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綉春刀2》：在明朝，皇帝是如何換屆的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如果說《綉春刀1》是「魏忠賢大逃殺」，那麼《綉春刀2》則是「崇禎登基的一攬子計劃」。從「打老虎」到「換屆」，怎麼說呢，「綉春刀」是個神奇的系列。

明末政治昏暗，大時代下小人物的命運悲歌，兩部電影主旨一脈相承。修羅戰場其實有三：對外戰爭、對內朝堂和從心慾望。

關於戰爭，片頭的薩爾滸之戰，明朝與後金殊死相搏，伏屍百萬，血流成河。是為第一修羅，血淋淋，慘呼呼，目不忍睹；

關於朝堂，隱藏在權力旋渦暗涌中的信王，扮豬吃老虎，暗害皇兄奪帝位，瞞天過海騙權閹。是為第二修羅，飛鳥盡，良弓藏，兔死狗烹，無可奈何；

關於慾望，北齋串聯了沈煉和崇禎的情慾對抗，她是信王的「瘦馬」，信王不容許北齋有任何背叛，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她又是沈煉的「瘦馬」，沈煉所反抗的一切最終不過是為了換取對於北齋的「主權」。是為第三修羅，掙不開，逃不脫，永難勘破。

蜘蛛、螳螂、蛐蛐兒

仔細看《綉春刀》的角色海報，不難看出導演對於人設和隱喻的用心良苦：

北齋的海報背後，是一隻蜻蜓，象徵點水而過，不會為世事拖累。電影最後，她果然隱居在杭州城外的山水間。

沈煉的海報背後，是一隻蛐蛐兒，象徵不屈和鬥爭。這和他欣賞的北齋畫作中斗公雞的蟈蟈，異曲同工。

明宣宗是歷史上著名的蟋蟀天子，俗語「促織瞿瞿叫，宣德皇帝要」，便是指此。他嫌北京一帶氣候冷，養不出好蟋蟀，便派宦官到江南去採辦。為了督辦，宣宗還親自給蘇州知府下過詔書：「內官安兒、吉祥採取促織，令他所進數少，又多有細小不堪的，已敕他末後自運，要一千個。敕至，爾可協同他幹辦，不要誤了，故敕」。

蟲比人貴，民怨沸騰。蒲松齡以此為張本，寫了《聊齋志異》中的《促織》。故事的主人公找到一隻可以鬥倒雄雞的蛐蛐兒，換來榮華富貴。蒲松齡感嘆：「故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不可忽也」。

《綉春刀2》就是一個蛐蛐斗雄雞的故事，蛐蛐是沈煉，雄雞是信王。這種對抗體現在，沈煉欲以一己之力，對抗計劃搶班奪權的整個信王政治集團。蚍蜉撼樹，是一種極端的個人英雄主義。

雷佳音飾演的裴綸，海報背後是蜘蛛；辛芷蕾的海報背後是蟬，張譯的海報是青蟋蟀；金士傑海報背後是黃雀，劉端端飾演的信王，海報背後是蛇。

因此《綉春刀》的食物鏈極為明晰：蜻蜓點水，引出事件。蛐蛐捲入，惹上蜘蛛。黃雀捕蟬，毒蛇在後。蟬與蟋蟀，皆為走狗。蛐蛐斗蛇，蛇化真龍。蜻蜓隱去，雲淡風輕。

不過，比起《綉春刀1》將兄弟情講得入木三分，《綉春刀2》則在格局上出現了部分失衡：信王躲在暗處，登場太晚。而魏忠賢一直在明，也不如第一部老奸巨猾，有程式化處理的嫌疑。

張譯、辛芷蕾的關係曖昧不明，想描摹卻沒有時間和心力。裴綸的參與動機不足，三段飲食戲（點心、齋飯、麵條）顯得贅余，似是專為插科打諢而設的人物。

崇禎登基的一攬子計劃

天啟皇帝一洗澡，崇禎皇帝就思考：這大明的天下何時才能落到我手上？

《綉春刀2》中的信王，作為反派的地位，耀目得快要超過金士傑飾演的魏忠賢。他一手策划了天啟寶船沉水事件，並為了掩蓋真相，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血雨腥風。

表面是為了權力，實際上心眼也小得可憐，用影片的話說：喊著要改朝換代，卻連個女人都不放過。

有觀點認為導致明朝滅亡的重要因素是崇禎帝的嚴重人格缺陷，《綉春刀2》顯然對此進行了大量合理腦補。

正常人追求權力是出於力量，病態的追求權力則是由於軟弱。

「然在位十七年，不邇聲音，憂勤惕勵，殫心治理。」崇禎帝想使大明王朝重新興盛，通過超負荷的工作來完成他的目標，補償內心深處的自卑和不安。作為一個至高無上的皇帝，連一天享樂的時間都沒有，實屬少見。

崇禎帝在任用軍事指揮將領時，開始時往往表現得極其信任，優待有加，但到後來又翻臉不認人，如袁崇煥、楊嗣昌、洪承疇等人。這導致前線戰略大方針極度不穩定，時常變化，將士們無所適從。

