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被揩油,出手相救的人是我暗戀了12年的男人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王小粒丫 | 禁止轉載
陳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譚政。
他對她說:「你過來,坐我這裡。」
陳雯反應過來,惦著腳取下雙肩包,又把桌子上的水杯撈回懷裡,才向譚政走過去。
他沖她笑笑,帶著安撫,然後拿著自己的東西去了她的位子。
乘務員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姑娘,你沒事就好。」
陳雯很惱,但苦於沒有實質證據,警察來了也沒用。她很困,歪著頭閉上了眼睛,下一秒她又忽然睜開,對面的女人正在撕泡麵調料,順著她的目光往後看了一眼,「姑娘,那人你認識?」
陳雯看她一眼,又繼續盯著那個頭頂,「舊相識。」
「哦,我說他怎麼幫你呢,原來認識。」
陳雯沒再回答,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合上了眼。
凌晨兩點半,大多數人都睡了,陳雯睡眠很淺,所以她在感覺到一隻手爬在自己大腿上時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你在做什麼?」
男人似乎沒料到她這麼快就察覺到,但面對她的質問絲毫不畏懼,一雙小眼睛直勾勾盯著陳雯,嘴上卻說:「小姑娘,你不睡覺吵什麼呢?」
陳雯低頭,甩開他蓋在自己一條腿上做掩飾的衣服,站起來揚手就是一巴掌。
「我操你媽!」
陳雯很少在公共場合說髒話,她紅著眼睛,拿起桌上還裝著雜物的托盤砸了過去。男人躲了一下,還是落了一身的垃圾。
周圍的人被吵醒,對面一直在看視頻的男生拔掉耳機,瞥了一眼陳雯和男人,「我看見了,你摸她。」
男人罵人的話被堵了一半,指著男生,「你看見你老娘個鬼,我看是你摸她吧,還反過來誣賴我!」
男生咧著嘴角譏笑,對陳雯道:「美女,愣著幹嘛?報警啊!」
陳雯愣了愣,慌忙去找手機,男生噗嗤一聲笑出來,「嚇傻了?」
男生索性站起來往車廂連接處走,這之前還不忘給男人一個「你等著,你完了」的眼神,陳雯低著頭,說了聲謝謝。
沒等到那邊有動靜,倒聽到有人叫自己。
「陳雯。」
陳雯疑惑轉頭,看見一個人正站起來,「你過來,坐我這裡。」
再次醒來是兩個小時之後了,陳雯第一時間找譚政還在不在。那個位子空了,連同那個耍流氓的男人的。
陳雯心裡有一瞬間落空,那份和他重逢的喜悅尚未來得及細細品味,又一瞬間被失望代替。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怎麼認出自己了?
他要去哪?
他已經下車了嗎?
陳雯想著,不知怎麼眼眶就濕了。
對面的女人揉著眼睛醒來,見她這副樣子安慰道:「姑娘,你別哭啊,那個壞人已經被帶走了。來,擦擦。」
陳雯接過她遞過來的紙巾,整張攤開蓋住了自己的臉,等她再抬起頭,那個位子上的人又回來了。
陳雯眨眨眼,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
她猛然起身,快步走了過去。
之前幫她的男生先看見她,對她咧嘴笑。
陳雯看見了,顧不上回應,她急著確認譚政還在不在。
「譚……老師?」
他扭頭,然後站了起來。
「醒了?」他的手搭在椅背上,「沒事就好。」
陳雯從他臉上移開視線,看著他那隻手。她還記得他這隻手拿起粉筆寫字的樣子,推眼鏡的樣子,翻書的樣子,懶散地搭在講台上的樣子。
「我沒事,謝謝譚老師。」
說到這裡,她面帶微笑對著那個男生說:「也謝謝你。」
男生眯著眼睛,身體稍稍前傾,一手半掩著嘴,「其實我沒看到,但是,那個老傢伙看著就是個流氓,我不幫你幫誰!」
陳雯被他狡黠自信的神情逗笑,「嗯,謝謝。」
