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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都過去了,我們都放下吧。」

當初我自人人云海之中獨獨看到你

如今我再將你好好的還回人海里

至此流年 各天涯

你我都是孤獨星球

愛上一個不愛我的你,像是在機場等一艘船。

2016年12月,丁淏說要來上海找我。我一大早趕去浦東機場接他,大風把我的頭髮吹得亂七八糟,身體在門口凍得瑟瑟發抖。

丁淏穿的比我還少,只在脖子上圍著一條灰白的圍巾,眼睛有點紅腫,似乎一晚上沒睡。

我很興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從接機口出來。是啊,這麼多年沒見了,怎麼可能不激動呢?

他從站口走出來的時候,剛看到我就把手上東西全部丟掉地上,奮不顧身地撲過來,滿眼都是淚水,我的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而後才反應過來,我把他抱得緊緊的,久久不肯放開,嘴裡不停說著:「沒事了,沒事了。」

那一刻,我好心疼眼前這脆弱的人兒啊。

丁淏是我初中的同學,當時室友有八個,他睡我上鋪。夏天的時候,天氣太熱,宿舍又沒有空調,壓根睡不著。

那個時候我和他經常跑去廁所的水龍頭下沖涼。有一次熱的實在受不了,我和他索性就搬張草席橫躺在廁所里,然後用一根皮管把水接到地上,那叫一個涼快,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睡到半夜突然被人叫醒,一看是查寢的阿姨。那時候我們就穿一褲衩,看到阿姨來了害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我還記得丁淏剛被叫醒的第一句話是:「我靠,做春夢都能夢到老女人,真服我自己了!」結果迎來阿姨一頓大罵,我卻在一旁笑到肚子疼。

還有一次阿姨來宿舍檢查衛生,宿舍里只剩我和丁淏留守,我在看電影,他穿一褲衩在玩星際大戰玩得萬分激動時,門口卻傳來追魂奪命的敲門聲:「同學,同學,同學……」

「啊……Die Die Die!!!」他敲打著鍵盤,憤怒地轉過頭去,「幹什麼!!」

「檢查衛生!」

「啊?等一下……」頓了一下,丁淏小聲問道:「那個,你能改天再來嗎?」

回答他的是拳頭加飛腿。

在我印象中丁淏一直都是這樣痞帥的性子,在機場看到他哭成狗樣,我瞬間就慌了。

我把他帶到附近的永和大王里找個偏僻的角落坐下,給他點了餐,讓他一邊吃東西,一邊講。我知道他愛吃,每次只要有好吃的,心情就會立馬變好。

「初中同學要聚會了。」

「是啊。馬上就要見到老朋友啦。怎麼了?」我愣了一下。

「他也會去吧。」

「誰?哦他啊,會去的。」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當時沒反應過來他為啥事這麼難過,現在我明白了。

「你說,這個時候我該回去嗎?」早晨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懶懶得照在他身上,剛好把他的臉色映得發白,冬日的太陽就是這樣,軟弱無力,一點溫度也沒有。

「再去見一面吧,都這麼多年沒見了,我也挺想他的。對了,還抽煙嗎?」我打開煙盒遞過去一根煙。我自己早已經不吸煙了,但今天還想陪他再吸一次。

「兩年前就戒了,不健康。」

可他還是接過了煙,打開火機點上,幽幽地吸上一口,但還沒吞下煙霧就全嗆出來了。

「吸不慣了,就不要吸了。」我想把煙從他手裡搶過來,但被他阻止了。

「我行的。」他靠在竹椅上,手裡拿著點燃的一支長長的細細的煙。煙在那纖細文弱的指間燃燒,不一會兒就雲霧繚繞了。淡藍色的煙霧裊裊上升,就像是那回憶的畫卷展現在眼前,等待著他的深思和肯定。

他的臉在煙霧中忽隱忽現,時而快樂,時而痛苦,更多的是深邃、慵懶和迷情。

那天丁淏跟我說了他和飛飛的事,故事很長很心酸,他說了很久很久,我只記得從機場出來的路上,計程車上,酒店裡,他一直斷斷續續地說著,沒有風也沒有酒,我卻依然聽得淚眼婆娑,像閣樓里的老貓。

