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和他的辯友們
孟子和他的辯友們
——老秦讀國學——
1 孔孟一脈牽
「四書」其實是兩部語錄+兩篇論文，成人的閱讀可以循著《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的順序，對於孩子，仍可從《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的順序。
「四書」不像小說和電影，看一遍就完了，非得看很多輪，才可「溫故而知新」，嚼出滋味。隨著年歲和閱歷的增長，不斷比對、印證、反芻，更覺高山仰止，思接千載，甘願與古為徒。
「四書」的作者和順序如下：
至聖 孔丘（前551-前479）《論語》
學生
宗聖 曾參（前505-前435）《大學》
學生，孔子之孫
述聖 孔伋（子思）（前483-前402）《中庸》
再傳學生
亞聖 孟軻（前372-前289）《孟子》
孟子與孔子合稱「孔孟之道」，
孟子與子思合稱「思孟學派」。
既然朱熹先生將「四書」打包，那麼讀《孟子》，就應和《論語》放在一起研習，既可明傳承，也可辨差異。
《論語》如果改成故事書，可以叫《孔子和他的弟子們》，南懷瑾先生就用這個名字，講述《論語》，雖然只講了前六篇，但效果極佳。楊絳先生也談到過《論語》的讀法，要分析孔子師徒的言行，找到趣味。
讀《論語》，要讀出故事，讀出每個人的內心世界，最好還要讀出孔子的評價。通過鎖定某個人物（如顏回、子路、端木賜），找到其全部內容，通過歸納分析，構擬還原其神采。
很多名家講解「四書」，為了通俗有趣，大都能運用「小說筆法」，繪聲繪色地刻畫歷史場景和人物心理。因為，從傳播的角度，無論大人還是孩子都喜歡聽故事，而不是聽你乾巴巴地講大道理。
那麼，《孟子》如果改成故事書，不妨叫做《孟子和他的辯友們》，辯友包括自己的學生和隊友，也包括「對方辯友」（論敵）。《孟子》中記載了大段的辯論：陳詞、駁錯、盤問、自由辯論、總結陳詞。
孟子弟子不如孔子弟子的名氣大，孔子弟子大都自成面目，孟子弟子往往只擔任提問者、聽話者、傳話者、引薦人的工作，
《論語》點到為止，微言大義。
《孟子》氣盛辭壯，一定要把對方說得不吭聲。（但說服沒有不曉得）
孔子溫和，孟子犀利。
孟子如此「好辯」，答案在書中，「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滕文公·下·九》）他認為時代和世風變了，所以「捨我其誰」地站出來辯論，以正視聽。
孟子的時代，戰國紛爭，各個國家表面上標榜仁政王道，實則苛政霸道。孟子雖在待遇方面比孔子幸運，但其實也得不到真正的重用，只是一個政治顧問。他心裡不平、不甘，就去和論敵們辯論。最後吵累了，他便歸隱鄉里，著書立說，教育英才，這又和孔子驚人相似。
2 孟子的辯友
2.1 公孫丑
除去標題，公孫丑出現17次，《公孫丑》中有5次，在後面的十卷中也不時出現，是出鏡率最高的弟子之一，集中問「不仕」（老師您為啥沒當大官）的問題，這是非常敏感和尷尬的問題。甚至問到孟子和孔子弟子的對比、孟子對自己的評價（孟子巧妙避開了，只說孔子最偉大）。公孫丑對「治國理政」非常關心，與老師的關係很密切。作為編訂者之一，露臉的機會多。
孟子的「不仕」，是因為周天子衰微，禮崩樂壞，各國變法圖強，崇尚霸道，儒家思想（民本、仁政、王道）難以推行。只有在大一統的王朝，如後來的漢朝，孔孟思想才會被激活重啟，但內涵已轉為適應封建的時代需求了（本是原始、奴隸社會的思想精華）。