「譚老師,你怎麼會在這裡?」
陳雯出生在黃河流域的某個小城鎮,她所在的小學裡,大多是四五十歲的中年教師,突然有一天,學校里都在傳,要來一位年輕男老師。
陳雯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會成為自己的數學老師。
她個子小,坐在靠牆的第一排,同桌是個女生,從私校轉來之前被他教過。
她說:「他很幽默的,不過有點嚴,喜歡用粉筆砸人。」
這句話下一秒就應驗了,陳雯聳著肩膀還沒從驚嚇中醒過來,講台上的人卻並未受影響。
同桌捅捅她的胳膊,表情里有些許得意,「看見了吧?」
陳雯正襟危坐,將注意力都放在黑板上,神卻悄悄走了。
在這之前,陳雯是見過他的。那時候他還在私校教書,陳雯上下學的時候會路過那裡,偶爾會遠遠看見他,他旁邊有時候還會有一位女老師,當時還有人猜,那是他對象。
他的頭髮剪短了,還戴了眼鏡。
陳雯心裡有點高興,她們終於也有了一位年輕教師。
但這位年輕教師只教了她們一學期,便被調去了鎮上的一中。
陳雯在五年級的時候和班裡其他兩個人被班主任選中,代表年級去參加抽考,結束的時候她在一中大門口看見了譚政。
原來六年級參加的人里的一個男生和譚政是親戚關係。陳雯遠遠看著,聽不見他們說什麼。
他的頭髮更短了,根根直豎著,皮膚黑了點,顯得尤為精神。
陳雯當時覺得,如果她將來考不到縣城去,來這裡也挺好的。
2005年的夏天,多雨,入學軍訓被一推再推,最後直接取消。
陳雯坐在第一排,看著講台上畫四線三格的背影,自己彷彿回到了十歲的那年秋天。
譚政成了她的班主任,教她英語。
她化身知情人,跟同桌講那些過去。
她說,他教過我,三年級數學。
她說,他很幽默,喜歡用粉筆砸人。
她說,他唱歌好聽,教過我們陳雨生和任賢齊。
她還說,我覺得他是咱們學校最帥的男老師了。
他的婚迅很快被傳開,大家都在猜是辦公室哪個女老師。
他們都說肯定是隔壁班那個喜歡穿裙子的,「我覺得他們很配。」
只有陳雯知道,並不是,要跟他結婚的女老師是教初二的,個子很高,捲髮,眼睛不大,但很有神。
國慶節,他的迎親婚車隊從她家門前的大路上經過,大人們都在猜是哪家娶媳婦。
陳雯燒火的時候抬頭跟奶奶說:「那是我英語老師,就是我姥爺後面那個庄的。」
奶奶沒在意,隨口說:「雯雯,你可要好好學習啊。」
陳雯看著爐灶里的火苗,十四歲的心突然有點潮濕。
來年春天,流行感冒在校園裡肆虐,陳雯體質弱,兩周都沒好,家裡給她辦了休學手續,她和譚政的最後一面還停留在那堂課上,她掛完吊水回來,他停下粉筆,問她:「好點了嗎?不舒服就去宿舍躺著。」
她說沒事,卻一節課都在恍惚,天旋地轉間,他的身影不斷分離又重合。
2006年夏天,陳雯回了一中,她跟他說她想去他的班。
他卻說他已經不帶初一了。
陪著陳雯來的是她姑媽,姑媽不知道她想什麼,以為她只是不適應新老師。
「沒事雯雯,熟悉熟悉就好了。」
他也說:「我教初二,你明年就升了。」
初二的時候,他卻去了畢業班。
有一天碰到,他主動搭話,「不錯啊陳雯同學,都考年級第一了。」
那絕對是一次狗屎運,陳雯沒想到他會看到自己貼在公告欄里的照片。
他說:「加油陳雯同學。」
她答:「謝謝,譚老師。」
2008年春,他的女兒出生,很可愛的一個小女孩,跟他很像。
同年夏天,她升初三。
幾個月後,他走進了她的教室,教她英語。
她已經不坐第一排了,可以肆無忌憚不被察覺地在書後面打量他。
她已經記不太清楚十歲時見到他的模樣了,彷彿一開始他就是現在的樣子。
陳雯在第一節課上走了很久的神,過往種種像電影一樣回放,她對他,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崇敬,欣賞和仰望更準確。
想到這裡,她突然發現,他當了她六年的老師,她卻不知道他多大年紀。
班主任教語文,課代表拉了陳雯一起去幫忙改試卷。
周末的辦公室里只有師生三人,一邊批改一邊閑聊起來。
陳雯突然問:「老師,你比我們大多少歲啊?」