「九年前,剛上初一的時候,我在班上碰上的第一個熟人就是程哥,因為興趣愛好相同,沒幾天我們就混到一起了。這小子身邊有一大群兄弟,最鐵的那個叫李雲飛,每次提起這個名字都會讓我想起小李飛刀,挺好奇的,但開學的時候那個傢伙姍姍來遲,直到開學了一周才照面。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說不出來的討厭,長得像個小痞子,又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和我說話好像很熟一樣,一來就評論班上女生的長相,我直覺地不喜歡他,看在程哥的面子上才沒跟他計較。

程哥這個人,性格大大咧咧的,看不慣別人作的樣子,又很喜歡裝逼,但我覺得他那套挺搞笑的,班上有很多女生喜歡他,他也經常會收到表白信,但卻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而李雲飛這個人呢,據說是個北方人,父母來南方工作,他才轉學來的。那個年紀,大家都有點年少輕狂,但是李雲飛就是血氣方剛得過剩了,加上魁梧的身材和一張還算湊合的臉蛋,除了成績一塌糊塗之外,在班裡混得也是風生水起,不管是情場還是戰場,都可謂春風得意,所向披靡啊。

可我就是不喜歡他,他的嘴很臟,每次開玩笑都是百無禁忌、天昏地暗,雖然程哥也很喜歡拿我開玩笑,不過嘛,程哥再怎麼瞎說我都覺得志同道合;但只要李雲飛開口我就覺得噁心,他那副唾沫橫飛的樣子,看著就讓人反胃,什麼已經得手了、那個女孩的胸有多大、腰有多細、皮膚有多白……絕對是亂吹!

有一次我們終於杠上了。我看見李雲飛跟我喜歡的一個女生勾結搭背,我氣不過衝上去就給了他一拳。結果我們就在教室外面干架了,程哥勸了我幾句,我嘗試冷靜下來,但是那小子卻跳起來罵我:『丁淏你神經病啊,有本事自己去追啊,跟老子到這裡鬧算什麼本事!是她自己看上我的,不然老子才不會喜歡呢!』

這句話一出口我就急了,我把程哥推到一邊,對著李雲飛猛撲過去,經過好一番惡戰,我們都掛了彩,連勸架的幾個人都誤中了拳頭。我那個時候比較瘦弱,打不過他,趁我疼得厲害他又騎到我身上把我整個人壓住猛捶了一頓,最後的結果不用說,他贏了,而我鼻青眼腫,還留了鼻血,簡直慘不忍睹。

當他心滿意足走開的時候,還不忘撂下狠話:『想贏我,沒門,這輩子都別想!』

聞風而來的老師看到我的樣子也嚇了一跳,連忙逼問我怎麼回事,我頂著『江湖事江湖了』的規矩說是自己摔的,這話當然不可能糊弄過去,但以年輕老師那點有限的智慧到底也無計可施。

我拒絕了程哥的攙扶,直接曠課回家,我以為會被老爸罵慘,就在小區里磨蹭了好久才進家門,老爸正在客廳里鼓搗著他的電腦,他看到我一身狼狽的樣子,居然破天荒沒有訓斥我。他一個人失落地靠在沙發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坐在客廳里好半天不說話。

直到我戰戰兢兢地準備回房時,他才回過神,輕輕地說了一句:『唉,先去洗個澡,然後自己去冰箱里拿冰塊敷一敷。』

我當時沒反應過來,順口接來一句:『哦。』

進房間的時候,我的餘光瞥見了牆上的日曆,2008年9月27日。

我突然醒悟過來老爸在難過什麼。

已經整整七年了。

那天老媽和老爸大吵了一架,我在房間里沒聽清他們說什麼,只聽到東西摔碎的聲音。等到跑去爸媽房間的時候,嚇了一跳,地上全是碎玻璃,衣櫃已經空了,老媽的衣服都不見了,床頭柜上的瓶瓶罐罐也消失得十分徹底。

那天老爸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一直在嘆氣。一個人獃獃地在房間里坐了一下午。

在老媽出走後的第八天,我們的生活就恢復了正常。只是老爸辭了工作,以後家裡的飯都是他做的,衛生也是他搞的,我們從不向對方提起此事,漸漸的它就成了我們父子之間的秘密,一個長在心上的疤,迅速陳舊,但只要一觸碰就會撕心裂肺。

