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惠芳：太陽與我一道沐浴

一、月光

月亮洗了個淋浴，出來了。在鄉村的夜晚。

田野還冒著熱氣。草垛沿著公路一線擺開。

螢火蟲會幹什麼呢？飛舞著，消隱著。

講故事的老人還沒有走出茅屋，老煙斗已把開場白說完。月光下，一縷一縷的煙絲，很淡很淡。

山丘已失去了鮮明的線條。月亮散了一層形容詞，就挪動了一小步。蛙聲會意地鋪了一片。

稻草人依然守護著空曠的田野。遺留的稻穗，被月光點化成小妹子的長辮。

我的眼睛亮了。

不知道城市的燈火是什麼樣的顏色。

不知道城市的道路是不是比故事還寬。

我嚮往著另一片月光。

煤油燈下，課本一頁一頁地發黃。日子被熏黃，卻比飢餓還要堅韌。

月光是鄉村與城市共同的月光。

月光如水。水一樣的月光，從我的額頭上流過。

流十年，是池塘水。

流二十年，是小溪水。

流三十年，是大河水。

流四十年，是滔滔不絕的激情。

二、背影

現在，請你轉過身去。像舞，只需要半個旋轉。

站定如詩。就一首詩！

春天的背影是淺綠，

夏天的背影是初紅，

秋天的背影是淡黃，

冬天的背影是小白。

季節很深很厚，季節的滲透力很強。季節的背後是別樣的風景。

我們可以凝視季節的背影。我們一次又一次與季節正面對話，應該換換角度。如你，可以聽聽你身後傳來的聲音。

落葉沒有背影。落葉在風中翻開了前言與後記。

月亮沒有背影。我們反正只能仰望圓缺。正面就是反面。

你有背影。你可以把笑聲放在前面，把憂傷留給我。

你現在就是背影。

三、閃電

我是一道閃電。我來自天空。

我是天空的一條路。一條短暫的路。一條閃光的短暫的路。

我是一道閃電。我是天空交響樂的一部分。

但我不是驚雷。我沒有驚天動地的語言。

我也不是大雨。我沒有淋漓盡致的叮嚀。

我只是閃電。一道光，閃過，然後消失！

我是一道閃電。我用閃光的形容詞形容自己，也用閃光的形容詞形容你！

我是一道閃電。我是天空的破綻。我泄露著天空的秘密。

我是一道閃電。我是天空的痕迹。我顯示著天空的傷痛。

我是一道閃電。我從上而下，俯視著一切！

我是一道閃光的眼神。我永遠關注著你！

我來自天空！

四、風吹動著絲綢

風吹著。風從唐詩宋詞中吹來，吹著平平仄仄，吹著韻味韻腳，吹著優雅憂傷，吹著千年古調，緩緩吹來。一匹絲綢臨風飄飛。

風吹動著絲綢。絲絲縷縷在風中，在路上。

絲綢之路，風吹著絲綢上路，風吹動柔曼的音樂上路。

誰聽見風中的目光？誰看見風中的叮嚀？

風吹動著絲綢，從始至終，天地茫茫。

風吹動著絲綢。

是海風，是廣闊的蔚藍的風，吹動。

是山風，是深邃的綠色的風，吹動。

是江風，是獨立的寒秋的風，吹動。

是掌風，是高舉的皺紋的風，吹動。

一匹絲綢，一匹輕柔的絲綢在風中！

如果有一萬粒眼淚滴落於這匹絲綢，我可以成為畫家。絲綢是珍貴的宣紙。

如果有一萬雙眼睛傾注於這匹絲綢，我可以成為船工。絲綢是液態的河流。

風吹過，風吹動著絲綢……

五、陽光跳躍

很長一段時間，不見陽光。雪，雨。雨，雪。冰凍的天氣，讓心情封閉。

道路以及所有通向心靈深處的渠道，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樹枝與翅膀都有了沉重感。

我一次又一次走在冰冷的感覺之中。我習慣性地望望天空，沒有陽光。只有點點滴滴的雪，點點滴滴的雨，一陣一陣的寒風。眼睛很濕，也很生硬。

我為什麼要想起春暖花開的日子？我為什麼要想起溫暖的陽光下悠閑的散步？我為什麼要想起藍天與白雲？我為什麼要想起一隻一隻放飛的風箏？

因為雨雪。

我不可能停止腳步。我的思維比陽光提前一個時辰跳躍。我堅信陽光一定會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一點一點亮了。天亮了。不是一般的亮。是太陽亮了！