崇禎帝的抑鬱人格還導致其對文官的極度不信任，十七年更換了五十個首輔大臣，客觀上削弱了文官集團的力量，也削弱了自身的統治基礎。

這種性格悲劇在《綉春刀2》中體現得淋漓盡致：他信任北齋，最後卻要追殺她。張譯和辛芷蕾為他掃除破綻，但最後兩人反而成了崇禎眼中的「破綻」。

劉端端將這一時期的小變態信王，塑造得有血有肉：他既能跪在魏忠賢面前示弱，又能在大權在握後對其翻白眼。他既想得到北齋，最後卻想法設法的毀掉她。

世間皆是修羅場，浮生著甚苦奔忙。揚眉出鞘綉春刀，成功失敗盡荒唐。

沈煉的情慾世界

縱觀兩部《綉春刀》，沈煉的備胎路都走得極為坎坷。第一部，他守護教坊歌姬劉詩詩，嫖個妓連手都不肯摸一下。第二部，他保護畫家大冪冪，命都差點丟了別人才肯告訴身份證上的名字「妙玄」。

按照導演路陽的說法：「他已經那麼完美，他一定要有很多人生的遺憾，才會吸引我，如果他的感情再一帆風順，就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物了。」

你雖然很完美，可是我不讓你得到真愛。說真的，還以為是導演嫉妒張震的美貌，故意為難。可是，從電影的細節來看，沈煉的情路遠非備胎這樣簡單。從始至終，雖然有諸多欲蓋彌彰處，沈煉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從心理上取得對北齋的絕對主控，甚至是奴役權。

兩人初見，空山新雨，沈煉手握北齋的畫作：一隻不屈的蟈蟈，正在不自量力的對抗一隻公雞。沈煉喜歡那隻蟈蟈，越是難以征服的，他越想去嘗試。

北齋的台詞頗具挑逗意味：「大人是要抓我嗎？」沈煉沒有抓她，可能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何放著大好的前途不要，捲入這一趟要命的渾水：北齋對於沈煉，有一種女犯人之於衙役的特殊誘惑。

這種誘惑表現為，沈煉可以對北齋施虐，但決不允許其他人如此。第一個觸碰底線的人是同僚凌雲鎧：他欲對北齋先奸後殺。而他更致命的錯誤是，一開始就拿印章在北齋的臉上亂蓋。

虐奴也是要看主人的，沈煉失手殺了凌雲鎧。隨後北齋被他捆綁到河上，表面是想要套問出更多案情，但是選取的強制淹水法，值得玩味。北齋不說，沉入水中，沈煉潛水將她撈起，第一輪的征服失敗。

北齋對於沈煉的拒絕是有原因的：她本有主人，那便是信王。接著影片一筆帶過了北齋小時候被「發配南方做瘦馬」的經歷。

何謂瘦馬？養瘦馬，是明清之際的畸形行業，先出資把貧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買回後調習，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後賣與富人作妾或是秦樓楚館等高檔娛樂會所。

白居易的《有感三首》「莫養瘦馬駒，莫教小妓女。後事在目前，不信君看取。馬肥快行走，妓長能歌舞。三年五歲間，已聞換一主」，說的就是這個風俗。對於北齋這匹「瘦馬」，信王需要的是身體和精神的絕對服從。

所以當沉船事件水落石出，沈煉見到幕後黑手信王，兩人的情慾對抗由暗入明，達到了全片的高潮。察覺北齋有些許不忠的可能性，多疑又敏感的信王對沈煉怒吼：「你連她名字都不知道，你憑什麼喜歡她？」這不是生氣的胡話，而是信王對沈煉宣示主權。

在王小波的《東東西宮》里，有這麼一段故事：在遙遠的古代，有一個女賊被衙役抓到，但衙役並沒有把她交給官府，而是私自拘禁起來。女賊修肩豐臀，皮膚雪白，衙役用粗重冰涼的鐵鏈鎖住了女賊纖細的脖子，把她據為己有。

很難說，沈煉對於北齋沒有故事裡衙役對女賊相似的慾念。影片借裴綸之口點出精要：「你跟沈煉睡了吧？你就這樣對他，他就這樣對你？！」在吃貨裴綸眼裡，性慾和食慾一樣：吃不吃得飽才是重要的，睡不睡得到才是實在的。

那麼，沈煉究竟有沒有睡北齋？影片沒有給出明確的交代，但是在最後三人逃離的時候，北齋換了髮髻，風格突然由少女的單髻換成了少婦的雙髻。而在逐漸接受沈煉所做的一切付出後，北齋告訴了他自己的名字。沈煉得到了北齋的順服，因此風波平息後，他沒有再去找北齋。

如同第一部守護的劉詩詩，沈煉的情慾世界複雜而乖戾：是精神的，而非肉體的。是控制的，而非自由的。

死囚愛劊子手，女賊愛衙役，沈煉愛瘦馬，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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