打架那天晚上我看見老爸一個人悶在屋子裡聽歌,橘黃色的燈光打在臉上,顯得很蒼老,很疲憊。我不忍心了。

後來我漸漸地學乖了,在學校里和朋友相處得也越來越好,包括那個李雲飛。慢慢處下來,我發現也沒那麼討厭他了,他只不過是輕浮了點、囂張了點,沒事愛逗女生玩,愛抓女生的小辮子,其實程哥也有這個毛病,更何況……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除去直覺上的厭惡以後,我發現李雲飛還是很不錯的,我們三個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好朋友,每天形影不離。

要說老媽出走這件事,帶給我唯一的不同那就是我對女孩子開始有了畏懼。我覺得女生是一種神奇的動物,男人永遠也捉摸不透他們到底在想什麼。明明表面上看起來很高興,實際上心裡卻已經泛濫成災了,明明不喜歡你卻還表現得很親密,我覺得跟她們相處好累,慢慢地我對那些乾淨的面孔和柔軟的語調失去了往日的熱情,變得高冷起來。

11月的時候,我跟相處了兩個月的女生提了分手,她一定要我說出一個理由,我實在無法解釋,她人很好,很善良也很溫柔,但是我就是害怕和女生交往了,我最後只說了兩個字『膩了』,結果換來一個結實的耳光。還好她沒哭,不然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所謂的初戀就這麼草草地收場了,曾經目睹了身邊那麼多朋友分手後都哭得死去活來,我卻沒有任何遺憾或難過的感覺。或許,我並沒有真正地喜歡上她吧,又或許,我天生就是一個絕情的人,不知道如何去喜歡別人,除了對自己的朋友,我不知道該怎樣和女生相處。

但是男孩之間的友誼呢,也是一件說不清的事。有時候僅僅為了彼此的面子,都可以用命去搏,這些也是女孩子永遠也不可能真正明白的事兒。

有一次,我在給班上的一個女生講數學題,講到一半背後突然被人打了一拳,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個人打倒在地,眼鏡也摔壞了。

『你這他媽沒娘養的雜種,給老子滾蛋,我的女人你也敢碰!』打我的人是隔壁班的王虎,身材很魁梧,人在年級里是出了名的霸道。當時我整個人都懵圈了,家裡的事情我誰也沒說,唯一可能知道的人就是程哥了,因為我和他關係最好,他也去過我家裡好幾次。

我愣了幾分鐘,只聽見有人在打架,等我撿起破掉的眼鏡一看,才知道是李雲飛在為我出氣,王虎一顆牙齒都被打掉了,滿嘴的血。我真被他那樣子嚇到了。

事後,李雲飛被學校記過處分了,寫了檢討書,還在年級大會上被校長點名批評。

我在那段時間之後和程哥之間有了誤會,很長一段時間再沒理他。

那個時候,李雲飛的身影在我腦海里被無限放大,佔據了我整個青春期那些懵懂的時光。不知不覺中,歲月悄然流逝。

初二一次常規晚自習,程哥和李雲飛都翹掉了,我也習慣了。我們三個都不愛上晚自習,總是會找各種理由逃避掉。但那一次不一樣,成為了我孤獨命運的起點。

程哥突然跑到我身邊,輕聲地跟我說:『丁淏,你快去看看吧,飛飛他……唉,你到了就知道了。』我本來不想理他的,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把我手裡的筆扔掉,拽著我往廁所跑。

剛到那個臭氣熏天的地方,我就反胃。李雲飛坐在角落裡,頭靠著牆,地上全是空空的啤酒瓶和煙蒂,我去的時候他還在不停地往嘴裡灌酒。看到他這個樣子,一路上的不快立馬就煙消雲散了。

我心疼地叫喊著:『程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看他這樣子,還能怎麼回事?失戀了唄。』

『他一直暗戀著隔壁班上的一個女生,已經兩年了,暗地裡準備了很多禮物,但是一件都沒有送出去,昨天他跟女生表白了,得到的結果不說你也知道。』程哥嘆了口氣說。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是你看到這樣了啊。飛飛是有自尊的,他不會去糾纏別人,只會一個人喝悶酒。不過這樣子結束也是一件好事。』

『……是嗎?』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我不相信李雲飛那麼輕浮的一個人,會為了一個女孩子傷心成這樣?十四歲就認真?這也太早熟了吧?那他平時那副痞里痞氣的樣子都是假裝的咯?

