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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勇聰:《熱血》第一、二部分

中年原創微刊第823期

作 者:吳勇聰

編輯:雪悅雨桐

1

(長篇小說節選 第一部分)

小艾來到風雨橋上,三月,百龍河兩岸的柳樹已經掛滿了柳條。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節氣了,是小雨還是驚蟄。

百龍河,傳說河裡有一百條龍。這些龍都是四海龍王的子女,但沒有什麼才能,所以被貶到這裡來了。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麼,河裡的龍都不見了。有人說,它們被玉帝剿殺了,有人說它們變成了蟒蛇,游到了亞馬遜河……反正,小艾都不信。這世間沒有龍,她相信科學。

可是,這滿樹迎風招搖的柳條,還真像是縮小版的龍。想到河流兩岸到處是龍在風中搖曳,她就有點不自在,多不自由多不人道啊。

「嗨,美女!」

正想著,不知何時,身邊來了一位男子。

那男子長相不錯,但嘴唇右上角卻突兀地扎著一隻金色圓環,身材不錯,性感的背心卻蓋不住滿身的玫瑰花文身。

「一個人啊?」

「你誰啊?」

「帥哥啊。你不認識我嗎?我是百龍河流域第一帥哥,你可以叫我百龍子,一百兩百的百,百龍河的百。」

「我識字。」小艾說,「而且數學不錯,二百五的百,對嗎?」

百龍子笑著,以食指颳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有個性,我喜歡。」

「呵呵——」小艾冷笑一聲,搖了一搖頭,秀髮隨風飄散開來,烏黑亮麗的髮絲剛好撫到了百龍子下頜,百龍子舌頭一卷,把她的頭髮咬住了。

「你沒病吧。」小艾感覺到頭髮被卷扯,左手捋了一下頭髮,同時轉身怒視著百龍子。

「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啊。」百龍子收斂了笑容,嚴肅地說,「現在的女孩子在男人面前,已經不會生氣了,更不用說發怒了,你居然會發怒。這是我在小說里才能見到的表情了,而且,只有四十年前以前的小說才會有這樣的描寫。」

「四十年,神經病,你才幾歲啊,看那麼老的書。況且,我看過的小說里,女人都是百變的,嬉笑怒罵都有,刁蠻任性是女人的天性啊。」

「乖乖,你說話和我姥姥一模一樣。」百龍子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小艾,像是看史前怪物一般。

小艾正要指著他鼻子破罵,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突然來到了他們身後。

「龍龍——」女子叫著。

小艾和百龍子同時轉身,小艾驚訝地叫出聲來:「小姨——」

「小姨……」女孩和百龍子異口同聲驚異地說,「你認錯人了吧!」

「認錯人了?」小艾說,「軒芸小姨,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小艾啊。」

「小艾?」女孩的臉上頓時滿是恐懼。

「你怎麼了?」百龍子趕緊出手抓住她的左肩。

「軒芸是我曾外祖母哎,你是小艾……小艾奶奶?」女孩眼睛睜得老大,嘴巴也長得老大。

「你叫我奶奶?」小艾看著女孩,更為詫異。

「蘇欣,這到底怎麼回事啊?」百龍子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什麼劇情啊!」

「奶奶,你好了嗎?你不是已經昏睡了四十年,一直在醫院裡嗎?」名叫蘇欣的女孩瞪著小艾,期待著她的回答。

小艾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切,這世界彷彿不屬於她一般。

「現在,對,現在是哪一年了?」

百龍子說:「2057年3月11日。怎麼,你忘了嗎?」

說著,掏出手機打開屏幕,上面赫然顯示著:2057年3月11日。

「不是2017?」小艾問道。

蘇欣也拿出手機亮出顯示著「2057年3月11日」的屏幕。

「嘟——」兩人的手機同時響起來,是都市新聞——

「昏睡四十年植物人神奇失蹤——」兩人異口同聲念出了標題,手機同時掉在地上,兩人同時瞠目結舌。

2

小艾眼睛突然一亮,她想起來了,剛剛從病床上起來的時候,她的病床前有一位穿著白大褂的白髮蒼蒼的老醫生斜倚在陪護轉椅上,那人的面孔,貌似認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啊,想起來了。」此刻,她猛然醒悟過來,「小胖,是小胖,樂樂,是我的侄兒子小胖,我的侄兒子樂樂,他怎麼那麼老了?——」

