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達之死，是諸葛亮借刀殺人的嗎？

文 李坤

三國時期，司馬懿攻滅孟達之戰可謂是中國古代軍事史上一次經典的快速反應戰役。

孟達準備降蜀時，曾經寫信給諸葛亮，認為司馬懿駐紮的宛城（今河南南陽）距離首都洛陽八百里，距離自己所在地新城郡（今湖北省房縣）一千二百里，聽到自己起兵的消息，上書皇帝，詔書詢問，再上奏解釋，往返最快需要一個月時間。那時，城壘已固，各軍已備，加之新城地勢險要，司馬懿必定不會親自出征，至於其他人皆不放在眼裡。

孟達準備起事的時候，司馬懿得到消息，寫信給孟達，表示對其深信不疑，使得孟達猶豫不決，司馬懿則立即出動大軍。（司馬懿這一手在之後王凌叛亂之時也玩過，得心應手，效果極佳）

司馬懿帳下諸將認為，孟達已經與吳、蜀勾結，應該繼續觀察，再做決斷。司馬懿說：「達無信義，此其相疑之時也，當及其未定促決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

孟達寫信給諸葛亮：「吾舉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吳、蜀各派偏將率領援軍向西城安橋、木闌塞援救孟達，司馬懿分諸將以拒之。

魏軍猛烈攻擊十六日，孟達的外甥鄧賢和部將李輔開城投降，孟達被殺。

孟達與法正都是扶風人，少年時一同入蜀，投效劉璋。建安十六年，劉璋派法正、孟達各率兩千部曲（私人軍隊），赴荊州迎劉備入蜀，所以法正和孟達應是蜀中第一批向劉備效忠的人士。劉備得益州，以孟達為宜都太守。劉備稱漢中王，命孟達率四千部曲從秭歸攻下房陵，又「陰恐達難獨任」，派遣義子劉封率軍與孟達會師於上庸（今湖北省竹山縣），統率孟達之軍。原上庸太守申耽降蜀，仍為上庸太守，其弟申儀為西城（今陝西省安康市）太守。

關羽攻襄樊，曾命劉封、孟達派兵相助，二人沒有應命。關羽兵敗授首後，劉封凌辱孟達，奪孟達鼓吹，孟達率四千部曲投降曹丕。

《資治通鑒》稱孟達「有容止才觀」，曹丕很喜愛他，與他同乘御車，任命孟達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平陽亭侯，合併房陵、上庸、西城三郡為新城，委任孟達為新城太守，將魏蜀吳交界的西南重任賦予孟達。

曹丕命夏侯尚、徐晃會同孟達，進攻劉封。上庸太守申耽降魏，劉封敗回成都。

諸葛亮顧忌劉封勇猛，而劉禪已經長成，為漢中王太子，生怕劉封將來「易世難御」，勸劉備賜劉封死。

曹丕去世，與孟達情誼頗深的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尚書令桓階也先後離世，孟達不自安。諸葛亮「聞而誘之」（《三國志.魏書.明帝紀》稱諸葛亮「陰欲誘達，數書招之，達與相報答」），與孟達頻繁通信，孟達表示準備歸蜀，結果司馬懿星夜兼程，迅雷一擊，孟達身死。

司馬懿行動迅速果斷，是得到了孟達即將叛亂的確切消息。那麼，是誰向司馬懿提供了準確情報呢？《資治通鑒》說，孟達素來與曹魏的魏興太守申儀不睦，申儀「密告之」。

那麼，申儀是如何知道孟達歸蜀的事情呢？《晉書.宣帝紀》（宣帝即司馬懿）記載：（孟達）連吳固蜀，潛圖中國。蜀相諸葛亮惡其反覆，又慮其為患。達與魏興太守申儀有隙，亮欲促其事，乃遣郭模詐降過儀，因漏泄其謀。達聞其謀漏泄，將舉兵。帝恐達速發，乃以書喻之曰：「……模之所言，非小事也，亮豈輕之而令宣露？此殆易知耳。」

《太平預覽》卷三五九引《戰略》（西晉司馬彪著）：太和元年諸葛亮從成都到漢中，達又欲應亮，遺亮玉玦、織成、障汗、蘇合香。亮使郭模詐降，過魏興，太守申儀與達有隙。模語儀，亮言玉玦者已決，織成者言謀已成，蘇合香者言事已合。

是諸葛亮故意泄露了孟達意欲歸蜀的消息？

三國時期，以蜀漢地域最小，人口最少。孟達來降，正是擴大地盤，增加人口的大好時機，孟達部曲四千餘家，更是一支可觀的軍事力量。諸葛亮聽說孟達欲降，「陰欲誘達，數書招之」，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與期盼，怎麼會故意泄露而致事敗？

在《劉備託孤》一文中，我說到了李嚴作為舊人代表，「亮正嚴副」，以尚書令與諸葛亮一同接受遺詔，為中都護統內外軍事。因為蜀漢政權最主要的是劉備帶入蜀中的荊襄人士與劉璋在蜀中本土人士之間的矛盾，這是劉備死前必須解決的問題。李嚴，正是蜀中舊人的代表。

