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伽特森:雪落香杉樹
伊桑·霍克在同名電影中飾演伊什梅爾
在杉蔭覆蓋的美國海島聖佩佐,人們靠捕魚和種植草莓為生,日子過得平靜安寧,彷彿世外桃源。少年伊什梅爾和日裔少女初枝開始了初戀。他們日日相約香杉樹洞,相依繾綣。珍珠港事件爆發,日裔居民被遣去集中營。伊什梅爾不久收到初枝的分手信,她嫁給了同學宮本天道。
伊什梅爾和天道隨後都去了戰場。戰後他們又回到海島。戰爭中留下永久創痛的伊什梅爾也無法平息愛情創痛,痛苦而萎靡地生活。此時天道陰差陽錯地被指控為一樁謀殺案的兇手,種種巧合和一些人的仇日情緒使得情勢對他極為不利。細心的伊什梅爾發現了可以為他洗脫罪名的證據。在愛情和公正之間,他將如何選擇?
《雪落香杉樹》以一樁疑是謀殺案懸念迭起的庭審過程為主線,交織展現了戰爭、種族歧視、情感與道德選擇,愛與寬恕等多重主題,細膩而深刻,一出版即獲福克納獎,並被選入美國大中學泛讀書單,是屈指可數的當代文學經典。
下文節選自小說第31章,記錄了伊什梅爾懷揣可以證明宮本無罪的航海日誌去找初枝之前的心路歷程。
雪落香杉樹
戴維·伽特森
坐在父親的位置上,伊什梅爾明白他對事物有著同樣的看法。他是他父親的兒子,陷在父親曾經坐過的高背溫莎椅中。
伊什梅爾記得有一天下午跟著父親一起在草莓節的活動現場抓拍照片,收集吸引人的話語。下午三點的太陽已經滑到了那所高中的足球場西邊門柱的下方。拔河、套袋跳、綁腿跑,這些活動都結束了,疲憊的氣氛在蔓延,到處都有臉上蓋張報紙躲在草叢中睡覺的大人。許多郊遊的人吃得太飽,懶洋洋地坐在太陽底下,清澈又有穿透力的夏日陽光瀉在所有景物上。烤鮭魚的氣味積聚在空氣中,因為榿木葉子燃燒不充分而產生的略帶苦澀和辛辣的味道無形地籠罩著那些疲憊的宴飲者。
伊什梅爾走在父親身邊,走過那些賣脆餅、袋裝玉米片和焦糖蘋果的小攤,走到擺著草莓的攤位前。然後他父親停下腳步,將照相機舉到眼前,拍下這節日的主角水果。他一邊對準鏡頭,一邊與人聊天。"福田先生,"他大聲說道,"今年草莓大豐收啊。價錢怎麼樣?"
福田先生是個吃苦耐勞的老農民,穿著工裝褲,戴著鴨舌帽,他用過分標準和完美的英語回答說:"價錢很好,事實上,非常好,草莓賣得非常好。錢伯斯太太剛剛才買了十六簍。""十六簍,"亞瑟說道,"好吧。那麼毫無疑問我回去會被叫去幫忙了。福田先生,可以麻煩你往左手邊移一點兒嗎?那樣就可以給你和你的草莓拍張漂亮的照片了。"
伊什梅爾記得,福田先生看上去就像眼睛沒了似的。他的眼皮幾乎合在一起,偶爾會有眼淚溢出來,沿著他的臉頰一直流下,最後在顴骨處滑落,因為面容憔悴,顴骨處顯得格外高。他身上散發著生薑和洋蔥的味道,笑的時候-牙齒大得像海灘上的石頭-還有大蒜粉的味道。
"錢伯斯太太會做非常好吃的草莓醬。"亞瑟說道,卻並無自得之色。他帶著對面前這些水果的真實渴望搖搖頭;草莓排放在打開的松木板箱中,散發著香甜之氣,深紅色的一大堆。"適合女王吃的水果,"亞瑟說道,"我要對你脫帽致敬了。"
"土壤好、雨水好、陽光、六個孩子。"
"你一定還有什麼秘訣沒說出來。我自己也種過草莓,試過幾次,這些條件基本上都有。"
"要更多的孩子。"福田先生說道,咧著嘴笑得金假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多點孩子,是的,這就是秘訣。這一點很重要,錢伯斯先生。"
"嗯,我們試過了,"亞瑟說道,"我們很努力地試過了,上帝知道。但是我們有伊什梅爾,我兒子伊什梅爾在這兒-他能抵兩三個小夥子!我們對他有很高的期望。"
"哦,是的,"福田說道,"我們祝他好運。我們相信他的心很堅強,和他父親一樣。你兒子是個很棒的男孩。"