她想起來了,他真是樂樂。她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個畫面。

汽車從高速公路上撞斷了護欄飛出來,樂樂還在唱著歌,那首他已經唱了二三十遍的參賽歌曲《我想靜靜》。照理說,這首歌唱得是真不錯,比原唱都好聽,可是,小艾聽著這歌曲,心裡卻無比煩躁,因為她有血燥症,心一煩,全身就像在燃燒一般,血管里似乎滿是小蟲子在爬行、叮咬,癢,出奇的癢,癢得受不了。動聽的歌曲,優美的旋律,卻因為那些個「靜」字,讓她心煩意亂,因為她實在靜不下來。於是,她越聽越煩躁,當轉彎上了高架橋,迎面駛來的轎車似乎要撞上她的車時,她不由自主地往護欄邊避讓,方向盤卻不聽使喚般扭了個滿舵,一下子從高架橋上飛了出去,落到滾滾東流的大河裡。

而在樂樂唱的歌讓她煩躁不安之前,她似乎改變了對小胖——侄子樂樂的看法。

她說:「樂樂,別唱你那《High歌》了,三嬸血燥,聽著心煩。」

樂樂說:「血燥可以治的,大不了換血咯。我換首《我想靜靜》給你聽吧,可好聽了,可以幫助你安靜下來。」

小艾覺得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看上去呆呆傻傻似乎除了會唱歌之外一無是處的侄子,居然有些可愛。

因為身為血液內科醫生的丈夫費柯都沒對她說過這樣釜底抽薪的治療方法,只告訴她注意防風保曖,少吃辛辣刺激和魚腥食物,保持心情舒暢。有時候全身發熱起了紅斑,癢得痛不欲生,他也只讓她服用維C銀翹,特別嚴重就服連翹敗毒丸。

可是,哪裡解決得了她身心之痛。

當樂樂像個肉球一樣從後排座彈到副駕駛室來的時候,頭已經撞在方向盤上又彈到車窗上,不知被反覆彈了幾回,已經昏昏沉沉的小艾按下了打開車門鎖的按鍵,直到現在,她仍想不起來,是知如何將車門打開,又如何把樂樂推出了車外的——就在車即將落入滾滾流水之中前的剎那。她最後只記得樂樂在車前三米開外,像只海豚一樣游開了,游開的時候,嘴裡似乎還在唱歌或者叫喊,像一隻鳴叫的海豚。

那一天,是她開車送樂樂到省城去參加《少年歌王》的全省半決賽,因為大哥大嫂有事出差了,丈夫費柯又有手術,她只好向學校請假,送非常不願相處的笨侄子樂樂去參賽。

那個守在她身邊的醫生居然是樂樂?

