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事 《網癮少年》

hello

3600字

《網癮少年》

第一次嘗試小小說

對了，我再說明下，

題目的夜事、夜散是深夜故事、散文的簡稱

這個家裡兩口人，兒子和父親。有兩個房間，兒子的房門永遠緊閉，父子間的交談甚少，所有的聯繫和溝通都在微信上進行。兒子的手機全天候待命，父親逐字敲出：兒，我上班了，飯在鍋里。他才去上班。兒子能秒回他一個「哦」字。父親不忘瞥一眼那間永遠靜悄悄的房間。

不一會，等他爸走後，兒子才怯怯地溜出來，去廚房找米下肚。但家裡有人，他絕不出房門半步。

兒子揭開鍋蓋，安安靜靜地放著半小碟排骨、一盤乾癟的炒豆角，混著幾點黑乎乎的肉末。他頓時沒了食慾，就進了衛生間洗漱。他刷牙也不打牙膏，好像急著幹什麼事情似的，心裡毛躁毛躁，牙刷沾點水就往牙貼，居然也能出泡沫，因為這是以前殘留下來的粘在毛上的牙膏。他洗臉，毛巾還硬邦邦的，硬生生往臉上用力抹，每擦完，這毛巾又添了一道黑黑的污垢。洗漱就算完事了。

之後他急沖沖回房間，路過廚房瞥見一捆新鮮豆角乖巧地躺在籃子里，準備晚上被父親開刀。他心裡又厭惡一番。

他的房間沒多餘的東西，只有一張床一個柜子，一台電腦，一部手機，這就是他度過一天的全部家當。除了出房門吃喝拉撒，睡當然在床上，他也睡得極少，漫漫長日就在遊戲里度過。他沒吃早餐午飯，已經飢腸轆轆，內臟似滿肚子打滾，嚷嚷著要吃東西。他打開手機看了微信錢包，灰溜溜地又關閉了。

可是一想到那盤暗青發黃的豆角，肚裡內臟不打滾了，卻好像要全部嘔吐出來。在這飢餓和翻江倒海的厭惡之間，他堅持著要打遊戲。

後來實在不行，他已經空虛乏力，更致命的是，這種不適的感覺開始影響他的遊戲。他平時玩遊戲，除了斷電斷網能驚動他，縱使地震火災，對面樓塌下來了，他也不動如山，這飢餓感比地震要厲害。

他出門，到父親的房間，在衣服兜里翻翻，把爛木柜子推出來，野蠻地找，總算湊夠了十幾塊，一頓飯錢！他剛想出門，一隻腳已經踏出去，又若有所思地回去房裡了。

打開手機的聯繫人，一推推亂七八糟的名片和號碼，他從沒有整理的習慣，反正他也沒有啥交際來往，就隨便了。總算找到一個叫「發記快餐」的外賣電話，撥通了，他第一句話就是「喂，收現金嗎？」

對方一臉茫然，「這不收現金還能收啥？十幾塊的飯錢你刷卡不成？」

他頓時籠罩在一陣巨大的窘迫中，「燒雞飯，東橋橋頭，到了我去拿，快點。」然後把電話掛了。又點開了一局匹配模式。

這個兒子足不出戶，一切交易都在網上完成，銀行取錢在網上，交友在網上，買衣服日用品買啥零碎東西都在網上，網上可不會認現金。他平時叫外賣都在美團上，在線付款，剛剛怕不是搞混淆了。不過，這也不怪他，他是有多久沒使用過現金了呀！

他趴在茶几上狼吞虎咽地把外賣吃完了，一口氣就把贈送的湯灌下肚子。剩下的飯盒、骨頭肉末、湯汁、塑料袋就這麼晾在客廳。他很懶，平時吃了早餐，桌面也不收拾，碗筷都不會拿進廚房，更別要求他會去洗了。吃完，在客廳里轉悠兩圈，就當做是散步。然後坐下來，打開王者榮耀遊戲玩兒兩盤，這就當做是休息了。之後，他得去干正事，心滿意足的坐定在電腦前玩遊戲。

兒子沒回復，父親回到客廳，看到杯盤狼藉的桌面。望了眼靜悄悄的房間。在下面添了句：今晚吃啥，我去買。

兒子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他瞄了一眼，想著「煩不煩啊你」。父親趁著這間隙把桌子都收拾好了，後來他收到兒子的回復，只有一個句號。他愣是想不明白這句號是啥意思，有好些時候了，兒子一直喜歡發一個句號，他稱這句號是「豆芽兒點」。

父親急急忙忙下樓，推著自行車就出去買熟肉了。他買了燒鴨，香噴噴的燒鴨，滿滿當當裝了一飯盒。往家趕的時候，天漸漸暗了下來，人還能看清楚，地面可是朦朦朧朧的了。路過一攤玻璃碎，父親正尋思著到市場要些蔥花蒜子，突然，車頭搖搖晃晃，他正碾過這一大攤閃爍著鋒芒的玻璃，父親猛地一驚，連人帶車絆倒在地，倒下時下意識用手撐地，「哎喲，我日你祖宗個奶奶喲！」

眼見鮮血從他手裡汩汩流出，他強忍著痛，扶起自行車，把它推出玻璃地。剛一上車，像坐在了一顆棉花糖上，軟綿綿的，車子凹下去。怎麼回事？父親掐了掐輪胎，萎了，一掐就變形。