班主任爽朗一笑,「那可大得多了!」
課代表不信,「你家兒子才小學呢!」
「那數學老師呢?」課代表問。
「你們數學老師年紀大一些,他大女兒都讀大學了。」
「那……英語老師呢?」
陳雯說完沒抬眼,認真盯著試卷,耳朵里卻寂靜了,只等著那個答案。
「譚老師啊,他是八三年的。」
八三年……八三年的話,他比她大十歲,整整十歲。
她十五歲的時候,他二十五歲。
她是學生,他是老師。
她二十二歲的時候,他三十二歲。
七年之後,她已經畢業參加工作,他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教書,他們在一趟火車上重逢。
「譚老師,你去哪?」
「鄭州。」
「做什麼?」
「我一個朋友開了培訓學校,我過去幫忙。」他說。
「英語?」
「嗯,你呢?」
「我,」陳雯看了一眼窗外,正是日出時分,那片紅還不是很大,她說了假話,「回老家,有點事。」
「那怎麼會坐這趟?」
陳雯笑意盈盈,「先回學校。」
「譚老師,你從哪裡來?」那個男生已經下車了,陳雯坐在他的位子,和譚政面對面。
「深圳。」
「去那幹嘛?」問完後覺得自己多事了,低下頭裝作不在意,他卻說:「看孩子。」
陳雯的學校在惠濟區,譚政的朋友在金水區。
一個坐地鐵,一個等公交。
分開前,她問:「譚老師,你有微信嗎?」
有一個理論說,最多需要通過六個人,你就能和另外一個人聯繫起來。
夜裡,陳雯躺在室友的出租屋裡輾轉反側,最終,她通過三個小學同學找到了五年級時的女同桌,和譚政老家一個庄。
沒有誰出軌和不忠,譚政和妻子在女兒五歲那年和平離婚。
女兒歸妻子,兒子歸譚政。
陳雯這才明白,他為何會大老遠跑到深圳看孩子。
對於同桌的疑問,陳雯沒多講,只是說,她在街上看到一個像譚政的人,突然想到了。
陳雯領完了畢業材料,轉了兩趟公交去了金水區,她在公交站牌下躲太陽,手指飛快地給譚政發微信:譚老師,我畢業了,能請你吃頓飯嗎?
譚政來的時候烈日已經下去了,陳雯說:「以前沒機會感謝你,還好能等到現在。」
譚政笑,「畢業了你也是我學生,怎麼能讓你請我?」
這話聽在陳雯耳朵里卻是另一層含義了,她其實想說,七年前你就不是我老師了。
最後,還是譚政買的單,陳雯說:「那下回我請你?」
他點頭,說好。
陳雯說吃多了,想散步消化一下。譚政依了她,讓陳雯心裡有一絲被寵愛的雀躍。她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華燈初上,陳雯仰頭看著他的側臉,心尖像是被人用寬厚溫熱的大手捧著。
陳雯沒話找話,問他後來過得怎麼樣。
他說了一些,略過家事。
陳雯看著他平靜的臉,突然有一絲絲心疼。
他二十歲的時候是她的老師,二十五歲的時候也是,如今三十二歲,她沒想到還能再見他。
「那以後你就在朋友學校教書了嗎?」
「嗯,差不多定下來了。」
「哦。」陳雯點頭,好半天沒說話。
「你呢?畢業了想做什麼?」
她暫時在上海一家房地產公司做助理,但她一直想當編輯,也已經通過了一家雜誌社的初試,不出意外的話這次從學校回去就能去報道了。
這些,她沒告訴譚政。
「譚老師,我可以去你朋友的學校實習嗎?」
陳雯活了二十年,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這一次,她不知道是對是錯,但是她想試一試。
陳雯不是英語專業,也沒有上課的經驗,退而求其次,當了前台教務老師。
工資不高,租住在譚政樓上。
家裡人一直希望她能當個老師,安安穩穩的,她收拾行李的時候答應,一定把教師資格證考下來。
工作那邊沒什麼壓力,遞完辭呈就可以走了。
閨蜜以為她瘋了,一直給她打電話發信息,讓她一定三思而後行。
陳雯說:「我還年輕,我想撞一撞南牆。」
她還年輕,比他年輕十歲,她想撞一撞他的心門,如果撞不開,她也認了,起碼,她嘗試過。
暑季,報名學生不少,陳雯第一個月的到手工資比她預料得多,下班的時候陳雯說:「謝謝你譚老師,我請你吃飯吧?」
陳雯說她想考教師證,問問他能不能給點意見。