小艾不敢相信,樂樂那麼一個獃頭獃腦的小男孩,居然會成為一名醫生,更想不到他居然會守在自己身邊。

然而,她卻不得不接受樂樂已經去世的事實。

蘇欣的手機「嘟嘟嘟」振動著,是媽媽靜怡打來的,舅舅——小艾的侄子樂樂在醫院去世了。

「怎麼可能,舅舅才五十歲,雖然年紀輕輕的時候就長成了一頭白髮,但身體一直很健康啊!」

接完電話,蘇欣哭著撲入小艾的懷裡,「三奶奶,舅舅走了,樂樂舅舅走了,他照顧了你四十年,怎麼你醒了,他卻走了呢?」

「樂樂是你舅舅?你是誰?」小艾有點不明所以。

「我媽媽是費靜怡,費樂的親妹妹。」

「費靜怡?」小艾想了一會兒,居然毫無印象。

「對啊,她和三爺爺一樣,後來長大了也去血液內科當護士了,對了,和舅舅在一個科室。」蘇欣說。

「護士?——」

小艾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護士的模樣:舉止大方穩重,眉清目秀,嘴角自帶笑意。

——娜娜。

她的腦海里突然打出了這個紅色顯示的字幕。

3

那一天……那一天很模糊,似乎又很清晰。

「救命啊,救命啊,醫生、護士,快救救我三嬸——」肥肥的樂樂滿頭大汗,和醫護人員一起推著全不鏽鋼帶輪雙搖床,向急救室奔跑,邊跑邊喊。

其中一位護士,就是娜娜。

「病人失血過多,需要大量輸血。」醫生說著,叫娜娜趕緊從血庫調血。

小艾就在那一天,知道了自己為什麼會反覆流產,無法懷孕。就因為她是P型血,所以兩次懷孕都因為和胎兒發生溶血現象而流產。

而醫生初次檢測,她是A型血。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安排,那一天輸A型血的病人特別多,居然沒有足夠的血。幸好家中丈夫、公公婆婆、爸爸媽媽,還有好幾個親戚都是A型血。出了車禍,家裡人都趕到鄰市的醫院來了。六七名家庭成員不一會兒就湊了2500毫升血液。

輸血很順利。

但血液輸完了,過了十個小時,也不見病人有蘇醒的跡象。

樂樂一直眼巴巴地守在手術室外,透過玻璃看著搶救。

「三嬸,你一定要好起來啊,你是為了我才這樣子的,你要是有什麼好歹,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小艾聽得見樂樂的哭聲,也能感覺到他的懺悔和祈禱,似乎在她的病床前,還有另外一個自己,從軀體里掙脫出來,在一旁看著這一切。

另一個小艾看著她,臉色蒼白、牙關緊咬,滿心憂慮。

這個小艾在她的身邊,急匆匆地踱步,焦急萬分。它說:「別哭了,別鬧了,我心很煩,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小艾卻又心疼樂樂,她終於知道樂樂是這麼一個關心她,為她著想的好孩子。

小艾從另一個小艾的眼中,感覺到了樂樂滿臉的淚水和黑黑的眼圈,以及黑眼圈裡那通紅的眼球。

所有的家人都去休息室了,他們剛抽了血,需要休息。醫生叮囑過他們,不宜聚集在手術室外,會給患者造成心理壓力。其實那時候,小艾心裡很無力,一種煩躁的無力,一種隔絕了一切的煩躁不安。只有樂樂的哭聲,能稍讓她感覺到心安,似乎還有活著的感覺。

因為她的身體里,彷彿有千萬隻蟲子在鳴叫著,像是戰場上的士兵,披堅執銳,衝鋒陷陣,互相砍殺。鬧騰騰、亂紛紛。

而她卻只能平靜地躺著,任由它們在血管里廝殺。

另一個小艾憐愛地撫摸著她的每一寸皮膚,然而,只不過是隔靴搔癢。

那些紅白細胞各自為政,彷彿每個細泡就是一位各為其主的悍將,毫無準則地亂砍亂殺,恨不能將其他細胞都殺死,只留下自己一個,好統一她小小的身體,坐享這溫軟的、細膩如絲緞的大好河山。

小艾分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已經披麻戴孝,流著眼淚在悼念自己。

她的心中,閃過一絲絕望。

那些細胞太囂張了,每一個,都在向自己示威。

然而,在另一個小艾的撫摸下,有一些細胞居然在一個凸起的血管壁上坐下來了,像居高臨下鎮定自若的將軍們,悠閑地下棋。小艾努力睜開眼睛,卻像是噩夢中竭盡全力也無法看清夢境里那些危險分子的可憐蟲,無法看清那些指揮官到底都是誰。

不過,夢也有耳朵的;噩夢可以用耳朵來探聽虛實。

那些看似悠閑的將軍們,並不像朦朦朧朧看到的那般氣定神閑。

小艾聽到了婆婆熟悉的聲音:「小艾啊,你可不能死,你還沒給費家留下香火呢。多好的兒媳婦啊,怎麼老天就這麼不長眼,偏偏找上你了?」

小艾突然心裡一熱,婆婆居然還關心著她。

(長篇小說節選 第二部分)