父親掏出手機，發微信給他兒子：兒，我在東橋頭，車子爆胎了，趕快過來下。

等了許久兒子都沒有回復。父親無奈，只好一個人顫顫巍巍地走回去。

自妻子走後，父親對兒子於心有愧，總想盡一切辦法彌補兒子，所以把兒子溺愛成這個樣子。兒子說不能在他打遊戲打電話給他。父親以前打過，兒子根本不接，接了也是大發雷霆。父親別無所求，只要兒子健康活著，再長大點自然會懂事。

去的路上，父親的口袋震了一下，拿出手機一看，兒子回復了，是一個句號。這兒子也是厲害，千言萬語溶於一個句號。父親經歷的爆胎、忘帶鑰匙，在兒子看來都是煩心事，需要用無奈的「豆芽兒」來對待。但不管怎麼說，鑰匙總算是有著落了。父親急急地趕去又趕回來。

父親回到家門，楞了一下，見地面有亮亮的一點東西，一看，是一串鑰匙。看來已經在地面躺很久了。兒子給父親送啥東西都是直接扔下來，錢包也是，鑰匙也是，父親已經習慣了。

父親回到家裡，一拍腦袋，剛才出門時候忘記先淘米煮飯了，他看看時間，快趕不及了，父親上夜班，馬上到鐘點了。

他先去把手包紮好。之後把燒鴨倒進鍋里炒熱，大火候，入蒜加蔥，再淋上他特製的蒜米醬汁，汁肉相碰，撲哧撲哧的，好香。父親做的烤鴨很好吃。但父親挑了兩塊多肉的含在口裡就去上班了。走時在微信里給兒子留了話：「烤鴨在鍋里，你自己下麵條吧。」發了一張表情包，「吃飯啦」，金光閃閃，字體旋轉。

兒子待父親走後，才怯怯地出房門，他沒下麵條，把一整盤燒鴨都吃了。導致父親深夜回家，望著鍋里發獃。

父親覺得，是因為沒了媽，這兒子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後來，父親找了第二個妻子。從她走進父親的家裡時，就開始了她對這個兒子無微不至的收容。父親領著這個端莊的女人，走進了兒子的房間，遙了遙他玩遊戲的胳膊，說，這就是你媽。兒子沒答應，父親又遙了遙他的胳膊。這個女人制止了男人，說，別勉強孩子。

這個兒子今年十五歲，這個女人三十五歲，二十歲的距離，女人用時間和耐心儘力地填著。人們都說兒子攤上了好後媽。兒子的衣服全都是同齡人中最好的，男孩該要買的名牌球鞋，好手機，這位媽也給他買。即使他整天玩遊戲，她照樣對著兒子笑，矜持地笑，笑得很甜。

媽另有房子。時不時過來下，每次來都一大袋東西，晾在客廳就走。兒子在房間，靜悄悄地打遊戲。憑良心說，這是一個無微不至的後媽了，每次都把飯菜煮好，順著父親的老路子，給兒子發微信，嘮嘮叨叨。

這個時期，兒子很怕他的後媽，怕她的什麼？兒子也不知道，可能是她的笑容吧。他總覺得後媽笑得很累很疲憊，即使很甜，但這甜的背後，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機。兒子靜靜的躺在床上，躺在無邊的黑暗之中，今晚他早早上床睡了，電腦屏幕的電源還閃閃發亮。無數個寂靜的夜晚也似今晚這樣，沉悶，肅穆，讓人無從胡思亂想，只能順著一種思路死想下去，想死了，再發散至廣闊無垠的宇宙和自己墮落寂寥的人生。

無數個這樣的夜晚，他回憶起母親的臉龐，母親善意的笑容，真正的笑容印在他的腦海里。他心裡就燃起一小團熱熱的火苗。但這熱血燃了很快又冷下去，為著什麼冷了下來？兒子有說不出的辛酸，可能是為著辜負了老父親的一派心機，可能是，不知以何種姿態面對突如其來的後媽。從後媽想到他的母親，他已經很累了，歪著腦袋沉沉睡去.....他母親在夢裡朝著他笑，也會有不高興的時候，喜悅、憤怒、悲痛、慟哭、彷徨，這母親的一生在他夢裡像放電影一般，唰唰輪迴。

他少打遊戲了，而依然不出門口，人們都說著兒子得了自閉症。.

後來兒子長大了，該成家立業了，父親為他著急。托親戚朋友一個個介紹，於是常常有些花容少女被送進兒子房間。先是父親單位的同事子女，後來是後媽的親戚朋友的子女，但個個都被這兒子的蓬頭垢臉和沉默不語給嚇跑了。

父親走進了兒子房間，搖了搖他玩遊戲的胳膊，這父親有點急了「你這是鬧哪樣？」兒子眼盯著屏幕，眼角肌肉微微顫動，卻默默不語。父親再搖搖他，兒子還是沒有反應，握滑鼠的手已經停住了。父親轉身離去，眼閃著淚花。兒子也慢慢地滲出了眼淚，他強忍著。

父親覺得這孩子已經廢掉了。

直到有一天，父親收到了兒子的一條微信信息。這是兒子二十幾年來第一次主動發微信給父親，上面寫著：「爸，我去尋娘。不用擔心我。」父親馬上回家，闖進了他的房間，看見後媽在他的座位上獃獃地坐著。父親捏緊了拳頭。

後來，兒子去浪跡天涯了，生死未卜。

兒子二十幾年來在網路上逃避現實，如今，他到現實中逃避現實。

沉溺於虛構的中文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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