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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林:「時」無所「尚」,故有時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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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人民日報》2017年5月19日,刊出時文章標題為《何為時尚之「尚」》。感謝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婁林老師授權「先進」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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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義而言的時尚,是每個時代皆有的風潮,只是形成時風的思想根由很少有人追問。這近似於《禮記》中所言的民風民俗,或者柏拉圖筆下的時代風氣,就此而言,當然代有時尚。但今日所謂時尚,其意蘊則頗為狹窄,更多指衣飾形容等形之於外的個性體現,並因此而形成某種潮流。二者的區別在於,廣義的時尚更接近一種事實描述——風尚純樸或世風澆薄,狹義的時尚卻有著特定獨特的內涵,後者雖然千變萬化,似乎無跡可查,卻有著非常具體的特定指向。我們不妨直言:狹義的時尚只是一種現代生活方式的體現。因此,理解時下何謂時尚,關鍵在於理解這種特定內涵,並由此深入,剖開「時尚」面具之下的思想軌跡。

時尚與現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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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義的時尚是現代生活這條河流之上的浮華風潮。某些特殊的個人對自身形態非常滿足,令許多人爭而效仿,從而形成時尚。此中有悖論存焉:模仿者的盲目模仿是一種毫無個性的行為,但模仿的對象卻是獨具特徵的個性。模仿者未必不懂得這種悖論,他們所以樂此不疲,根本的誘惑是他們試圖通過這種模仿形成的時尚,獲得一種令人舒適的自我滿足和幻覺。西方現代以來形成的時尚觀事實上與人的品性或者美好並無本質關聯,根本上以身體的外在形象為主。但這不是問題的要害。時尚所裹挾的眾人在參與中得到的舒適感才是根本的精神動力。這種舒適感不難理解:其一,現代社會瓦解了傳統的偉大和崇高,甚至瓦解了偉大和崇高本身,那麼現代人要獲得的就不再是偉大和崇高,只能是個體的舒適;其二,這種舒適必然指向自身瑣碎卻毫無偉大渴望的身體幸福。這是什麼呢?當前有個著名而庸俗的概念可與之對應:小確幸。如果我們的時代以這種「幸福」觀為指引,所引至的方向,大約會如《晏子春秋》中所言:「及其衰也,身安逸樂……離散百姓,危覆社稷。」所謂「離散百姓」,並非字面意義上的顛沛流離,而是人們只關注一己私利而導致的社會人心的離散。

但是,我們要進一步審視的問題是:日常生活中的「許多人」,為什麼希望成為非常獨特的「一個人」?這個令現代的時尚觀得以形成的思想觀念何來?這在思想史上並非難題。義大利文藝復興所稱頌的「個人的發展」,或「個人的發現」,就是這個思想的源頭。文藝復興只是一個開端。開端意味著這種「個人」必須要在哲學和政治生活形態上得到雙重的發展和豐富,這個過程在西方思想史上通常稱之為「現代性」逐漸展開的過程。然而,成為個人容易,成為偉大的個人卻不容易,這需要偉大的擔當和經年累月的辛勞。這種「個人的發現」的意圖未必不好,但它忽略了生活自身的艱辛和複雜,尤其複雜的是,它令每個人都生起成為獨特個體之心,卻忘記了告訴他們什麼才是真正的個體。個體從來是與共同體密切相關,西方傳統亦作如是觀。比如現代人耳熟能詳的「自由」,在荷馬史詩里卻有著不同的含義。一個人只有與其國家同在,才是自由的人,一個故國淪亡的人是不自由的。如果以中華歷史為例,自由的人是歷代為中華文明作出貢獻的有名或無名者——孔子、司馬遷或者人民英雄紀念碑上的無名英雄,而不是孜孜於個人利益的人,遑論以服飾為尚之人。

人民英雄紀念碑

這就是問題的第三個層次:西方這場現代思想的形成,是一次古今思想的斷裂。而導致這種斷裂的根本,是那些極為聰明的現代哲人的思想。這裡有一個由表及裡的鏈條。時尚的流行與膚淺,我們當然常常見到,但時尚的潮流的根基通常來自於某種「藝術」潮流;不過,無論如何名目的現代藝術,其根底都是某種現代哲學,比如達·芬奇背後是現代自然科學和自然哲學的興起,藝術家瓦格納只是哲人叔本華的僕從——而叔本華的思想根源則是康德。我們不妨以一個比喻形容:河流。人間社會風潮如同河流所向,但決定河流名稱及其流向的,依舊是那些思考最為徹底的哲人。當我們思考時尚這個社會現象時,必須探究到最深處的根基,而不能僅僅停留於時尚這個河流泡沫之上。既然今日我們所身處的這條河流之上,時尚一類的泡沫如此浮泛陸離,我們自然會進一步追問:是不是這條河流本身就有問題呢?