4

結婚兩年後,婆婆變得不再慈眉善目,見了自己老闆著臉,尤其是第二次流產之後。

有一天,婆婆和一位街坊走在集市上,沒留意到剛從一個小鋪子里買了二斤白面出來的小艾就在她們身後。她無意中聽到婆婆說:「我家三媳婦嫁進門快兩年了,蛋都沒下一個。」

街坊說:「可別這麼說,生兒育女,是要靠緣分的。時候不到,急也沒用。」

「結婚的時候我就不同意,可是我家老頭子偏偏就要她做兒媳婦。你看,老三都三十四歲了,還抱不上兒子。」

「你家老三愛得著,你和你家老頭子不同意也沒用啊。」

「你還真別說,老三不喜歡她。」

「那為什麼還要娶她?」

「我家老頭子看上了她家那兩套房子。」婆婆說,「老大買房,我們花了一百多萬,家裡就空了。老二沒錢買房買車,被女方逼急了,持刀搶劫他們公司的老闆,結果被人發現報警。錢已經搶到手了,還扎了老闆兩刀,原本以為偏僻的巷子里沒人,哪曾想還有人騎著摩托車路過給看見了。事情敗露,知道逃不掉,他抹了脖子,年紀輕輕就走了。」

「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算了算了,別提了。」

「說說老三吧,老大不小了,雖然在醫院有份穩定的工作,但眼界高,這個看不上那個瞧不起,花了不少錢戀愛,但一到談婚論嫁,就吃閉門羹。有一次他去小艾他們學校采血正好遇到了小艾,小艾對他一見鍾情,開始追他。沒多久,小艾懷孕了。可他死活不肯要小艾,小艾個子小,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可是我們都盼著他給我們添丁進口。我雖然不滿意小艾的工作、個人條件,但老頭子給我做了很多次思想工作,最後,我也就同意了。兒子生性叛逆,在外面算得上無法無天,誰也不服誰也不聽,可是他很孝順,尤其對我,那叫一個言聽計從。所以他們才結的婚。」

小艾知道了費柯原來並不愛她,知道事情的原委,心裡很難受,但她知道,要是自己提出離婚,那麼不就不佔理了嗎?她是父母的獨生女,父母過戶到自己名下的兩套房子,結婚時都寫上了費柯的名字。萬一離婚,房子就得分割出去。自己主動提出離婚,而費柯又沒說不愛自己,沒說要離婚,而且婆婆和街坊說的話,也不能作為證供。空口無憑,怎麼保住父母的房子呢?

於是她忍了。

聽到婆婆的心聲,小艾覺得當初自己沒有草率離婚是對的。想一想,其實婆婆心不壞。滑胎兩次,婆婆都在悉心照顧她,把自己當成親女兒一般。家裡的活計,也都是婆婆自己做,從來不讓她做。就是他們小夫妻換下的臟衣服甚至內衣褲,婆婆也把它們洗得乾乾淨淨。

費柯上班忙,平時就公公婆婆在家。小艾每次下課回到家,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熱乎乎的,口味也都是她喜歡的。費柯有一次說,「媽,你不是不吃糖醋魚嗎,怎麼最近經常做。」婆婆說她想吃就做了。其實那是為小艾做的,小艾最愛吃糖醋魚,而且醋味要重。所以有時去飯店點了糖醋魚,婆婆一定要叮囑店主多放醋少放糖,有一次店主不同意這麼「胡來」,她居然自己下廚。

至於兩次滑胎後婆婆變成「老闆」了,那主要還是因為小艾有一次對婆婆發了脾氣:「媽,你老是說抱孫子抱孫子,孫女就不行嗎?你也是女人,怎麼就那麼死心眼。結婚兩年我都流產兩次了,你把我當生孩子的機器了是不是?」

想想真不該這麼說婆婆,難怪她臉色不好看。

小艾求另一個自己,向婆婆轉達一下自己的意思,可是它只是搖頭,它飛起來,在病房的每一個角落都來去自如,可怎麼也離不開這間「斗室」,還做出了裝死的鬼臉,表示離開她,它也活不了。