當時我真的無法理解,現在回想起來,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和他很像,是同一類人。我也一直在偽裝,心底也藏有秘密,也曾故作平靜地告別了很重要的人。

『快起來,一個人躲在這兒偷喝算什麼英雄,走,我們去下館子。』我讓程哥幫忙把他拉起來,三個人去了一家小酒館。點了一隻羊肉火鍋,一箱啤酒,我們就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大概吃了一個多小時,李雲飛站了起來向我們走近,兩條手臂分別搭上我們的肩膀:「好朋友,夠義氣,我們出去走走吧。」

程哥一邊走一邊問他:「沒事兒了嗎?」

『沒事了,咱們……』他微笑著把我們摟得更緊了,『接著K歌去!』

『這還差不多。』程哥笑著撓他的癢。

而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因為我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前所未有的快。他手臂上傳來的溫度彷彿把我燙傷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心裡非常害怕,他的聲音明明和從前一樣,但又不再一樣,我的臉和耳根因此變得很熱,我想,我一定是感冒了。

程哥和他都很聰明,當即就發現了我不對勁,程哥不止一次偷偷問我是不是還在乎那天打架的事兒,是不是還在誤會是他把秘密說出去的,都過去兩年了,還耿耿於懷嗎?而李雲飛也不止一次當面堵我:『有什麼話就把它說開啊,藏在心裡什麼意思!』

每次他們問我,我都很緊張,也很無奈,我能說什麼?我能做什麼?在想了又想之後我只能告訴他們:「我沒事兒,就是莫名其妙的情緒有點低落……過兩天就好了。」

原本以為只是那晚我酒喝多了,可是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從未失眠的我居然睡不著了,我輾轉反側,反覆回想過去三年的事,才發現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

初一的時候,第一次看到李雲飛。

肩上斜挎著黑色的單肩包,穿著好看的白色T恤,挺直的脊背,柔和的眼神,整個輪廓在投射進門口的陽光里變得閃閃發亮。

他剛出現在教室里就有一堆女生驚呼,仰慕他。

他卻微笑著,來到我身邊,聲音清亮:同學,你身邊有人么。

沒有啊,不過馬上就有了。

我微笑著想。

原來我不是討厭他,而是無法接受那麼多人喜歡他。

第一次班委評選,他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我,用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口吻說,我要去競選班長了,以前沒當過,現在想嘗試一下。

嗯,好啊,我會投你一票的。

下課間隙,我奔波於所有好友中,要他們不要忘了給他投一票。

競選結果出來了,他毫無懸念地以最高票當選了班長。我看著他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說,以後要好好關照我這個副班長啊。他羞澀地繞繞頭。

我怎麼會告訴他,我花了多大勁才讓程哥不要去競選班長,因為在這之前,程哥做了六年的班長,而我也是在學生生涯里第一次做副班長。

第一次校運會上,他說要報名男子3000米長跑,我笑著跟他說:好啊,我陪你一起。

賽前的練習跑那麼漫長,每個早晨我都在微朦的天色中陪他一起跑過好幾條街,一直跑到呼吸困難、神智迷糊、全身虛脫,沒有耐力的身體一次次透支,心底反而獲得了一種麻木的安寧。

程哥曠了兩次課陪跑,但後來實在跑不動了就騎著單車跟在我們旁邊,一路上騷擾聲不絕於耳:你倆是有病嗎……休息一下行嗎?而我只是跑,一直跑,看不見終點的前方是我的目的地。

比賽那天,我一直跟在他後面,跑第五圈的時候,我已經被甩到隊伍末尾了,他在第七圈的時候也跌出了前三名,看他在前面氣喘吁吁,步伐沉重,大汗淋漓的樣子,我又咬緊牙關拚命堅持著。

這時,一向只播報比賽通知的廣播里突然出現了他的名字:男子3000米賽場,第一跑道的李雲飛,你給我聽好,你永遠是最棒的,第一隻能是你,沒得第一特么以後不要來見我。寂靜過後,全場嘩然。