時尚與美好生活

如此,時尚就不再是一個細碎的文化問題,而與我們生活的本質和品質有關。用古人的話語來說,這與我們是否追求美好的生活有關,但美好的生活從來不是一個人的舞蹈,而與我們所生活其中的人們息息相關。這其實是現代人不愛使用的詞語:道德。道德當然不是單純的道德訓誡,而是對美好與否的真正感受,並進而形成生活的良好秩序。選擇成為時尚之人,就必然會影響到一個人對生活的選擇。對於日常生活而言,擁有所謂外在的獨特個性,是否是一種美好,是否有益於生活的秩序仍然是有疑問的,更何況這種追求本身還來自一種現代啟蒙的誘導。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希望自己變得更加美好,而不是為了穿著更為時尚。

我們漸漸觸及到內核,即便是如此現代的世界,根本的問題仍舊是:我們崇尚怎樣的生活,以為怎樣的生活才美好。現代哲學興起的啟蒙及其時尚表象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未必優於傳統的回答。這才是「尚」的根本含義,尊尚美好。中國古代最早的經典《尚書》本名為《書》,所以增加一個「尚」字,原因很簡單:「加尚以尊之」,這是對《尚書》中傳達的生活秩序的尊崇。因此,我們應該崇尚真正的美好,並以之作為自己生活的指引。這才是「尚」的應有之義。孔子曾經讚揚自己的學生南宮适,「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尊尚美德而成君子,古人便是以成為君子為人生的目標。進而言之,「尚德」就是一個政治秩序是否優良的標誌。

「萬世師表」:對於永恆的追求

《詩經》里說「人之好我,示我周行」,真正的善待,是把我引向美好,這何其透徹而簡單。

但是,人總會經歷不同的境遇,處於不同的時代,倘若身逢並不幸運的時候,又如何堅持孔子所說「尚德」呢?「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時的真正蘊含或在於此。即便時移世易,但此間終究有不變的東西。《周易》中不少卦有「時義大矣」的讚詞,其中最典型者莫若蹇卦。蹇字本意是跛足,引申為困苦之意。蹇卦說:「難也,險在前也」,但《象傳》解釋的卻充滿生機,逢此蹇難之時,「君子以反身修德」,正是險阻窘迫的時候,君子更應該返回自身,砥礪自我的德行,因此君子尚德的志向不會因時而變,不會更動自己高貴的追求。成為君子如此之難,甚至連孔子都說「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感嘆自己所為並不足夠。這裡只有對真正美好的崇尚,而沒有時代的差異。傳統文化中對於某種永恆的追求,自然與現代所謂「時尚」完全相反。

正因為這樣試圖成為君子之人的存在,才會真正形成一種良好的風氣,這就是開篇所提到的民風。這是「尚」字意義上的時尚。良好民風的形成,端賴於此。這也是孔子「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的含義。君子如同風,風有足夠的力量,才能壓服人心恣肆的野草。這個比喻頗為精妙,野草只能壓服,不能根除。風而化之是人心養育最好的方式,而非智性的啟蒙,便如杜甫所言,「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漢書》里記載漢武帝時移易民風的方法,即「令二千石舉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風易俗也。」舉薦孝廉有德的人,民眾便會尊崇有德的人,也希望自己能朝向美德。武帝時未必完全做到詔書中的做法,但其中的精神則與孔子無二。

因此,我們可以粗淺地說,「時」無所「尚」,故有時尚;一個時代若不懂得崇尚真正的美好,就很可能為某種浮泛的時尚所惑。我們已經知道,這種時尚是現代啟蒙哲學構造的現代生活的浮華形式,明乎此,我們或許應該具備了某種能力,可以對時尚及其背後更深刻的東西保持「祛魅」,轉而重新理解傳統文化中恆久的美好——這或許就是一種文化復興。意識到這一點,則是復興的開始。

(配圖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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