我看見太陽把久違的絲線，很細心地鋪在大地之上。因為這一個閃光的鋪墊，河流在加速流動，高山在加速升高。我的眼睛亮了，心靈在加速擴張。

陽光！跳躍的詩歌！揮灑自如的自由詩！詩行與詩行之間，段落與段落之間，充滿了明亮的味道！

陽光跳躍，陽光明媚……

六、一勺夜色

夜深了，深了。燈光依次閉上了明亮的眼睛。所有的比喻開放之後，休息了。

像鮮花。不經意之間，把芳香鋪墊了幾十平方米。

像夜色。朦朦朧朧，從一個一個細節里透露出來。

白天，鳥叫得很濕潤，樹葉也呼應得很好。鳥聲穿越了綠蔭，剛好落在我的腳下。我看見成群結隊的腳印走向了遠方。有些腳印會堅定地回來，有些腳印留在了遠方。遠方，就是很遠的方向。方向，就是很遠的目光。

其實，夜色潛伏在白天的某個章節里，偶爾以太陽的形式出現。生活的虛虛實實，如同光斑，投放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我一直在樹下，既光怪陸離，又容光煥發。

夜色來了。很厚，也很薄。很濃，也很淡。一些來不及撤退的問候，在途中隨便溫暖了我。一些帶有涼意的風，也讓我十分舒服。因為心情，因為放鬆了的心情。

夜色來了。黑黑的微亮，像一篇草稿，必須交給黎明來加工。我擦身而過，隨手拿走了幾個段落。我的手心也在發光。

夜色！夜的顏色是一個深深的水缸。我只取一勺，一飲而盡。

七、太陽與我一道沐浴

先將陸地的河流安頓好，然後去湖區。

先將所有的流雲仰望完，然後去湖區。

告別一切的浮塵與焦慮，將腦袋清空。

一條小船，像一個省略號，悄悄地划進了水面。沒有跟其他標點符號打招呼。句號逗號沒醒，感嘆號沒有起床。

湖面微亮，看得清忽遠忽近的目光。風華正茂的蘆葦，在小島上靜靜地呼吸著。我還不想撥弄蘆葦抒情的章節，讓蘆葦暫時環抱我。

如果從空中鳥瞰，小船幾乎可以忽略不見。小船的痕迹，如同小鳥滑過天空。但一切都存在著，一切都在倒退或前行。我沒有重複水面的安靜與溫柔，我新鮮地前進。

風，無牽無掛，就這樣平坦地吹來。有點涼，但我知道溫暖跟在後面。太陽先舉起了一支彩筆。

小船輕輕地走。小船的腳印被深邃的湖水收集。攤開，又迅速消失。這是看不見的水中展覽。

我的目光燃燒，又熄滅。熄滅，又燃燒。極目遠眺，只有水水水。

太陽沐浴的時候，是水的一部分。太陽擦乾了身子，才能照耀巨大的澡盆。

八、雨瀟瀟

雨什麼時候下的？不知道。只知道地面濕潤了，空氣濕潤了，心情濕潤了。雨水還沒有到遍地橫流的時候。

一層淺淺的濕，一層輕輕的覆蓋。

是小小的雨，是慢慢的傾吐。

我們共著一把雨傘，走在小小的雨中。天空是撐不開的。天空早就打開在那裡。天空放出很多的顏色，現在是灰灰的透明。我們撐開的只是雨傘。

水滴打在雨傘上的聲音很細微，像一首精美的散文詩。圓圓的韻腳，沿著傘面流下。我們帶動著圓形的水簾，在幽靜的公園裡慢慢地走。

小雨停止。一些圓潤的水珠，在寬大的葉面上滑行，好像進行一場溜冰比賽。一些鮮艷的花朵舔了舔濕潤的嘴角，繼續著它們的嫵媚。

小雨下著。收攏的翅膀再次打開。我們可以在小雨中歡快地奔跑，如同陽光之中的奔跑一樣。現在，更想打開雨傘。我們要籠罩深情的目光。

雨瀟瀟，瀟瀟雨。小雨下著，小雨一直下著……

九、一樹山茶花

山茶花又開了。紅紅的山茶花又開了。

不知不覺，山茶花開在了這個同樣的山坡。沒有告訴任何人，只告訴了夜晚與陽光。

冰雪降臨的時候，山茶樹忍受了痛苦，保持著開花的姿態。沒有開花，沒有沉重的紅，但我感悟了它的語言。它遲早會開口，向春天傾吐冬天的壓抑。

天又下著小雨。晴空之中，總有一些積雨雲。風是動詞，也是名詞。

當雨中的風吹來的時候，我看見山茶花開了。叢叢綠葉之上，一朵一朵大紅的花，親密地排列在一起。如果這個城市熄滅了燈光，山茶花會第一個站出來，照亮這個城市。我的眼睛在燃燒！我的心在燃燒！

微雨之中，光潔的路倒影著兩旁的樹，像清純的河，更像水墨畫。我恍惚之中，竟然不敢邁步。一不小心，我會成為水中魚、畫中彩。而山茶花開在遠遠的山坡，別具一格。

紅紅的山茶花開了！在這個平靜的夜晚，它點燃了我的眼淚！

花開花謝！開花是生命，不開花也是生命。我的根在哪裡？我的根在黑暗之中開花。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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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子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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