在後面苦苦支撐的我看著他埋頭慢慢加速,超過了第三個,第二個……最終第一個跑過了終點線。迎接他的是洶湧的人群和震耳欲聾的歡呼尖叫。

從那以後他一直跟我吹噓,當年有個暗戀他的人在校運會的廣播里當眾為他加油。

我笑笑,他大概永遠也想像不到,賽前我把那張字條交給播音的妹子時他臉上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和他做了快兩年同桌,周圍的人不斷地換來換去,奇妙的是我們倆一直沒變過。

我知道他不喜歡上晚自習,不喜歡說話聲音細弱斯文的政治老師,只要是她督崗的自習課他都會沉沉睡去。我也不叫醒他,總是坐得端正,有意無意地留神窗口是否有老師查探的目光。

偶爾有動靜,便用身子斜靠過去遮住他趴著的身體,暗地裡用腳一蹬。看著睡意正濃的他驚慌失措地醒來,慌忙拿起書遮住嘴角濡濕的水漬時,感覺又好氣又好笑,卻總是不忍心責備。

我怎麼會忍心,政治老師的課無聊到我都能睡著。更何況他睡著的樣子那麼可愛,根本不忍心打攪。

這些瞬間我都好喜歡啊。

我知道這樣的感覺,再也無法用『感冒』來搪塞了。幾星期之後,我已經不能對上他的目光,因為我必定會臉紅,他接觸我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都會令我覺得局促和尷尬,跟他說每一句話我都能聽見自己雷鳴般的心跳……這一切讓我震驚恐懼得如同看到了世界末日,原來我不是感冒了,而是瘋了!

我對自己說——這不正常,你知道的!你不能這樣!你要跟以前一樣,他是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不要再發瘋了!就算是裝,你也得裝下去!

偽裝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難,早已經習慣。只要心跳聲不被聽見,臉紅也可以剋制住。在那麼多朋友面前我表現得開朗,一如既往地開玩笑、說髒話,那些時刻我都幾乎忘掉自己是不正常的人了。面對他的時候,我也努力剋制自己,不讓眼神飄移,說話的時候也盡量表現得平靜自若,雖然我手心一直在嘖嘖地冒著冷汗。

時間,是多麼奇妙的東西,它可以將偽裝變成習慣,也可以把恐懼消洱於無形。

日復一日與自己作戰,我漸漸接受了殘酷的事實,我贏不了心底罪惡的魔鬼,所以不得不承認我真的喜歡他,一個與我同性別的人。

我不再逃避了,在別人面前我已經裝夠了,不想再欺騙自己。

他生日,我和程哥陪他一起過的。

那晚他和程哥都喝得爛醉,我卻只敢微醺。

一次考完試下大雨,忘記帶傘了,怕是要淋成落湯雞回去。算了,淋淋雨也好,誰讓自己這麼不長記性呢。

猛然一雙熟悉的手出現在我肩上,他幫我撐著傘,我倆在雨里奔走的時候,他還不停地把雨傘往我這邊送,結果自己的右臂全濕透了。

每次去小賣部,我都讓他幫我帶吃的,他從沒有拒絕過。

有次我生病了,趴在桌子上特別難受,什麼也吃不下。他就翹課跑去學校外面那家糖水粥鋪幫我買最愛的皮蛋瘦肉粥,帶回來看著我吃下去。

這些瞬間,我都好喜歡他,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後來他半夜跑去女生宿舍和一女生告白,也許是成功了,那段時間再沒有幫我買過零食,也沒幫我打過傘了。

課間的時候,他的座位常常空著,我一個人望著他的位置發獃。

他上課也不和我說話了,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冷漠的樣子,持續了很久。

某天晚上,他喝醉了,吐得昏天黑地。我沒怎麼照顧過別人,以前這些事都是程哥做的,可是那晚他不在。我在某度上搜了半天,怎麼照顧喝醉酒的人。

聞醋、喝牛奶、喝檸檬汁,我一一試過去,效果都不大,某度就是喜歡騙人。

他吐得滿地都是,身上一股酸臭味,嘴裡還咿咿呀呀的,聲音沙啞難聽。

可就是這樣的他,我也很喜歡啊。

我正準備把他挪回宿舍,電話突然來了。上面顯示:老婆。

我咯噔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傻瓜飛,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分手了就不要再聯繫了,我會刪了你電話的,你也刪了我的,就這樣吧。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一句,嘟的一聲電話就掛了。我怕他醒來看到會難過,偷偷幫他刪掉了通話記錄,還有她的聯繫方式。

