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一道期待的彎○43

「我姓黎名遠。今天找您，是想談談我姑姑，這裡人叫她家聲奶奶。」這位姓黎名遠的女子一開口就把我吸引住了。她似乎知道我心中的記掛一樣。自從那回在路上遇見家聲奶奶，可恥地逃跑之後，我多次打聽過她的消息，可惜沒有人知道。連打算幫她的王老師也因沒有找到老人家而只能放棄。

「你姑姑？著么說家聲奶奶本家姓黎？是巷寨村的黎姓嗎？」我知道巷寨有幾戶人家姓黎。

「不是巷寨，我們在白桐黎。」黎遠說。

白桐黎，我是知道的，因為聲名赫赫。自白桐港還是世界名港開始，黎家就已名震四海。黎家的祖輩來自阿拉伯，似乎他們在長長的姓名中有個黎字，於是，漢化後就取「黎」為姓。白桐港衰落之後，黎家很多後人散居各地。但不像其他大家族一樣，從此聲名黯淡，黎家在數百年間，硬是富貴雙收。家族中功名最大者，是明時的探花；錢財最多者，是清末的「斗銀黎」——黎勐。傳說黎勐做生意從來不拿算盤，都是吆喝成價，以斗裝銀，故人稱「斗銀黎」。可惜，不知為何，一夜之間，黎勐家連連綿綿的三座大厝被夷為平地，數十口人一夜之間變作數十口棺材中的屍身。為何死？不知。如何被裝入棺材？不知。總之，從此後黎勐的大宅地成了一篇廢墟，人們傳說夜裡可以見到黎家三小姐出來買糕點，買完就笑岑岑地飛起來。

就算經此大劫，白桐黎依舊人才輩出。如今，黎家還是白桐城中最大的家族之一。我對黎遠不得不表示尊敬。

「木老師是知道的，我們黎家不可能不管姑姑。」黎遠講起姑姑黎追曾是書念得極好的女子，後因為國事家事，被迫荒了學業，並遠嫁給五里村的吳家聲。吳家聲本是黎追哥哥的書僮，因此娶回黎追，也算知她懂她敬她。然命不長，在兒子夭折，女兒剛周歲時，吳家聲就染病死了。那一年黎追二十九歲。

「對了，你知道巷寨大戶陳家嗎？也就是陳步道家。」黎遠說陳家與黎家本是世交，黎追與陳步道是同學，很早就相互愛慕，可世道不容他們在一起。直到許多年之後，他們偶然再見，於是有了所謂的黃昏戀。

陳家，我倒是不甚了解，雖然在五里村住的這些年，常聽人提起陳步道的古文寫得特別好，編的對子也是遠近聞名，還有一手毛筆字既神采飛揚又骨力沉鬱，相當難得。

「家聲奶奶的女兒是你的表姐還是表妹？」

「你是說吳奇嗎？是我表姐。她不是我姑姑親生的。親生的那個女兒長到二十歲時染病死了。吳奇是後來撿的棄嬰。」黎遠說，吳奇也是一個苦命人。「她不會讀書，這與我姑姑很不相配，因此母女倆一直不是太融洽。中學畢業後，吳奇就到白桐打工去了，第一份工作還是我給她找的。後來她嫌辛苦就自己換了工，我們也就越走越遠了。我嫁到何家村之後，就幾乎與她沒有聯繫了。」

聽黎遠講這些事，我心中是感激的，但我依然不明白她的來意。

「那麼，今天您來是？」

「我姑姑現跟我住。」黎遠答，但老人家有些想回來，而作為侄女不太放心，因此想來問問我的意見。

「家聲奶奶跟你住？」這個消息，讓我又驚又喜。一塊石頭終於落地的喜悅夾雜著對她健康清醒的驚詫，我問我能為她做什麼。

「也不用刻意做什麼。我只是想趁留守同盟集營的這幾天，把她送回來。人多，也就比較不受關注。」黎遠說，但萬一如果還是引起騷動，希望我能夠出面說幾句話。

「放心。」我答應了，心中相當感激黎遠讓我有機會彌補那一日的遺憾。

「快來幫忙。」葫蘆跑進斐廬，她要我去幫忙整理紀念品。看到客人，她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葫蘆吧。」黎遠是做足功課才來的，竟一眼就認出葫蘆。「走，我也幫忙去。」說著，黎遠遞給我一個感激的善意的眼神，就站起來。我們一起走出斐廬。

不料，才到門口就撞見了迎面而來的怒氣沖沖的何聲。

我擔心怒火正旺的何聲與前妻黎遠的碰面，場面會很糟糕。誰曾想，何聲見到黎遠，竟一下子收起所有怒氣，陪著笑說：「您回來啦？」黎遠嗯了一聲，就從他面前晃了過去。

「木老師，快到青石大厝來，有老朋友找你。」接待總管吳滿打來電話，口氣中滿是笑。

接了電話。我蹲下身，跟葫蘆商量。她說我可以先到青石大厝去，然後到村部幫忙。我問她要不要跟我去見我的老朋友，她停了一下。

「你們去見朋友，村部的事我去幫忙。有我吶。」黎遠說著就往前走，還不忘回頭對我們笑一笑，喊道，「交給我，你們放心。我還沒有謝謝木老師吶。」

黎遠走去後，葫蘆拉起我的手說：「走吧。」以前她很少拉我的手，但昨天我把她從芒山谷抱回來之後，她跟我親近了些。

往青石大厝去的路上，葫蘆很開心，她說她從未見過五里村有這麼多人。我有些羨慕她，因為人多給我的並不是高興，而是隱隱的焦躁。

梁白瑜感謝您與黃梁一魚的默契。。。

黃梁一魚，不是夢，也不是魚。是手無寸鐵者執著於心的念頭和活著的方式。

執著，如喑啞巨石般沉重，似西西弗推動巨石般令人絕望。在絕望中尋到力量是活著的方式。

活著，是存在的合理也好，是合理的承受也罷，是獨自愴然的今日昨日亦或是唱罷登場的輪迴，都一樣需要一種方式來支撐它的模樣。而最討巧的恰是以文字呈現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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