孟子和公孫丑「用世心切」，不是為了聞達，而是為了推行自己的理論。對他們而言，「做大官」等於「做大事」，不仕，並非清心寡欲，而是確實沒有機遇。「道之不行」，這是現實。
2.2 萬 章
萬章是戰國時期的鄒國人，是孟子喜愛的學生之一，對編著《孟子》一書有較大的貢獻，也是最高頻的出鏡弟子，達25次之多，集中在《萬章上/下》。
公孫丑主要關注「治國理政」。而萬章主要關注孝悌之道（舜的故事）、禪讓世襲、品德修養、交際之道，更注重君子修為。另外，《萬章》中也記載了孟子的文學思想。
萬章善於獨立思考，不迷信權威，敢於質疑。他不太理解舜的言行，覺得難以按照一個標準去解釋。孟子為舜的行為辯護，認為他對親人既埋怨又依戀，哪怕富有天下，都恪守孝悌之道（孝順父母，愛護弟弟）。
公孫丑側重「達則兼濟天下」（外用），萬章側重「窮則獨善其身」（內修），二位弟子正好完美地烘託了孟子的思想體系。可見，《孟子》的篇章和章節安排還是獨具匠心的。
2.3 梁惠王
梁惠王（其實是魏惠王，因魏國定都大梁開封）是《孟子》一書中高頻出現的諸侯王（屬於公級），出現7次，還當了2次篇名，可謂青史留名，榮幸之至。但很可惜，他是反面教材，下面是《梁惠王上》中梁惠王的5次出鏡：
（1）一上來就跟孟子談「利」，孟子義正辭嚴地反駁，王只要講仁義就可以了，何必講利。
（2）賢者有園林才會快樂，不賢者即使有園林也不會快樂。
（3）國君們實為一丘之貉，未能讓百姓豐衣足食（應當施仁政，使民以時）。
（4）殺人以刃與殺人以政，與率獸食人沒有區別。
（5）梁國三次敗於強國（東齊、西秦、南楚），不施仁政，卻想著復仇。
可見，梁惠王不仁義、不賢、不施仁政、殺人以政、一心復仇。到了梁惠王的兒子梁襄王，孟子還在勸說其「不嗜殺」，可見孟子的意見仍未被魏國接受，他只能離開了。
到了全書結尾，在《盡心下》（又出鏡2次）中，孟子終於明確評價「不仁哉梁惠王也！」因為他「以土地之故」，窮兵黷武，行不義之戰。而他的兒子梁襄王，更是「望之不似人君」。
2.4 齊宣王
比起梁惠王的不開竅，齊宣王無疑要好得多，但卻連一個卷名都沒有撈到，其實他的上鏡率達14次（齊宣王12次，宣王2次，主要在《梁惠王下》），比梁惠王還多呢。齊宣王還請孟子輔佐他，願意嘗試改革，並且請教了很多具體的措施，有的也聽進去了，但關鍵之處卻是「顧左右而言他」。
最終，孟子還是離開了齊國。
孟子認為齊王還是「足用為善」的，但是沒有「用予」，最後「三宿而後出晝」，可以說是依依不捨，很希望這三個晚上，齊王能回心轉意，追他回去，很遺憾，沒有。
齊宣王和孟子討論的問題很多，主要有：仁慈仁愛之心、不能與不為、仁政實施、與民同樂、園林大小、捨棄小勇、民意準則、民貴君輕、君臣關係、公卿種類等等。體現了孟子的「民本」「仁政」「王道」思想。
2.5 告 子
告子，也是戰國時思想家，但生平不詳，《孟子》中有《告子》，趙岐註：「告子者，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墨子·公孟》中也有告子的片段。但很難就定為「墨門弟子」。因告子自己沒有著作，其真實思想已無從查考，只在別人的書中留下一鱗半爪。
告子是孟子的「對方辯友」，孟子與他針鋒相對。
除去標題，「告子」出現13次，但有兩條：
《滕文公下·六》孟子謂戴不勝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
《告子下·八》「吾明告子」；
這兩處的「告子」都是「告訴你」的意思，不是人物「告子」，當排除。
所以告子只出現9次！
孟子對告子態度，是「和而不同」的。棋逢對手、敵手，也是緣分，不然為何要用「告子」為篇名呢？
2.6 滕文公和離婁
