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陽戲——曲盡夢想的草根演藝

最新 07-20

乾州古城，九福堂內。緊鑼密鼓聲中，黑痣媒婆手搖蒲扇、身著蔥綠衣褲、外配大紅短褂，一步三搖地走上戲台。突然，她彎起老腰用扇子使勁拍著大腿，氣急敗壞地大叫：「上當了！上當了！」台下一陣哄堂大笑。轎夫在一旁忙上忙下曲意奉迎、插科打諢，為的是拖住嫌貧愛富的媒婆周媽，好讓吹鼓手席老八和媒婆女兒周小鸞一對有情人相會。而身著湖藍對襟衣裳、鑲金黃邊紅色短褂，腳打深藍色綁腿，頭扎翠綠頭巾，手握系大紅綢緞銅嗩吶的席老八正和身著杏黃上衣、翠綠長褲、系黑色繡花圍裙、頭戴桃紅絹花的周小鸞，羞答答地表達愛意。台上鑼鼓歡快喜慶，二胡悠揚怡人，劇情跌宕起伏，人物語言作派詼諧幽默，節奏明快動人；台下觀眾聚精會神，時不時高聲叫好、掌聲不斷，整個氣氛十分歡快熱鬧。這就是湘西陽戲《吹鼓手招親》在乾州九福堂上演的生鮮活色一幕。此時剛好正月，外面寒意料峭，而九福堂內卻因這熱烈而變得暖意融融。

劇照一

一時間，我的情緒也被台上那大紅、大綠、亮黃等色調烘得熱血沸騰，被那簡單卻歡快熱鬧的音樂所調動，被那劇中人質樸俚俗的語言所逗樂，粗獷而傳神的表演所打動。我被這巨大的俗世歡樂氣氛感染著、鼓舞著，關於人生的種種思考暫且隱去，悲天憫人的種種精神苦痛也被這熱鬧渲染消解得無影無蹤，我不由自主地與這台上台下的活鮮鮮的紅男綠女們共同地歡欣起來……

劇照二

在很多時候，當我走進民間，走進山野、走進老百姓那粗礪而質樸的心田，便有一種來自血脈深處的召喚與鼓舞，體驗到世俗卻別具深意的喜悅與幸福，並因此輕鬆快樂起來，而其中最能消解心魔的莫過於觀看湘西的陽戲。

劇昭三

在隆冬的過年時節、在農忙過後的閑暇時分、在鄉里人家的接親嫁女、起屋添丁等大辦紅白喜事的時刻，走進湘西古鎮的深街舊巷、田野村落，在白天艷陽高照時分，在夜晚搖曳昏暗的燈光里；在村口大樹的濃陰之下，在鄉民大門敞開的堂屋內，在田間收割後的空地上、在鄉村小學校寬敞的操場里；在或是用一張張鄉民飯桌搭建的、或是稚童課桌椅搭起的戲台上，都可能會看到一出出陽戲熱鬧開場：那時節，鑼鼓的敲打聲喧天震地，戲子的念白與唱腔響徹四野，那些平時挖田鋤地、趕豬放牛、呼雞喚鴨的鄉民們，在他們濃妝淡抹之後，粉墨登場之時，已然融於角色之中，幻化為劇中之人，或耍刀弄槍或輕舞水袖，或高聲斷喝或低吟淺唱，經歷著劇中人的喜怒哀樂與雜味人生。而觀眾們的心也隨著劇情的發展而心波起伏，時而揪心，時而釋然，時而惋惜，時而歡顏，在一陣陣喝彩聲與感嘆聲中，台上台下的人們似乎都經歷了一次別樣的人生，此時此刻，他們就是劇中人。

劇照四

這便是圓夢草根的陽戲，當年苦寒湘西民眾四季傾情相擁、代代生生不息的百姓劇種。歷經歲月的風雲變幻，於今我們仍能在湘西民間耳聞目睹它穿越時空的鮮活表演。陽戲之所以在湘西有著蓬勃而強大的生命力，究其緣由全在於它深深植根於湘西民間生活與藝術的沃土，質樸而鮮活地傳遞出湘西民間芸芸眾生的道德價值取向與審美情趣，其中，充斥著草根百姓世俗的夢想與追求，迎合著山野村夫樸素原始的娛樂需要。

痴迷的觀眾一

陽戲的具體形成時間已無從稽考，據陽戲老藝人的回憶，這一劇種大約在200多年前成型。陽戲的得名，一說是做陽春的人演給做陽春人看的戲，藝人觀眾大多是農民，並且長期在農村演出，所以稱之為「陽春戲」（簡稱「陽戲」）。另一種說法是因為儺戲與陽戲同班演出，儺戲是為娛樂鬼神而演，故稱「陰戲」，陽戲主要是娛人，故稱「陽戲」。早期的陽戲主要活躍在山間田野，雖在清末民初開始進入了城市，但班社多是臨時組合，藝人是半農半藝、半工半藝，演出活動大都還是季節性的，演出場地主要是草台、祠堂、廟台、堂屋。根據藝術風格的不同，陽戲可以分為北路和南路兩個藝術流派。歷史上，南路陽戲流行於吉首、瀘溪、鳳凰等縣市，北路陽戲則流行於大庸、桑植、龍山等縣市。

