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的人是不是都沒有良心？

上次寫完「《我的前半生》：能被搶走的人，是不是真愛？」之後，辦公室的年輕同事們紛紛表示很喜歡看這部劇啊，能不能多寫點？

我問大家覺得這部劇好在哪裡，小姑娘們說台詞很精闢現實啊，演員演得也很好啊，讓人很想一口氣看下去。

呃，她們說的的確是優點，但我還是有點看不下去，因為從價值觀上來說，我覺得它倒退了幾十年，不用說與日劇韓劇美劇比，就是與前些年的優秀國產劇相比，在思想性上都可謂大幅度的退步。

就劇中描述的出軌這個問題來說，《我的前半生》傳達的依然是「渣男可恨」「小三奸詐」這樣的設定，而善良無辜的女主最後華麗轉身，事業愛情雙豐收，令前夫悔不當初，恨自己有眼無珠。

這樣的劇情固然大快人心，切中了大眾對出軌者的痛恨和對無辜者的同情，但這一切真的現實嗎？它反映的是真實的生活和人物嗎？

記得小時候，曾看過一部同樣講出軌和第三者的電視劇《牽手》。裡面蔣雯麗演的女主角可以說完全符合一個賢妻良母的形象，她對婚姻和家庭盡心儘力，每天上班買菜做飯照顧孩子，全力支持丈夫的事業，沒有做錯任何事。若說無辜，她比羅子君更無辜，但當丈夫向她坦白婚外情想要離婚時，她最痛苦的是夫妻感情的無可挽回，沒有咒罵醜化對方，也沒有把矛頭都指向另一個女人。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部劇播出後，輿論並沒有一面倒式地譴責丈夫和俞飛鴻飾演的第三者，反而稱讚劇情的寫實讓人們對婚外情有了更深的了解和反思。

為什麼呢？可能是我們看到出軌的丈夫和「小三」也並非春風得意，他們各有各的痛苦。丈夫人到中年，有志難伸，但妻子的世界每天圍著孩子和家庭轉，他的苦悶無處訴說。第三者最初對於男人的崇拜讓她奮不顧身，但兩人之間沒有未來，她發現懷孕後只能悄悄打掉孩子，在得知妻子是幫助過她的朋友姐姐後，她的內心更為煎熬，最後選擇了悄然遠走。

社會習俗中對「陳世美」、「沒良心」這種臉譜化的道德評判，終於被屏幕上所展示出來的真實複雜的人性所觸動，轉而關注婚姻的質量。這才是一部影視作品所應傳遞的普世價值吧？

前兩年大火的日劇《晝顏》，出軌的主角變成了女性，心態刻畫也更為細膩。它引發了軒然大波，但不是簡單的「出軌者該死」這種情緒宣洩，而是讓更多人看到了女性在婚姻里的絕望。兩個出軌的人妻，婚姻都猶如一潭死水，她們是家裡的一個配件，丈夫根本不關心她們在想什麼，甚至都不在乎她們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情人，只要不鬧到檯面上，大家心照不宣地過日子就好了。

而她們那些被尊重、被體貼、被傾聽、被關愛的情感需求，一次次落空，婚姻越來越像一場獨角戲。最終，她們奮力求生，用出軌來求得感情的被滿足，求得真正的自己被看到和珍惜。她們也為此付出了現實的代價：一個離婚，一個走投無路繼續回到冰冷的婚姻里去。

這部劇令結過婚的人看得觸目驚心，沒結過婚的人也能對感情里的絕望與新生感同身受。

而我們當下盛行的國產劇呢？還沉浸在對原配打小三、霸道總裁愛上失婚的我這種狗血瑪麗蘇情節刻畫中。

即使是盛產白日夢的韓劇，也早已在這方面甩下我們一大截了。

和《晝顏》同期的《密會》，講述了一名事業有成的40歲已婚女性與20多歲貧窮學生相愛的故事，把一段禁忌之戀演繹成了曠世愛情。金喜愛飾演的女主角成熟優雅，表面上看起來，她和丈夫都是藝術家，在同一所大學任職，丈夫是鋼琴教授，她由於手腕受傷轉做行政高管，兩人有體面的職業、大房子、穩定的生活。她為什麼要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小那麼多的窮小子？

可事實上，她的丈夫虛偽自私，氣量狹小，兩人的婚姻名存實亡。而當那個丈夫蓄意招攬的天才青年來到她的生活中，對方的年輕熱誠、兩人對音樂的心有靈犀喚醒了她久違的真摯快樂。明知是飛蛾撲火，明知沒有結局，但也要愛。因為這個人的出現，使她看到了另一種生活的可能，掙脫現有空虛生活的可能。

看過電視劇之後，你會對女主角產生深深的認同感，她精心保養的面容、她品味不俗的穿著、她溫文爾雅的談吐、她沉穩圓滑的處事手腕、她美麗整潔的家……這些處處可以看出她對生活的追求和自律，然而並不能換來更多的幸福。她的丈夫對她熟視無睹，他們就像兩個客套的同事，從不討論心情。你問她還期待什麼？可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有當另一個人出現時，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過得有多不幸福，無法再自我欺騙下去。

看過這些劇，你會發現：所謂出軌，並非一段婚姻走向破裂的原因，而是業已破裂的一種結果。

如果不站在出軌者的視角上去嘗試換位思考：兩人的關係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只停留在追打哭訴出軌的人沒有良心這個層面，可以在道德上佔據最高點，但對認識和解決婚姻的困境於事無補。

這樣做的人（比如羅子君）抱有的最大的期望，可能是希望對方幡然悔悟，帶著愧疚感留在婚姻里，維護一個「完整的家」。如果雙方有孩子，這更是一個常見的理由。

可《晝顏》真切地為我們揭開了這個表象：女二利佳子一開始說為了兩個孩子，她儘管出軌，卻不會放棄婚姻。但大女兒卻告訴她「別勉強自己」。她意識到自己的堅持不離婚其實是自欺欺人，女兒早已察覺父母的感情是糟糕的不幸福的，即使她行屍走肉地留在婚姻里，也會給女兒帶來傷害和痛苦。

試想一下，如果俊生和子君沒有離婚，繼續過下去，假裝一切不曾發生，平兒長大後，他對父母、對婚姻又會抱著怎樣的信念與期待？

在《晝顏》里，女一的丈夫就是一個這樣長大的「孩子」。兒時父親的出軌、母親的不幸令目睹一切的他深為恐懼，但當他自己建立家庭後，卻踏上了父親的老路。

所以，有點為《我的前半生》惋惜，劇中濃墨重彩地展示了出軌這個情節，卻沒有對人物的心理做更深的挖掘，煽動完情緒，再給主角一個童話式救贖就完了。希望能有更多精彩的國產劇去正視婚姻里的問題，去讓人思考出軌的本質是什麼？忠誠的本質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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