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記者：我所接觸的朝鮮官二代們

2011年時，美國記者 Suki Kim 在朝鮮的頂級大學平壤科技大學擔任英文教師，這個大學總共只有270名學生，而且都是男性，他們都是朝鮮精英的孩子。

Suki Kim 在那裡呆了半年，回國後寫了一本書《沒有你就沒有我們——在朝鮮精英二代中間生活》，記錄她的經歷。

以下是美媒 VOX 對 Suki Kim的採訪。

你是如何開始在朝鮮的生活的？

我在韓國出生，但雙親卻被三八線生生分離，所以我特別能夠理解朝鮮半島的悲劇。

2002年時，我隨援助組織一起來到朝鮮。八天的時間，這裡的所見所聞令我極為震驚。此後我回去過幾次，想要更進一步了解朝鮮。

平壤順安國際機場，女兵手持「21世紀的太陽」標語的圓牌，紀念金正日60歲誕辰。（圖片拍攝於2002年）

2011年時，我意識到想要深刻理解這個國家，就得讓自己長時間融入到他們的生活里。我找到一個在朝鮮支教的福音教徒團體，以此為保護色，進入大學做英語老師，感受朝鮮真正的生活。

他們怎麼安排你的？

我被安排在平壤科技大學教授19-20歲的學生英語課，那是一個類似軍事基地的地方，學生們都是男性，施行軍事化管理，6個月內不允許離開。

這些學生都是什麼人？「精英」具體是指誰？

他們基本上是勞動黨官員的孩子，「精英」就是被黨信任的官員，或者是金氏家族的人。

我稱他們是精英，因為他們相對於大多數朝鮮人來說有特權。

2011年，朝鮮所有大學關閉一年，所有學生都被派到施工現場，建設「強大繁榮的國家」，這就是他們用的口號。

所以，絕大多數朝鮮人被迫在建築工地上不停工作，就為了政權的一個指令。

但是我正在教的這些學生除外，這裡的270人是全國唯一沒有被送到施工現場的年輕人。

學生們在基地做早操（2011年，拍攝於平壤科技大學）

教課的感覺怎麼樣？學生們接受得了么？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我本來是想為了我以後回憶出書做準備的，希望自己能更好地理解朝鮮人的思考和感受，但我全部的教學過程都在非常嚴密的監督之下。一舉一動都會受到監督、記錄和審批。不僅僅是我，學生們也一樣如此。

Kim 在教室內教課 (2011)

學生們有獨處的時候么？

沒有，他們從來沒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在那裡是兩人同行制，就算是來辦公室也不能一個人來。學生宿舍都是有士兵把守的，我的房間就在看守人的下面，時不常地，就會過來看看我在幹什麼。

學生宿舍

出了教室的學生們日常生活里是什麼樣子呢？也是處處都受到監督控制么？

時時刻刻都在被監督控制。每天早上5點就要起床鍛煉，以小組為單位進行跑步、訓練等活動，完全是照著軍事環境來的，包括嚴格的等級制度，每個人都是一個螺絲釘。

你也是么？

對，我也是。每天都以小時為單位進行安排。他們中午去吃飯也要成群結隊，飯後是自習時間，接著就要學習歌頌金家領導人的合唱了。就連吃飯他們都要列隊齊步走過來，還要唱著歌頌領導人的歌。

當時校內的伙食(圖片攝於2011)

那他們有什麼課餘活動么？

沒有，他們特別喜歡一起唱歌，一起唱完後挨個兒再唱，過生日的時候也要唱，都是歌頌祖國歌頌領導人，要不就是歌頌友誼的。有時候他們也會打打籃球，踢踢足球。

他們有崇拜的偶像么？就是和政治無關那種偶像。

基本上是沒有任何娛樂偶像了，只有偉大的領導人。

唯一一個算的上是娛樂偶像的就是朝鮮前籃球運動員李明勛了，聲稱是世界上身高最高、球技最好的運動員。實際上，上世紀九十年代，李明勛就已經退役了。

在討論到籃球的時候，他們還會討論到邁克爾·喬丹，他們竟然以為喬丹還在打籃球賽。在這片土地上，沒有足夠的資訊來源，似乎時間已經被模糊了。他們還知道比爾·蓋茨，但類似喬布斯和馬克·扎克伯格等人物，他們卻沒有概念。

在他們眼中，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呢？

他們都能意識到外面世界存在很多未知的東西，他們也很好奇，但卻描述不清究竟是什麼。這些學生已經是朝鮮的頂尖水平了，理論上講是比較有見識的孩子了，但顯然，他們根本沒有出過朝鮮。

在這兒，好奇心是明令禁止的。長期被監視控制，你自己就會不自覺地變得自控起來。

平壤科技大學的運動日，背景的建築物是「永恆塔(Forever Tower)」，上面刻著偉大領袖永遠和我們在一起。(圖片攝於2011)

你教書的這幾年裡，有學生徹底向你敞開過心扉么？

有時候你會覺得他們馬上就要打開心門了，感覺下一句話就會向你表達他們的困惑，但他們最終都沒有這樣做，也不允許這樣做，他們都是被互相控制監督的孩子。

平壤科技大學的校園 (圖片攝於2011)

如果明天金家政權就崩塌了，朝鮮會突然間迎來解放么？你覺得朝鮮人會作何反應？

我覺得他們可能會從這個體制中解脫出來，但會繼續找下一個類似的東西，另一種要求絕對忠誠的信仰。

朝鮮人已經經歷了三代暴虐的統治，一輩子都生活在這種環境里，人們已經習慣於信仰權力，很少為自己著想。我懷疑他們會盲目追隨下一個上台的人。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裡的土壤本就是獨裁者的沃土。

Suki Kim離開平壤 (圖片攝於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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