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倔強的父親，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愛你

人生很殘忍，殘忍到你永遠不會有翻盤的機會。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徹底得不見了。比如下過的雨、打過的雷、樹林中的蟬聲、夏夜裡的螢火蟲，還有……那些曾經那麼熟悉的聲音，喊你吃飯，讓你穿衣，誇獎你、責備你、心疼你……

有人說，經歷過生死離別的人，才真正懂得珍惜，真正懂得什麼是珍貴。父親走了後，母親告訴我，他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到兒子工作的大城市去看看。但這個遺憾，他生前一直沒有說，在他的骨子裡，依然是倔強。

父親生於1939年，是個很要強的人，從小爺爺奶奶就沒了，跟著堂叔長大，堂叔家有十幾個親生孩子，哪顧得上父親這個外人家。7歲的時候，父親就跟人學裁縫去了。因為做事認真靈活，師傅經常讓他一人接活。後來，縣裡的礦山要大量招人，工資高，他13歲就跟人上山，去礦山做礦工。打過砂子、鑽過礦洞、放過山炮，什麼苦活累活都干過。有一次，在山洞裡放炮，炮沒響，工頭讓他去查看，結果剛走出去，炮響了，撲面而來的沙石，把他的臉都擦爛了，一條腿也受傷成瘸，所以別人又喊他落疤子。

但是，他沒有放棄，在80年代，就當上了礦山小頭目，可以叫車，可以安排人，可以往家裡運木材。於是，他牽頭給堂叔家蓋了一棟房子，把那些堂兄妹都帶山上去打工，每個月都派車往家裡運柴火。他成了村裡的風雲人物，個個都來巴結。

算命的說過，他是甘蔗命，頭尾都不好吃，只有中間甜。父親退休後，讓哥哥頂替了工作。退休後的他，成了家裡的壯勞力，什麼重活苦活都干，但是，他沒有抱怨。總是主動挑起重擔，似乎在彌補年輕時沒顧到家的遺憾。

生病後，他依然很倔強。不肯吃藥，不肯住院，不肯聽醫生的話，也不肯把心裡的話跟我們說。他有心事，我們都知道，但是，他寧願帶著心事離開。

設堂那幾天，我沒合過眼。從下火車到進火葬場，全程陪著，因為我知道，自己陪他的時間太少太少了（從上初中開始就住校，上大學後，也只在暑假回家，工作後，只有過年才回，有孩子後，過年也難得回了）。當被推進火爐，燒成灰後出來，我瞬間傻眼，就這麼燒掉了自己的父親。我選了個最好的骨灰盒，從火葬場一路抱上山，放進墓地，沒有讓任何人碰。

封好墓，好好的天突然下起雨來，他們都跑著回家，我慢慢淋著。在風雨里回想著那個再也不會響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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