「女孩子教書挺好的,而且我覺得你性格也合適。」
陳雯含著一口食物,模糊地問:「我什麼性格?」
「安靜,穩重,有點內向。」
陳雯就笑,「可我也會罵髒話。」
譚政也笑,「特殊情況。」停了一會他又說,「你做得對,但是也要懂得保護自己,如果當時只有你自己,恐怕……」
他沒說下去,陳雯接過來:「譚老師,你還不夠了解我,其實我挺凶的!」
說完,她還做了個「很兇」的表情,譚政被她逗笑,推了推眼鏡說:「再凶也是個小孩子。」
「小孩子」三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很是悅耳,陳雯受用,低著頭,悄悄紅了臉。
也許是換了對象,譚政上課時不似以前那般嚴格,他會放低聲音,柔聲和氣,就連責備也總帶著笑。
陳雯經常會幫著他批改作業,每每這時,她都有一種錯覺,他們認識了許多年,也彷彿在一起了許多年,不說話,就這樣互相望著看著,靜靜坐著,時光就已經足夠美好了。
可這些想法,也僅僅是她一個人的。
譚政的心裡所想,她一無所知。
暑假快過去的時候,譚政接到了老家的電話。
小兒子高燒不退,已經轉成了肺炎,爺爺奶奶很擔心,讓譚政回去一趟。
那天的課他沒上完,陳雯接下了他還沒講解完的課後作業。
課後,她被叫到了校長辦公室。
林默然一開始就覺得這個小姑娘沒那麼簡單,他沒繞彎子,開門見山,問她:「陳雯,你對你們譚老師存了什麼心思?」
陳雯沒太多驚訝,她只是覺得,別人都看出來了,譚政心裡應該也不迷惑吧。
「我喜歡他啊。」陳雯彎著眼睛笑,「怎麼了校長?學校不允許早戀嗎?」
林默然輕輕點著桌面,不得不說,年輕人總有用不完的勇氣和衝勁。
「你這年紀,還算什麼早戀啊!」
陳雯歪著頭,一想也對,譚政在她這年齡都快結婚了。
「晚戀也不允許嗎?」
陳雯明白,林默然想告訴她什麼,這些問題她不可能沒想過,她都懂,但她還是想試試。
陳雯跟他講了那些過去,末了她說:「校長,你不覺得我跟他很有緣嗎?」
林默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多少年沒說過緣分這種話了,人至中年,那份天真和初心早就被現實打磨光了,變得滑溜溜,黑乎乎。
他沉默良久,才開口道:「你的年輕是好事,同時也是壞事。」
不必多說,他相信她也明了。
陳雯起身,推開辦公室的門,臨走前回頭問:「拋開現實情況的話,你覺得我有把握嗎?」
林默然做了個抽煙的動作,揚了揚手,「小朋友,看好你。」
譚政半個月後才來,陳雯發現他好像變了,在對待自己的態度上。
比如,他不用她幫忙批改作業了。
比如,他不吃她點的外賣了。
再比如,他總說教案沒寫完,留下來加班不跟她一起下班。
陳雯淡淡失落,在他面前變得欲言又止,很想觸碰,每每伸出手又縮回去。
他不可能不明白,這就是他的回應。
國慶節,譚政回了老家,陳雯晚他一天回去。
原來的小學已經不在了,變成了一大片莊稼地。
初中有了翻新,操場擴大,食堂也增加了一層。
陳雯拍了一張照片給譚政發過去,她說:「譚老師,我今天路過這裡,就想給你看看。你什麼時候回去鄭州,我能和你一起嗎?」
陳雯還是坦白了,假期結束上班前的那個夜裡。
「譚老師,你不用有壓力,也不用刻意避開什麼,我不會死纏爛打的。」
譚政沒說話,空氣像凝固了一樣,陳雯想打破尷尬,張口卻難過起來。
「我沒喜歡過別人,我十歲的時候就認識你了。你說我這是依賴也好,崇拜也好,但是我,的的確確喜歡你啊!」
生平第一次,她在喜歡的男人面前坦露心意,卻絲毫體會不到別人說的那種激動和羞澀,她只是覺得難過,彷彿這些話一說出來,就只有一種結局,那種忐忑的期待,她怕是體驗不到了。
陳雯抹去了眼角的淚,笑得牽強,「我沒想過還能見到你,我也只是以一種僥倖心理試一試,沒關係的。」
他終於開口,鏡片後的眼鏡直直望著她,「那天幫你,只是因為你是我學生。陳雯,你不是十幾歲,該明白,生活不是童話。」
「嗯,我明白。」
她起身了,微微鞠了一躬,「譚老師,早點休息。」
南牆撞了,回頭嗎?