只好作罷。

5

這時,婆婆身邊的細胞用肩膀捅了一下婆婆,問道:「這病人是你家什麼人啊,你也給她獻血。」

婆婆說:「我兒媳婦,也算是我的乖女兒。」

「婆媳關係不錯嘛。」那細胞說。

婆婆笑了笑,「你呢,我好像不認識你。」

「我也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你媳婦。」

「那你為什麼獻血。」

「愛心唄。」它壞壞地笑著說,「你信不信?」

「我信。」

「拉倒吧,老人家。這年代還有多少人閑來無事獻血獻愛心。我告訴你吧,我是獻血上癮了,一個季度不獻血,全身燥熱難耐,獻了才舒服。」

「有這麼回事?」

「主要是我的主人貪慕虛榮落下的病根。」它說,「第一次獻血,他還在上大一,因為喜歡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喜歡英雄主義的男人,那一次采血車到了學校,一上午沒人獻血……」

「為什麼沒人獻血,大學生不都挺有愛心嗎?」

「現在的大學生啊……」那細胞笑了笑,接著說,「學生們都說我們義務獻血了,可醫院給病人輸血卻是高收費,獻血不就是助紂為虐嗎?」

「也對啊。」

「可不是。那一次,他就在女孩面前自告奮勇獻血了,而且每一次采血車來,他都去獻血200毫升。四年大學,他女朋友沒追上,獻血卻上了癮,獻血領來的紀念品——不鏽鋼杯子——擺了一大堆,都當成獎盃似的擺滿了一個大書架。」

「這挺好的呀。」

「好是好,要看您怎麼看吧,反正我沒覺得有什麼榮耀。倒是我覺得可以從一個人的身體里跑到另外一個人的身體里去,挺有意思的。」

「哦,的確。」

「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來到你兒媳婦的身體里,什麼感受。」

「我覺得挺好的。我兒媳婦的身體,可比我自己的強多了,年輕、有活力,熱乎乎的,不像在我自己的身體里,有時候覺得涼颼颼的。有時候我從大腿里往下走,只覺得忽冷忽熱的,有些地方還真不好走,特別擁擠。媳婦的身體里,還是比較暢通的,這感覺簡直就是從泥濘的鄉村土路上了高速公路,爽啊。」

「哈哈,你年紀不小了吧。」

「也不算大,五十二歲。」

「挺大的了,再過三年人家就不要你的血了,白送都沒人要,你就不覺得快樂了。」那細胞說,「你好好享受這年輕的身體吧。」

「不過我怎麼感覺她好像不高興啊。」

「當然不高興啦,沒事誰想要別人的血啊。讓別人的血在自己的體內流淌,多危險啊,就跟山洪暴發似的。走了老人家,我游泳去咯,嚯——」說完,它縱身跳進血河中去了。

婆婆在那孤獨地坐著(雖然它身邊還有很多別的血細胞),唉聲嘆氣。小艾聽著,也無比悲傷。

婆婆把頭一歪,靠在了另一個細胞上。

「老婆子,你多少年沒靠在我肩膀上了。」

聽聲音,是公公。

「老頭子,你說,小艾會好嗎?我怎麼感覺進到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似的,熱得慌。」