他睡著的時候實在是太重了,伺候了他一晚,總算把他弄睡下了,我可累癱了,就在他床邊趴著睡了一晚。

早上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他的被子,挺暖和的。

媽的,累了一晚,值了。

臨近初三的那個晚上,他突然收拾好了書,告訴我,他申請換了座位。

原因是他覺得坐在第一排會督促自己好好學習。

我當時一肚子氣,你特么不早告訴我,我也可以申請換去第一排啊!

結果他說不行,我們兩個太熟悉,總有太多的話要講,我們兩個坐一起會做很多與學習無關的事情。

我無言以對。

我默默地幫他搬了書,坐到了第一排中間的位置。我的新同桌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溫柔體貼,又很大方。我如果一晚上沒和她說話,她會問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是不舒服啊,可是我該怎麼跟她解釋呢?

初三了,他突然從寢室搬了出去,在學校外面租了一間房,聽說每晚都學到十二點半,早上又很早來學校自習。

他像是突然從我生活中剝離了出去,關於他的一切就只剩下講台下面那個坐姿端正的身影。上政治課的時候,我偷偷瞄了一眼,發現他總是很專註的樣子,還時不時趴在講台上和老師討論問題,在教室後面我都能聽見老師給他解答問題時那耐心的聲音,我揉了揉眼睛,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

我依然在教室學到很晚再回宿舍,可是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了。

他走了以後,我才發現原來小賣部的那些串串、涼皮,無論是熱的還是冷的奶茶,都是沒有我想像中那麼讓我喜愛的。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每天拚命刷題考試,是可以讓人麻木的。

在堆成山的書本面前,在浩瀚的題海里,在無數紅色的勾勾叉叉中,在一張又一張的排名表前,很多事情似乎都變得不重要了。

看著排名表上他的名次不斷地上升,班主任總是對他笑逐顏開,在班會總結時每次都要點名表揚他。他也總結了很多經驗供大家學習,上課認真聽講,課後努力複習,自習課不睡覺,少說話,多做題,經常與老師溝通交流。

簡單而樸素,但是卻越來越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他了。

有一次我給他買了杯奶茶祝賀他,他抬起頭看了看我,笑著說:那都得感謝你啊。

我錯愕地望著他,他同桌也直直地望著我。

我明明什麼也沒做啊,明明……啊,原來,原來我什麼也不用做,淡出他的世界,不打擾他,就是對他最大的支持與幫助。

好。

2010年三十的晚上十二點半,程哥才打來電話:新年快樂!

外面鋪天蓋地的鞭炮聲使我耳膜嗡嗡作響,他怎麼突然變笨了?除了李雲飛和他,別的朋友早已打過賀歲的電話。

我幾乎是大叫著說出了同樣的四個字,程哥在那邊「嘿嘿」怪笑,我這才醒悟過來:你這傢伙!故意整我!

陪老爸看完春節聯歡晚會後,我就上床了,但是一直睡不著。

凌晨兩點,我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給李雲飛打個電話時,電話突然響了。我等待了整晚的聲音從彼端清晰的傳來:『睡了嗎?』

『還沒呢……你也沒睡啊?』

『……睡不著,在街上走走,我們聊聊吧。』他的音調很低沉,聽起來像一個大人。

『嗯。』

『其實……也沒什麼好聊的,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說吧,隨便什麼都行。』

『……哦,忘了跟你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傻傻的回應他,無數不敢說出的話都堵在胸口。