伊什梅爾走上陳舊的樓梯來到他曾經睡過很多年的房間,從壁櫥的箱子里找出那本關於水手技能的書。書里夾著初枝的信,信封上寫著山下肯尼的地址,倒貼的郵票,她清秀的字跡。信寫在宣紙上,多年過去,宣紙被迅速風蝕,變得像冬天的樹葉一樣脆弱。他一手就能將初枝的信瞬間捏成細塵,永遠抹去上面的內容。"我不愛你,伊什梅爾……我們最後一次在香杉樹洞里見面時,我感覺到你的身體衝撞著我的身體,我就確切地知道一切都錯了。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他將信又讀了一遍,這次更注意到了信里的最後幾句:"我希望你一切都好,伊什梅爾。你是有志男兒,是謙謙君子,我知道你必將大有作為,但是現在我卻必須和你說再見。我要繼續我的生活,為它努力,我希望你也如此。"
但戰爭、他的胳膊、很多其他事--所有這些都讓他的心變得狹隘了許多。他根本就沒有前進。他也沒有做出任何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報道一些鋪路工程、園藝俱樂部的聚會、學校運動員。這麼多年他一直頹廢不振,只是用文字填滿報紙的各個版面,將自己封鎖在安全的範圍內,刊登渡輪班次表、潮汐時間表和分類廣告。也許,初枝偶爾看著他的時候的眼神就是這意味--在她眼裡他是如此萎靡,完全不是以前的那個他,他身上曾經也有令她欽佩的地方,即便她不能愛他。那是這些年裡他丟失的那部分,是他身上已經消失不見的部分。
他將信收進盒子,回到樓下,發現他母親已經在床上睡著了,喉嚨里呼嚕呼嚕地微微地打著鼾;過道的燈光照進來,她看上去那麼老,臉埋在枕頭裡,睡帽低低地遮住了前額。她的臉上布滿皺紋,看著它們,他更深深地感到,如果她走了,他會有多麼思念她。這和他是否同意她對上帝的信仰無關,而只和她歸根結底是他的母親,她從未停止過愛他相關。他現在明白了,他來南海灘,對他和他母親來說,一樣重要;多年來他一直在愚弄自己,認為事實恰好相反。終有一天他將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她死後,他將被孤零零地留在這個世界上;而他卻裝得似乎她的離去對他來說不會造成痛苦。
他穿上外套,走進外面的寒冷中,夜空星光點點。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朝香杉樹林走去。在茂密的枝丫下,他聞到了年少時在老地方的那種熟悉的芬芳,還有新下的雪的清新味道。樹下的雪是剛剛覆上的,尚無人踩踏。香杉樹的枝頭也掛著白雪,枝葉之外的天空澄澈無垠,寒星點點投下光芒。他信步走到路與海灘交接的地方--夏天的時候,這裡將有茂密的忍冬繁花盛放,與樹莓花和野玫瑰交錯競艷--沿積雪覆蓋、長滿各種蕨類植物的幽徑走到年少時的那棵空心的香杉樹前。
伊什梅爾裹緊大衣,在裡面坐了一小會兒。他聆聽這個世界的聲音,大雪使一切都失了聲;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響。寂靜的世界在他耳中轟響不絕,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屬於這裡,這樹洞里再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這樹應該被一些更年輕的人發現,成為他們深藏心底的秘密,就像他和初枝以前那樣。對他們來說,這個樹洞能讓他們逃避一個他不願意明白卻非常明白的事實,那就是:這個世界是沉默的、冷酷的、赤裸的,而這正是它那可怕的美麗之所在。
他起身離開,離開樹林,走到了今田家的土地旁邊。路清晰地在被雪覆蓋的一畦畦草莓間蔓延,他沿路走著,積雪反射著星光,使一切都沐浴在如水的清光下。最後,他到了今田家門前,然後進了今田家的客廳,與初枝和她父母坐在一起,他以前從未這樣。初枝坐在他旁邊,就在他旁邊,那麼近,穿著一件睡衣和她父親的舊浴袍,頭髮沐浴在燈光里,披散在背上,像瀑布一樣一直拖到臀部,他伸手從口袋裡拿出菲利普o米荷蘭德在九月十六日寫下的記錄,打開。他解釋了那些簡寫的意思,以及他為什麼這麼多年後會在夜裡十點半跑來找她。
(本文選自《雪落香杉樹》[美] 戴維·伽特森 / 熊裕 / 作家出版社 /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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