「哎,我們老了,跟不上年輕人的節拍了。書上說熱血青年熱血青年,進來到年輕人體內,才知道什麼叫熱血沸騰啊。」

「我怎麼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什麼預感?」

「小艾會不會死啊,那麼重的傷,都好久好久了,還沒有蘇醒的跡象。」

「是啊,他要是死了,兒子怎麼辦?」

「你還知道惦記兒子啊。」

「我當然惦記兒子。」老頭子說,「噓,小聲點,我們只是她身體里的所有血液的一部分,這裡大多數還是她的嫡系部隊。而且,我們的很大一部分都已經被她的部隊收編了。」

「你是說——溶血?」

小艾聽了,心裡不由得緊張起來,溶血的後果可不是一般的,兩次流產就是因為溶血導致的。可她來不及多想了,她只有聽的份,思考是件艱難的事。

6

「對。咱們躲著點。」老頭子壓低聲音說,「老婆子,要是她死了,事情不好辦啊。」

「怎麼說?」

「你想,房子,她那兩套房子雖然過戶了,但,是他倆共同財產,而且她的名字在前,兒子的名字在後……」

「就你小算盤打得響,我早問過律師了,前後無所謂,各有50%的產權。」

「問題是,要是她死了,這就成了遺產。」

「遺產怎麼了,那也是遺留給兒子的。」

「你這個法盲。」老頭子突然提高了聲音,因為他很氣憤,但隨即又把聲音壓得更低了,「遺產繼承人可以是夫妻、子女,也可以是父母。還有其他人。我們兒子是她老公,自然可以繼承,他們沒有子女,這一筆就省下來了,父母也有權來分享遺產。」

「什麼省下來了,孫子孫女肯定是我們老費家的,沒兒女這不就流失了一部分了嗎?你個老糊塗。」

「對啊,我這一緊張倒算了筆糊塗賬。」老頭子慶幸身邊還有老婆子在,算計就可以更周全些,「但她的父母仍有繼承權。」

「不會吧,他們都把房子過戶給媳婦了。」

「要是你的女兒死了……」

「呸,你個烏鴉嘴,好端端詛咒什麼啊。」

「我打個比方而已,再說了,你有女兒嗎?」

「將心比心嘛。」

「將心比心,對,咱們將心比心,你要是有女兒,女兒死了,你會不會把送給她的東西拿回來,留個念想?」

「這必須的呀!」

「這不就結了!完了,要是小艾沒了,咱們的房子就得分出去了。」

「哎,這可怎麼辦才好?」婆婆拍著腦門,一籌莫展。

「也不知道兒子有沒有想到了什麼辦法,把房子給留住。」

「是啊。」

「是什麼呀?」老頭子急躁地責問。

「我哪知道啊!」

「你看看,我們也沒法出去給兒子提個醒,讓他想想辦法。」

婆婆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就沒見過兒子?他不是跟我們一起來抽血了嗎?」

「來了啊。哎,一家人就是好啊,同一個血型,走到哪都有可能重逢。」

「要不,怎麼說血濃於水呢?」婆婆嘿嘿一笑。

「笑什麼笑?問題還沒解決呢。」

「那怎麼辦?」

老頭子拍拍大腿,過了一會兒,它說:「有了,我們趕快去找他吧。」

於是,公公婆婆跳進「血河」,一路喊著費柯的名字,找費柯去了。

旁邊一直偷聽的一個細胞竊笑道:「這一家子人還互相算計,真是有意思。」

一旁有人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你可別這麼說啊,我倆雖然都進了新主人的身體,但我倆未必跟剛才那兩人是一個德行。」

「那倒是。」

「你怎麼了,奄奄一息的樣子。」

「我天生懶惰,沒事的。」

「我看你像是病了。」

「哪有?」

「你看,別人都在奔跑或者找個地方躲著,躲著,手裡也得抓點什麼東西,以防被血河沖走,你倒好,躺著不動。」

「我有什麼辦法?我還不是被沖走,和我的兄弟姐妹們失散了。這樣躺著,洪流倒還少衝擊我一點兒。」

「沒準你的那些個兄弟姐妹也和你一樣躲在哪裡睡懶覺呢!」

「你怎麼知道?」

「一個人的血是一個整體,就算分成無數的細胞,也和整體保持著差不多的特性。所以,雖然失散了,在各個地方經歷的東西不一樣,但是思維、思想應該還是差不多的。」

小艾聽了,心裡不是滋味。要真是這樣,那麼,在自己聽不到看不見的那些地方,公公婆婆們還不得到處在思考、謀劃著怎麼分割遺產。

這麼想著,她伸直了耳朵,拚命搜尋關於家人的聲音。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

吳勇聰,男,現居雲南寧洱縣,德安鄉中學教師,普洱市作協理事,在《邊疆文學》《中國邊防警察》《時代風采》《都市時報》等刊物發表詩文、評論,作品入選詩刊社主編《閃爍的群星》校園同題詩集等多種選本,出版有《路過歲月》等6部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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