還有兩個篇名就出現的重點人物——滕文公和離婁，但嚴格來說，不算辯友。
離婁相傳是黃帝時代目力極強的人，「離婁之明」，就是他的眼神真好，但是也要有圓規和尺子，才能畫出標準的方形和圓形。僅提及一次，且僅作為論據，他沒能跟孟子辯論一回。
滕文公，作為小國國君，一共出現7次，篇名2次，《梁惠王下》3次，《滕文公上》2次。他應該是孟子最滿意的國君之一，很聽話，不辯論，只可惜平台太小，影響力有限。
滕國夾在齊國、楚國之間，軍事和外交形勢嚴峻，滕文公一直憂心忡忡，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去見過孟子，執政後也派人去請教孟子「為國」之道。
孟子義薄雲天，擲地有聲，第一、別國要打你，怕也沒有用（從容面對、處變不驚）；第二，堅決實行仁政（爭取民心、人和）。
滕文公聽進去了，「猶可以為善國」，故青史留名。
3 全書的導覽
（很喜歡這樣標註，一目了然，把書讀薄。）
卷一 梁惠王上，共7章，論「仁政」。
主要辯論者：大國諸侯——梁惠王（5），梁襄王（1），齊宣王（1）
卷二 梁惠王下 ，共16章，論「民本」。
主要對話者：齊宣王（11），鄒穆公（1），滕文公（3），魯平公（1）
卷三 公孫丑上，共9章，重點談修養與人性。
主要對話者：公孫丑（弟子），繼續談仁政（4）、談修養與人性（5） 重點為：第二章
卷四 公孫丑下，共14章，談「人和」與人際關係處理。
民本、人和（1），進退、待人接物的原則（13）
卷五 滕文公上，共5章，開導滕文公行仁政，與農家、墨家辯論。
主要對話者：滕文公（3），與農家、墨家的辯論（2）
卷六 滕文公下，共10章，談責任擔當與處世原則。
主要對話者：陳代、彭更、萬章、公都子等弟子，
出處去留（5），價值使命、行仁政決心、舉賢授能（5）。
卷七 離婁上，共28章，格言體談仁義的用處（國家或個人都要行仁義）。
全為「孟子曰」，語錄體，為孟子弟子記言。
卷八 離婁下，共33章，譬喻談修養。
全為「孟子曰」，語錄體，為孟子弟子記言，善用比喻，也有寓言。
卷九 萬章上，共9章，答弟子萬章之問。
弟子問，孟子答。答萬章（8），答咸丘蒙（1）
內容為孝悌（4），民本（2），君子潔身（2），孟子論《詩經》（1）。
卷十 萬章下，共9章，論交際之道。
交際（3），尊賢（3），聖人不同之處（2），文學主張（1）
卷十一 告子上，共20章，辯論「人性」（天性本善論）。
與告子論戰（4），性本善（2），本性養護（9），仁義（4），學習為人處世大道（1）。
卷十二 告子下，共16章，論「王道」反「霸道」。
較為雜糅：仁政（5），禮儀，學習修養，苦樂觀，君子原則，教育方法等。
卷十三 盡心上，共46章，談修養。
越來越像《論語》，涉及自身修養、仁政實行、民本思想、君子之道。
前六卷上下都是人名為題目，本卷以「盡其心者」為題目，「盡心」，發揮人的善良本心。
卷十四 盡心下，共38章，批評社會。
還是「仁政」，「民貴君輕」，反對不義之戰。另有修養若干。
後面部分越看越像《論語》了，莫非該將《孟子》倒過來看不成？
從章節的字數來看，《盡心上下》更像是補白，前面大段的、成系統、有針對性的言論講完了，後面有些零散的補充。雖不甚嚴密，卻也自由無礙，雖隻言片語，仍一以貫之孟子思想，編者均不忍割捨，閱讀時自然亦不忍錯過。
（孟子像和戰國地圖來自網路，最後一張為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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