陳雯問自己。
鄭州的秋天很短,短到你還沒來得及體會它的蕭條和荒蕪,刺骨的北風就開始颳了。
那天停電,陳雯沒吹頭髮就睡了,第二天醒來頭疼得很,她感冒了。
給林默然發了請假簡訊,她頭一歪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下午了,陳雯睜開眼,瞧見床尾坐著一個人。窗帘拉著,房間里有些暗,她以為是做夢,便叫了他的名字。
「譚政。」
果然是夢嗎?他怎麼不理她?
她抬起手,卻發現上面還扎著針,目光往上,牆面的粘鉤上掛著吊水瓶。
「譚政,」她又叫,「你不給我拔針嗎?」
他終於回頭,陳雯看不清楚他的臉,她想去夠開關,他已經走過來摁住她的手背,「別動。」
陳雯就不動了,看著他關了針管開關,拿指甲去撕膠布。
「你怎麼在這?」
「你感冒了。」
「你不上課嗎?」
「你感冒了。」
「……譚老師,抱歉,耽誤你工作了。」
「你感冒了。」他還是那句話,陳雯一股無名火堵在喉嚨口,她掙開他的手,帶動了針管,鹽水瓶和牆壁碰撞發出聲響。
「我只是感冒,又不會死。」她語氣不好,似是賭氣,「你只是老師,還是初中老師,沒必要因為我耽誤工作。」
譚政看她一眼,站起來將瓶子取了下來。
她看著他一圈一圈將針管繞起來,「你肯定不記得了,三年級你就教過我。」
陳雯沒指望他接話的,他一開口,她眼淚就下來了。
「你上次說過,那時候你十歲。」
他像是打開了她身上的所有開關,喜歡他的,生他氣的,不甘心的,想放棄的,統統所有,在他一句話里波濤洶湧。
陳雯哭夠了,看見他還在。
「你去忙吧,我沒事。」
他沒動。
陳雯隔著被子動了動發麻的腿,卻不小心踢到了他。
陳雯尷尬,咳嗽一聲又說:「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逐客令已經下到這地步了,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陳雯不懂。
動作先于思考,她把枕頭扔了過去。
枕頭砸在他身上,又軟綿綿落到床上。這種無力感,陳雯很不喜歡。
「譚老師,你不用表達你的愧疚感,我是九零後,喜歡對我們這代人來說,來得快,去得也快,我能鐘意你,也能鐘意別人。」
「陳雯,你好好休息,我再來看你。」
陳雯沒有等他,她走了。
林默然來送她,檢票前他安慰陳雯:「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還年輕。」
陳雯笑著接過他手裡的東西,「謝謝校長來送我,那我就走了。」
以前,她在電視上看過很多車站飛機場分別的鏡頭,沒來送別的那個人也許是真的沒來,也許還在路上,也許已經到了躲在人群里不想被看見。
陳雯沒回頭,背影很快淹沒在人海里。
2017年的春節,陳雯去給姥爺那邊的親戚拜年。
飯後,院子里有一群小孩子踢球。
陳雯坐在屋檐下曬太陽,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群里聊天,時不時搶個紅包娛樂一下。
一陣歡呼,氣球滾到了陳雯腳下。她放下手機將氣球捧起來,等著男孩過來拿。
「你幾歲了啊?」
「六歲。」
「六歲啊……上小學了吧,你叫什麼名字呀?」
「他叫譚忻。」其他孩子也圍過來,一個小女孩插話道:「他跟我一班。」
「你叫譚忻呀?哪個忻?」
「豎心旁,一個公斤的斤。」小男孩模樣認真,輕輕點著毛茸茸的腦袋。
「對,他爸爸還是老師呢!」
陳雯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將皮球放回小男孩手裡,摸摸他的腦袋不確定地問:「你爸爸……是老師啊?」
「嗯。」他忽閃著大眼睛,羞澀的表情中帶著幾分自豪。
陳雯看著他,像是要透過他的眼睛看到別的東西,「真好,你爸爸真厲害。」
院子里又熱鬧起來,陳雯看著看著慢慢笑了,舅媽從屋子裡出來叫她:「雯雯,發什麼呆呢,進來陪大家打麻將。」
陳雯將臉擱在膝蓋上,然後抬起臉說:「舅媽我腿麻了,你先進去,我一會兒就來。」
舅媽轉身走了,「那你快點啊!」
後記:
二十歲的譚政從大專學校畢業後去了家附近一所私校工作,第二年,被另一所公校聘用為小學三年級的數學老師。
這份工作僅持續了一學期,便在親戚的幫助下去了鄉鎮初中教英語。
他年輕,幽默,人又長得好看,很受學生老師們的歡迎。就連後來的妻子,也是年級主任介紹的。
同是一個學校的老師,好像一切都發生得理所當然。
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又有了一個兒子,可是那份感情岌岌可危,終於,到了不得不分開的地步。
那個女孩兒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很瘦小,膽小內向不愛說話,雖然學習成績一般,但每節課都聽得很認真。
至少他的課很認真。
她因為生病在五一假期前退學了,他漸漸忘了有這麼一個學生,後來在表彰欄里看到她的照片,還是瘦瘦小小的樣子,笑容靦腆。
再後來,她又成了他的學生。
他送走了很多畢業生,能再見面的其實不易,他更想不到自己會和當年那個小女孩在一趟火車上碰面。
她漲紅著臉罵了一句髒話,他這才確定就是她。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見她抬手甩了那人一巴掌。
他突然就笑了,抿著唇想,這孩子,果然是好久不見了。
他怕她受欺負,幾米開外叫了她一聲,很奇怪,他竟然還記得她的名字。
「陳雯。」
她回頭,詫異地看著自己。
「你過來,坐我這裡。」
他會幫她,是因為她曾經是他的學生,他不過在盡一個老師的本分。
她卻感激不盡,還來請他吃飯。
她活潑多了,能侃侃而談,聊她的高中她的大學。
她拿了畢業證給他看,她問:「譚老師,我可以去你朋友的學校實習嗎?」
他以為她還沒找到工作,也有心幫她一把,便答應說可以幫她問問看。
於是,很多年後,他們成了同事。
她卻還是一口一個譚老師地叫。
在她面前,他彷彿也年輕了很多歲。
他沒想過其他,直到有一天好友問他:「那個小姑娘,你怎麼想的?」
「神經病吧你!」他想笑,但好友臉上認真嚴肅的神情讓他愣住了。
他沒有想過其他,這一刻突然提及他有點懵了,小姑娘平日里的表現在他頭腦閃現,他才發覺,他一直都忽略了什麼。
他不像她那麼年輕,他甚至有過一次婚姻兩個孩子,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能不能接受或者考慮,而是逃避。
正趕上孩子生病,他回了老家,待了半個月,回來後把自己的回應都表現在言行舉止上。
不給她希望,就是他應該做的。
但她對著自己表白,對著他哭。
她真的不死纏爛打,她表現得很冷靜懂事,說她明白了。
她讓他好好休息,他卻失眠了。
那天她沒來上班,好友說她生病了。
鄭州的深秋已經很冷了,他擔心她凍壞,他擔心她會像之前那樣到不得不退學的地步。
他讓其他老師代課,在她的房間守了她大半天。
可等她醒來,他還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她在跟他生氣,跟他賭氣,她應該是希望他能安慰她一下的,拍拍她的腦袋或者給她一個擁抱。
但他什麼也沒做,他說,我再來看你。
他只是隨口一說,她也沒真的等。
她離開了,就像她出現時那麼突然。
好友問他:「不會後悔嗎?」
他搖搖頭,他這個年紀,已經不會後悔什麼了。相反,他如果自私一點,將來才有可能後悔。
他只是沒想到,原來她十歲的時候就記得自己了,那麼小的十歲,她懂什麼呢?卻記了他這麼久。
他不過是一個而立之年還離過婚帶著孩子的老男人,她那麼年輕,他何德何能?
他沒去送她,他那時在批改作業。如果往前翻,他會發現,那上面有她寫的批語,字跡清秀,很像她的人:你今天表現很好,繼續加油哦!
她寫的感嘆號,總是很認真地點上一個標準的黑點。(原題:《晚戀》,作者:王小粒丫。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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