劇照五

陽戲是從民間歌舞發展成為戲曲劇種，經歷了「二小」、「三小」，以及「多行當戲」等階段。在舞台表演藝術上，極富湘西地方色彩。陽戲的音樂唱腔以曲牌聯綴體為主，輔以板式變化，南北兩路各有特點，但聲腔結構相同。北路陽戲多用真假聲相結合的唱法，俗稱「金錢吊葫蘆」，每一句唱腔的腔末用小嗓八度唱，極富個性。陽戲的道白亦有地方特色，北路陽戲以大庸話為主，南路陽戲則有鳳凰、吉首、黔陽口音等區別。

戲劇與觀眾一

在題材內容方面，陽戲劇目的題材反映的大多是農村生活，充溢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鄉土氣息，地方特色十分鮮明。陽戲傳統劇目150餘個，多屬家庭愛情、勞動趣聞和神妖鬼怪故事，以《撿田螺》、《三寶舞龍》、《盤花》等傳統劇目最有影響。《撿田螺》可謂是陽戲這一特徵的典型代表，該劇以清新的格調，講述了淳樸善良的鄉下小伙布仲石在撿田螺的過程中，被白猿仙姑看中，變作少女白秀英對其幾番挑逗、勸說，最終打動布仲石與之結為夫妻的故事。這裡我們不妨掇取《撿田螺》演唱片斷，以領略其山野淳樸自在的風姿：

戲劇與觀眾二

在樂器伴奏聲中，布仲石出場唱道：

桃花開放天氣晴（羅嗬），布仲石背簍出家門（哪哈哈）……一人當家（蠻）多孤苦（呵嗬），靠撿田螺來維生（哪）。

……

音樂聲中白秀英上場後唱：

到春來，到春來（哎），紅的（個）桃花白的（個）李花開（啊）……蝴蝶兒（那個）雙飛來（個）飛去，飛來（個）飛去成雙成對……陽春（哪）三月百花放，雁兒成對柳成行（哪），無心（哪）深山長修鍊，化一個村姑游田莊（哪）

（布唱）：我的妹！哦！你請聽。（齊唱）二人一心勤作勤耕黃土變金天地久（哇）……（布唱）妹是常青樹，（白唱）哥是常青藤，（齊唱）好（哇）好（哇）好（哇），勤勞度光陰（呀）衣（喲），勤勞度光陰（哪）。

痴迷的觀眾二

整齣戲劇劇情簡單，格調清新，結局圓滿，唱腔與念白都用本地方言，通俗易懂，詼諧逗趣，看時情緒極度放鬆，從而深受廣大湘西老百姓的喜愛。一齣戲看下來，如喝了一杯山間清泉沖泡的新鮮綠茶，令人滌神盪氣心曠神怡、身心格外舒展愉悅。

投入的琴師

沈從文先生曾說：「到了湘西不看陽戲，等於只到半個湘西。」的確，走進湘西，你就會不由自主地被這裡美麗的風景、絢麗多姿的文化所深深吸引，深入其中，你一定會為這裡一切獨異的民風民俗所深深陶醉。這些文化現象之中，最能形象而生動地表達湘西人審美情趣和人生觀、價值理念的莫過於湘西的戲曲。而陽戲更是以其戲詞曲通俗易懂，唱腔節奏明快，劇情詼諧有趣，充分表現了湘西的風土人情，深刻展示了粗獷質樸的民族風格，極富藝術感染力。

痴迷的觀眾三

如果你和我一樣，都是現代文明社會中的迷途羔羊，那麼，請隨我一同走進湘西吧。在古舊的老戲院、在鄉野的曬穀場，只需看上一出陽戲，便可看到在歲月的風塵中，一代又一代、一群又一群湘西農人戲子的身影，還原靈魂的童貞。他們或是年輕貌美身姿婀娜、容顏清麗嗓音動人，或是佝僂腰背步履蹣姍、白髮蒼蒼皺紋滿面，在他們于田間辛勤勞作之後，在她們喂完豬牛、關好雞鴨之餘。用他們長著繭子的粗糙雙手、將價廉質劣的水粉胭脂，悉心地打在寫滿歲月風霜的臉上，畫黛眉、點絳唇，扎頭巾、掛鬍鬚、著戲妝，只待那鑼鼓聲一響，便粉墨登場！用他們粗糙的手指作出蘭花指樣，用他們健美的腰肢扭出種種步態，用他們或清如山泉或礪如砂石的嗓音唱一出人生的悲涼歡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