『……丁淏,你心裡是不是有事兒?我老覺得你挺不對勁的。』

『……那你心裡也有事兒吧?還想著她?』

『額,被你看穿了?你比我厲害啊。』用玩笑似的口吻輕輕帶過,他若無其事繼續開口:『說說你的事,到底怎麼了?』

『我沒事啊,可能……快要畢業了,有些捨不得吧。」我只能隨便找個借口隱藏心中的秘密。

『只是畢個業而已,又不會死。現在通訊這麼發達,想我了可以打電話啊。』聽到他平淡地說著,我突然好想哭。

『臭流氓,不要臉,誰說想你了啊。』電話那頭的他被我逗得一陣大笑。

『你這話我可不相信,不想我你還能想誰啊,可以啊……」語聲稍作停頓,我聽到清脆的一響,好像是出自他那個鋼音的打火機,我也很自然地掏出了藏在枕頭下的煙盒和打火機。

剛吐出一口煙霧,他的聲音便再度傳來:『……你也在抽?』

『嗯。』

『那……咱們接著聊,說到哪兒了?哦,畢業的事你別想太多,有空就來找我們玩。』

『……知道了,我會的。』

『你話這麼少,是不是想睡了?』

『……沒有啊,我精神好得很,熬通宵都沒問題。』

聊著聊著,我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真奇怪,一段時間沒見就挺想你的。』

我的神經『咯噔』一下瞬間短路,明知道他不會有別的意思,還是忍不住開始亂想一通,沉默了半分鐘之後我找到自己的聲音,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調侃起他:

『……呵呵,這麼肉麻啊,我都快暈了……』

『別暈啊,還有更肉麻的,想不想聽?』

『當然……不想!』

接下來的一整晚我都無法入睡,翻來覆去回味他那句話的音調和節奏,同時不斷告誡自己:別再想了,不準再想了!

我將一支煙抽出來,一隻手垂直將煙身輕輕地捉住,在另一隻手的大拇指指甲蓋上狠狠地點上幾下,然後用舌頭將煙支的一端舔一圈,這才用火機將舔濕的那端點著,深深地吸上一口,把嘴裡的那口煙一股腦全吞到了肚子里,好像幾輩子沒過抽煙似的,等憋不住了才將肚子里殘餘的煙霧吐了出來。

再吸上一口,煙氣剛從嘴裡吐出來,又從鼻子里進去了,到肺子里轉了一圈又吐出來了,有時候還能看到一個個圓圓的煙圈。

體會著尼古丁在肺泡上穿梭的感覺,像那翻滾的浪潮,平緩的沙灘,情慾的峰巔,絕美的谷底。雖然有點嗆,但是身體那種軟綿綿又沉甸甸的感覺,像是每踏出一步身體都會往地底陷落。

我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麼那麼愛抽煙了。這種眩暈著下墜的感覺,很累也很舒服。

扔在易拉罐里的煙蒂迅速累積,漆黑的房間里每隔一會兒就會閃爍起微亮的紅光,秘密的燃燒持續地重複著,最終也只剩下一小堆灰燼。

男人的一生有著無數的別離,像那一隻又一隻的香煙。有的剛剛點燃,有的只抽一點,有的燃其大半。但能伴其終生的少之又少。

那晚什麼時候睡著的我已經記不清了,醒來的時候記得做了個夢:老媽正在廚房裡做菜,我一個勁兒只管吃,惹得她火冒三丈:『馬上就可以吃飯了,還偷吃什麼啊!快出去!』

我則痞痞地笑著大叫:『就是要偷吃!爸!快來幫我的忙!老媽發脾氣了!』

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就像跟普通家庭的生活一樣,只不過那樣的日子我是不可能再體會了,就象過去那個無知又快樂的我,已經徹底的消失。

中考倒計時一頁頁被撕掉,校園裡的白樺黃了又綠了,在明亮的窗外窸窸窣窣地抖動,盤虯卧龍的枝丫將陽光折射得斑駁陸離,而後又被教室的窗欞切割成規則的形狀,撒落在貼滿了標準答案和中考信息的白色牆壁上。

又一年蟬鳴聲鋪天蓋地地充斥著校園,白色T恤在風扇的吹動下隨翻飛的試卷和書頁一起不安分地鼓動著。汗漬從額頭落下,皮膚被紙巾擦得生疼。靜靜停在教學樓下的自行車,座墊被烤得好燙。天真無知的蜻蜓懵懂地停在窗台上,很快又索然無味地離去。

