有X光設備，能夠被取出來的子彈自然少之又少。那些重傷者只能聽任自生自滅。幾乎所有的病人看起來都很高興，雖然他們的傷口還得忍受著稍微一動就帶來的陣陣痛楚，還是禮貌地表示了對奧登一行到來的感謝。

在台兒庄戰場：他見證了台兒庄大捷

3月24日晚九點半，奧登一行達到徐州。車站建築被空襲炸壞。他們入住徐州花園飯店，不過已經住滿了，「我們所住的房間像是某個花園裡的亭子。這裡一陣陣穿堂風，冷颼颼的；我很不明智地試圖點著火爐，結果差點被熏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3月25日，奧登一行帶著霍靈頓·董的一封信去拜訪李宗仁。李宗仁非常禮貌，眼睛深邃而機智。奧登一行提出到前線採訪，李宗仁說很危險。奧登一行回答說不在乎。李宗仁鞠躬致意，奧登一行回禮。會談在禮貌之中的敷衍結束了。不過在幾個小時之後，一個士兵送來了已經簽署好的許可文件。

3月26日，徐州火車站和市中心遭遇了一次很大的空襲。第二天，由於軍車無法說准到來，奧登一行雇上四輛黃包車，奧登穿著超大外衣，戴著純毛獵人帽，衣修伍德一身貝雷帽、毛衣、軍靴。

他們經過精心布置的壕溝到達徐州北的茅村。在柳泉唯一的飯店就餐，「那些最小的孩子下巴在桌沿上排成一排，露出一隻只小腦袋，臉上滿是鼻涕和污泥。他們不出聲地搶著我們讓給他們的殘羹冷炙」。

不過，採訪遇上了麻煩。打聽不到明確的關於戰爭的消息。從利國驛過去，就是台兒庄古運河和山谷。魯南農民在那富饒的平原里挖掘著，更遠處會有更多的農民，穿著軍服，也在挖掘著「那毫無收益的貧瘠的戰壕」。奧登看到騎著綠色馬匹的士兵。士兵說：所有白色的軍馬，都塗上綠色，日本鬼子的飛機無法偵查到。還說古運河北岸的韓庄落入日寇之手。

哨兵檢查了奧登一行的護照。在一個叫馬元的村子，他們見到了湯恩伯第二十軍團第一一0師長張軫。「遠處的馬元村，連同他的看上去是如此美麗動人，以至我們產生了錯覺……」屋子是一堆竹子和泥巴糊成的。張軫面目和善，身材微胖，穿著拖鞋。他開口就為今晚要招待的物品欠缺而表示歉意。晚飯後六點多，奧登一行在三四個軍官的陪同下騎上中國矮馬，在一個離台兒庄古運河南岸很近的村子下了馬。這裡有許多軍官，奧登一行和他們互相介紹換名片、握手和敬禮。軍官說：「你們現在已經在中國的第三道防線了。」奧登一行堅持到第二道防線，軍官提醒道：我們會處在日寇的炮火射程之下。遠處一個士兵站在防禦工事上，天空映襯了他的黑色剪影，看到這一幕，令奧登一行英氣倍增。

奧登一行在中國軍官的帶領下排成一列縱隊，步行穿過田地前往另一個村子。到處有士兵蹲在小而淺的散兵坑，步槍緊靠在身邊。第二道防線構置的相當好。它橫貫台兒庄古運河南岸，並且在離大運河約一英里的地方。西面是微山湖，北面韓庄的日本人估計在三四百人。

奧登一行要求到第一道防線，由於天色很暗，他們就沒有再堅持。台兒庄古運河方向，時不時有零星槍聲，有一次傳來了小炮的轟隆聲。暮色中的防禦工事凄慘荒蕪，就像就醫廢棄的一個浩大工程。奧登一行小心翼翼穿梭其間，時不時會有士兵從稻草覆蓋的坑洞探身出來立正行禮。

3月28日，奧登說：「一個記者有他的職責，就像士兵那樣。有時他需要去臨危涉險。」八點出發到昨日的防禦工事再往前的台兒庄古運河南岸，夜裡它被日寇佔領，白天日寇撤走了。奧登一行向西而行，朝著那座被炸毀的鐵路橋、村莊和微山湖走去。所有的士兵向他們行禮。在鐵路橋下有中國軍隊的掩體。這裡的中國士兵說話都很低，因為日寇在對岸架起了機關槍。

在深入微山湖湖面的一個小島上，奧登一行蹲下身子跑過去，那些街道僅僅是用竹簾遮掩起來以避日寇眼目。島上有一座小廟被炮火轟出了二個洞。運河對岸最後的一間屋子擠滿了日寇。奧登從護牆上探出頭，拍攝了二張照片。奧登說：「我根本就不信這裡會有什麼日本兵。」他話音未落，就被三聲巨大的爆炸聲打斷了。新到的中國戰略防禦炮已經在利國驛某處開火了。於是奧登一行迅速撤離了陣地。

雙方進行炮戰。日本大炮轟擊他們離開的陣地。中國炮群不在日寇射程之內。不久炮火稀疏後，日寇出動飛機尋找中國軍隊炮位。它們在天空盤旋好幾次，奧登抓拍了幾張，奧登還開玩笑說衣修伍德的大鼻子在夏日的天空下映襯得稜角分明。下午六點左右，奧登一行抵達茅村，坐上軍列回到徐州城。

4月8日，奧登一行在西安聽到鞭炮聲響徹全城。不久，他們得到了消息，中國軍隊在台兒庄古運河畔的台兒庄取得了大捷。

接受記者採訪：他寫就了讚美中國抗戰的詩篇

不久奧登一行回到漢口。4月21日，奧登和衣修伍德接受《大公報》記者麥克唐納採訪。田漢賦詩一首表達對奧登和衣修伍德的敬意：「信是天涯若比鄰，血潮花片漢皋春。並肩共為文明戰，橫海長征幾拜倫？！」

奧登一首十四行詩《他被使用在遠離文化中心的地方……》（穆旦譯），描寫了一位死去的中國士兵:

他被使用在遠離文化中心的地方，又被他的將軍和他的虱子所拋棄，於是在一件棉襖里他閉上眼睛而離開人世，人家不會把他提起。當這場戰役被整理成書的時候，沒有重要的知識在他的頭殼裡喪失。他的玩笑是陳腐的，他沉悶如戰時，他的名字和模樣都將永遠消逝。他不知善，不擇善，卻教育了我們，並且像逗點一樣加添上意義；他在中國變為塵土，以便在他日我們的女兒得以熱愛這人間，不再為狗所凌辱；也為了使有山、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煙。

《大公報》 是這樣寫當時的情形：「然後田漢先生給奧登先生和衣修伍德先生念了他的詩，他們被深深地感染了。接著奧登先生也念了他的詩作，大家也都被深深地感染了。」

在阿格尼絲·史沫特萊在中國的新家，奧登和衣修伍德見到了卡帕、博古。卡帕剛剛從台兒庄回來。他拍攝了很多照片，伊文思的影片已經拍好了一段完整的視頻，卡帕不滿意，他認為中國人的臉不怎麼上鏡。卡帕還想讓奧登和衣修伍德幫他把那些未經過審查的照片寄到美國去，然後在美國出版成書。在隨後的參觀漢口電影製片廠，奧登和衣修伍德看到了幾部新聞短片，其中有台兒庄的廢墟。

圖文：時培京

歷史消息

覺得不錯，請點贊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