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想到愛情最好的結果

公司坐落在一個高檔住宅區，鄰居家有一顆石榴樹，現在好像是石榴結果的季節，那顆石榴樹不高，甚至結出的果實都不壯碩，每次下班經過我都要駐足觀察一番，就像我小時候觀察外婆養的那顆石榴樹。

我是羨慕外婆的。

因為我能想到愛情最好的結果是，

「你若死去，我便隨你而去。」

1

我從來沒聽過外公和外婆表達愛意。

但他們所有的愛，填滿了家中的每一寸空間。

小時父母繁忙，成長中留下最開心的笑臉就是在外婆家的小花園裡。

那裡有摘不完的四葉草

那裡有活奔亂跳的綠螞蚱

那裡有一年四季都有的小菜園

那裡還有到了夏天可以摘取的紅石榴。

我會偷偷把四葉草底下的水蘿蔔挖出來讓外婆做給我吃

我會在菜園裡跟著蛐蛐活蹦亂跳踩壞菜苗讓外婆幫我養著

我會跟著外婆在蔬菜成熟的時候採摘精心栽培的蔬菜

石榴一旦結果，我會天天問外婆，那個石榴什麼時候才能吃呀

水蘿蔔煮的湯外婆總會多做一份給外公；

養著的蛐蛐外婆會拿給外公玩；

外婆說菜園子里的蔬菜都是外公喜歡吃的；

菜園裡每成熟一顆石榴，掰一半給我，剩一半給外公。

外公總是一副嚴肅的樣子

會教訓我不要踩壞外婆的菜園子

會逼著我跟他看《三國演義》

會在我吃飯的時候盯著我拿碗的姿勢

一個眼神就會讓我畏懼。

我跟外婆說我不喜歡外公，

外婆會笑咪咪的遞給我剝好的石榴

我好像就忘記這件事了。

2

「 我在山海里，愛在河流里，你在雲霧裡。」

父親總會用戲謔的語氣說跟我說：你外公太怕死了。

外公是會被那些養生電視節目和老年用品廣告欺騙的人。

家裡有玉枕，據說可以防止老年痴呆。

家裡有很多保健品，據說可以防止心腦血管疾病

家裡還有一件破舊不堪的軍大衣，據說冬天特別抗凍。

我知道那些都沒用，我會覺得外公太蠢了，居然會相信那些騙人的玩意。

後來外公得病了，腦萎縮。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外婆笑過。

外公住院，外婆就在旁邊給他換尿布。

外公在家，外婆就在那扶著外公去散步

外公哭鬧，外婆就在旁邊叫著外公的名字。

外公的脾氣變得古怪無常，

可是外婆總會笑嘻嘻的跟我們說，會好起來的。

腦萎縮只會越來越嚴重，外公長住醫院了，家裡幾個親戚輪流照看，輪崗到我的時候我才知道，外公怕死是有原因的，還有，外公最愛的就是外婆。

外公的腦萎縮嚴重程度超出了我的想像。

病榻到廁所直線距離三米。

半夜要上廁所，呻吟著說要尿尿，攙扶著從病床走到廁所用了十分鐘，期間外公忘記自己要上廁所三次，說自己尿完了兩次。跌跌撞撞走進廁所後站在尿坑前，明明沒有尿說尿完了。只好把褲子提好往回走，剛踏出廁所又說要上廁所，我有點生氣，但不好發火，只好再次將外公抱回廁所，扯下褲子，讓他方便。終於如廁完畢我慢悠悠的把外公扶回床上。

剛扶上床沒多久，我還玩著手機，外公突然呢喃起了外婆的名字，用著家鄉的土話，斷斷續續，聽不清。我正琢磨著到底說什麼內容，突然像迴光返照似的外公從床上坐起大喊

「海軍們！！！」

異常清晰，十二點的小病房裡有了迴音。

3

外公與外婆的相識多少有點像玄幻小說。

那時還小，沿海地區的孩子總喜歡去海邊玩耍。

外公覺著自己熟悉水性，海邊的淺灘已無法滿足他，似乎大海的魅力不該止於此。

「那是一個晴天，我看著退潮的時機，就想去深海玩一下，剛離開淺灘，突然出現一個旋渦，就把我卷進去了，那時候還小力氣不夠，人都被轉傻了，但可能是福大命大，又被卷出來了，有幾個大人看到把我救上岸，模糊的印象里我看到的第一個女人就是你外婆。」