李嚴與孟達友善，在諸葛亮「陰欲誘達」時，李嚴也曾現身說法，寫信給孟達：「吾與孔明俱受寄託，憂責深重，思得良伴」，表明自己在蜀中位高權重，很盼望孟達歸來。

諸葛亮寫信給孟達：「部分如流，趨舍罔滯，正方（李嚴）性也。」稱讚李嚴高明的執政能力，也表示了自己對李嚴的信任，這是向孟達表示，李嚴與孟達皆屬蜀中舊人，孟達若能歸蜀，必受重用。

李嚴寫信給孟達和諸葛亮稱讚李嚴，是在蜀漢劉禪建興五年（公元227年）的事。這一年，諸葛亮出兵漢中，李嚴負責戰場督運，從永安（即白帝城，今重慶奉節縣）移鎮江州（今重慶），諸葛亮派遣與趙雲齊名的陳到接防永安。

在之前的建興四年，諸葛亮在漢中準備伐魏，調李嚴率軍鎮守漢中、李嚴「窮難縱橫，無有來意」，並且提出「以五郡為巴州刺史」，並築江州大城以自固，欲鞏固與成都的分陝之勢，以後更要求開府，欲與諸葛亮分庭抗禮。

建興六年，司馬懿平孟達。

建興八年，諸葛亮征涼州，打算令李嚴主督漢中，李嚴提出開府，諸葛亮以李嚴為中都護「主督漢中」，並以李嚴之子李豐為江州都督，表示江州仍在李嚴之手。李嚴離開長期盤踞的江州至漢中，處於諸葛亮監控之下。

建興九年，諸葛亮上表請求廢徙李嚴，原因非常奇怪。諸葛亮稱李嚴糧草供應不上，假借劉禪名義說糧草不濟，讓諸葛亮退軍，諸葛亮退軍後，李嚴又來信指責諸葛亮為何糧食充足卻要退軍，還上表劉禪稱諸葛亮退軍是為了誘敵。

匪夷所思！

這種一經對質立刻就會被揭穿的愚蠢伎倆，怎麼會出自一位公認才幹卓越的人之手？

李嚴被廢，諸葛亮立即「奪平子豐兵，以為從事中郎，與長史蔣琬共知居府事」，江州大權落入諸葛亮之手。

孟達欲以房陵、上庸、西城三郡之地降蜀，正準備北伐的諸葛亮自然是意外之喜，與孟達書信往來，為孟達降魏鳴冤叫屈：「嗚呼孟子，斯實劉封侵凌足下，以傷先帝待士之義」，表現出一片熱忱，這是建興四年的事。

但是，隨著李嚴與諸葛亮矛盾加深，孟達的歸蜀勢必成為諸葛亮必須解決的問題。孟達與李嚴同屬蜀中舊人，在蜀中頗有號召力，而且孟達有四千部曲，李嚴常年盤踞江州，樹大根深，如再有孟達為助力，必然尾大不掉。

蜀政最大的隱憂正是新人與舊人的矛盾，這是迫在眉睫且必須直面的第一等大事，在第一等大事面前，其他都是小事。李嚴必須解決，欲解決李嚴問題，必先解決孟達。解決掉孟達，就打掉了李嚴的強力外援，有助於迅速解決李嚴問題。

所以孟達不得不死。回顧孟達與李嚴先後被解決的整個事件，諸葛亮的心機隱約可見。

《費詩傳》曰：「亮亦以達無誠款之心，故不救助也」。諸葛亮只是派了一名偏將救援，領兵將領籍籍無名，可見諸葛亮對孟達的態度，不但不奮力相救，簡直是欲促其敗死。

劉封凌辱孟達，使孟達降魏，孟達在發布的《辭先主表》中，自比史上有功而遭疑忌的伍子胥、樂毅、蒙恬。劉備殺劉封，固然有劉禪為太子則劉封地位見疑的因素，另一個原因就是殺掉新人劉封，可以安撫蜀中舊人之心。

而孟達歸蜀，必須圍繞著解決李嚴這一大前提而進行。隨著步驟逐漸深入，諸葛亮對孟達也從熱切盼歸變成不得不棄，再變成促其敗死。

《三國志.魏書.劉曄傳》說孟達「恃才好術」，《晉書.宣帝紀》稱孟達「言行傾巧」，說明孟達富於機謀。他在三國爭雄的時候，以四千部曲盤踞在三國交界之處多年，更說明其在亂世生存的本領，確有過人之處。

只是，這樣首鼠兩端叛降不定，未免反覆難養，事到臨頭，竟為雙方所賣，不由令人嘆息。

孔明既棄孟達已如敝履，仲達則聞弦歌而知雅意。孟達雖「巧」，但在當世兩大高手卧龍與冢虎聯手一擊之下，也只有死路一條。

只是孟達不會想到，堂堂正正的諸葛亮，竟然也會借刀殺人！諸葛亮誘其歸蜀時，書信中「依依東望，故遣有書」，更像是對孟達無情的嘲諷。

（本書內容多出自田餘慶先生《秦漢魏晉史探微》一書）

往期經典回顧

責編：五月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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