久違的中考終於姍姍來臨。

我就這樣坐在教室的書桌前,大腦彷彿長滿了肌肉一般,在和手指一樣的機械記憶中迅速完成了整場中考的洗禮。

在踏出考場的那一刻,並沒有如預想的那麼輕鬆。我一個人繞著校園裡慢慢地逛,突然看見教學樓前,一棵紫玉蘭和一棵白玉蘭交相輝映,它們花開的那麼大氣、那麼霸道,又那麼氣勢磅礴。花兒的香味也是極特別,淡淡的,清清的,幽幽的,若有若無,飄飄渺渺。你只能遠遠地感受到香味的存在,絕不濃烈,決不嬌艷,走近了就聞不到了。是啊,只是那麼清純而悠遠。

忽然明白,他也是一樣呢,時刻散發著迷人的味道,卻只能遠遠地欣賞,不可靠近,更不能觸碰。

也許我該放下了。」

「故事說完了嗎?真的好長啊。」聽到後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成什麼樣子了。

笑了哭,哭了笑。聽得人都這樣,丁淏那幾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啊?

「還沒講完呢,程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啊。」

我眼神掃視了一下他的頭髮,順著視線看到他的眼睛,充滿了血絲,我拍了拍他肩膀,笑著跟他說:

「怎麼會呢。繼續說,我愛聽。」

「後來,我們沒有再聯繫了。李雲飛去了縣城的一中,我去了省一級重點高中。從此越走越遠了。

聽說,他在高中談了好幾任女朋友,但是一次比一次心累。我想他也快要厭倦了吧。

最長的一次,他談了兩年半,那段時間我忍住一次都沒有聯繫他。

本以為他們會堅持到大學,可是沒想到最後女生還是劈腿了。

高考結束那天,我以為會如釋重負。可是想像中的歡呼尖叫,全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木然地隨著人潮一起搬東西,扔東西,然後慢慢挪回宿舍。

那天下雨了。以前聽人說所有的高考都是會下雨的,因為上天為了沖刷掉考生積累了三年的壓抑與憂鬱。

當天傍晚,我忍不住去他學校找了他。

遠處我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托著一大堆書走在林蔭道上。我飛奔過去,他看見我撲過去,臉上一陣激動,甩掉了手裡的書和傘,我們擁抱,尖叫,歡呼,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的小飛飛又回來了,或者,他從未離開過。

這幾年來的壓抑彷彿積蓄已久的洪水終於開了一個突破口,一瀉千里,把所有的擔憂和懼怕衝擊得七零八落。

那是我們第一次擁抱,熱烈而真摯,踏實而溫暖。

我跟他說:李雲飛,你知道嗎,我一直以來都很……

還沒等我說出口,他立馬打斷說: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把我當成最好的兄弟。嗯,我們說好,你以後一定要當我的伴郎哦。

誰他媽的要當你的伴郎,我就是喜歡你啊。

可是我還是把這些話吞進了肚子里,既然他不想聽,那就讓它們都爛在心裡吧。

後來的後來,我在南京念大學,他在成都,程哥去了上海。

我們三個都很少再聯繫了。

最近一次聽到李雲飛的消息,他要回來參加初中同學聚會。

五年了,是該聚一聚了。」

「對啊,畢業時候大家約好了的。那你這次也會去吧?」我看見丁淏已經逐漸平靜下來了,也許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安慰吧,他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畢竟有些故事爛在心裡的時間久了,不拿出來晒晒太陽,是會發臭的。

「我還想再看他一眼,就一眼,我就滿足了。我會放下的。」丁淏喝了一口手裡的茶。

「都涼了,我給你重新換一杯吧。」

「不用了,我喜歡冷茶的味道,澀澀的,和我們的青春一樣。」

「哦對了,我和他到現在也只有一張畢業合照,程哥,趁這次大家都回去,一起再照一張吧。」

「好啊。」

聊完以後,丁淏在酒店睡了一晚第二天就飛回南京了,機票來的時候就是訂好的。

把他送上飛機,我就在機場里閑逛。

飛機就要起飛,手機關機的前一刻,我看見他在朋友圈更新了一條簽名:

「愛一個不愛我的你,就像在機場等一艘船。」

那一瞬間,我又想起了很多往事,忍不住落淚了。

算了,都過去了,我們都放下吧。

-END-

文章有點長,

堅持看完的你一定很孤單吧。

沒事,我們都一樣。

今日作者

汪子皓,大學生

愛動漫,愛旅行,愛攝影

人工呆,自然萌,偽文藝,真逗逼

我的世界只剩我和我的節操了

就醬

新浪微博:@Rizwan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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