那是外公第一次與死神擦邊

外公說這話的時候，我一度懷疑他是不是看電視劇看多了唬我的。

「有天在收稻，你外公老遠就盯著我看，那時候都害羞，哪受得了一個男的盯自己盯半天。第二天你外公就找了個媒人上門提親了，你別聽你外公瞎說什麼溺水的故事，他騙我就算了，還要騙你。」

外婆喜歡這個荒謬的事實。

4

「 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 。」

外公成年後去參了軍，海邊的孩子好像順理成章的被分配到了海軍。

一次例行的出海執行任務，一船七人，遭遇海難，獨剩外公一人生還。

具體的細節外公從來沒再提起過。

那是外公第二次在死神的對局中獲勝。

腦萎縮的病人對內心深處印象深刻的事件是不容易忘記的，也許這一聲「海軍們！！！」是在外公如廁完畢後倖存的連續記憶。

因此事外公被調至海軍總部，英俊的外表讓他結識了文工團的一個女兵，外公內心有愧，一面是糟糠之妻，一面是仕途。

外公帶著女兵回了家，想見外婆最後一面。

回到家中，外婆沒有怨恨，殺了一隻雞，沒有別的食材，清燉給了外公和女兵

在那時，一隻雞是能夠換取兩個月的口糧的。

外公把兩隻雞腿卸給了外婆。

5

退伍之後，遇到了那十年。

在那十年，有些人是不講道理的，燒殺搶掠。

退伍之後家中有幾件棉大衣，那天焰火蔓延到了家中，被困在屋中的外公無處可逃，躲進了下水道，抱著一件打濕的軍大衣等到了外婆。

屋外一個女人的求救聲吼得聲嘶力竭，但無濟於事。

待大火退去，外公在第三次與死神的博弈中取勝，帶著燒破一個角的軍大衣。

小時候我總嘲笑外婆為什麼喜歡穿這件比我年齡還大的打著補丁的軍大衣，一穿幾十年，外婆說這件棉衣很暖和不捨得扔。

6

「與死神擦肩太多次，才知道生命有多麼可貴。」

後來我才知道

玉枕是給外婆用的，保健品全是給外婆吃的。

外公真傻，如果他睡了玉枕可能真的不會腦萎縮了。

外公為什麼自己不吃一點保健品，他可能就不會那麼病重了。

我還是不喜歡外公，他把愛都給了外婆，直到六親不認。

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大小便失禁，記憶基本喪失。

他會在母親給他換尿布的時候指著母親嫌棄外婆，

他會在父親跟他聊天的時候指著父親罵外婆。

他會在我去看望他的時候說門口的乞丐又來了，讓外婆給我點錢讓我走

他會在舅舅給他按摩肌肉的時候嫌棄外婆捏的不夠用力

他會在在病床上聽到開門的聲音都會問是不是外婆回來了。

任何時候，其實外婆就一直陪在病床的另一側。

為什麼外公的愛不能分給其他人一點呢？

7

「 這個世界上有六十幾億人口，但某個瞬間，只這一個人，就能敵過千軍萬馬，四海潮生。」

因為同樣的愛，外婆也沒有分給別人。

外公最終沒有和死神談妥，還是離開了。

其實外婆在硬撐，她如果沒有了氣力，就沒辦法陪外公走完最後一段路。

在緊繃的神經完全鬆懈下來後，外婆的身體機能斷崖式下降，其實外婆早就不行了，她愛外公超過愛自己，她如果先離開了他不知道外公還能堅持多久，外公需要她，外婆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好。

「你不在了，我便沒了活著的意義。」

外公去世後第三天，外婆入院，癌症，晚期。

外公去世後第七天，外婆離世。

完

外婆，我想吃石榴了，你再掰一半給我好不好，那一半我留給外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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