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人主義 | 這些精英，居然沒參加過高考？

　　在高考放榜之際，M.C.這群怪咖費盡周折，尋找一種奇怪的組合: 以「沒高考」的背景，追平或越過「高考成功」的人生。我們無意鼓吹「高考無用」，它只描述一些事實。個體千差萬別，成長很難複製，所以教育從來就是難題。作為手段的考試，和作為目的的教育，不是一回事。

　　假如我上大學，應該是88級中文系

楊樹鵬 電影導演、作家

代表作品《我的唐朝兄弟》、《少年》

出版有故事集《在世界遺忘你之前》

詩集《我買下的絕望地》 等

　　為了尊重歷史，我必須先交代一個比高考更重大的主題：愛情。當初我們那個小城，在少年們眼裡，高考的地位跟晾在外面的胸罩完全沒法比，因為大家太清楚它用來幹什麼，而前者引不起任何好奇。

　　我在街頭剛剛混出一點名聲，有一天喝高了，坐到一女孩旁邊，我這邊「你是誰啊」的話音沒落，「咣」！回頭但見本地混混頭兒的鐵拳沖向我的腦袋——我真不知道那是他女朋友啊！一頓暴打。醒來時我躺在少年宮的地板上，一身血。我放話出去要砍他。三個禮拜之後，混混頭帶人來了，我伸手往包里去捏刀，混混頭蹲下來，樹鵬，算了吧，事兒你挑的，不能再耍混蛋了。我跟混混界的老大「和」了，江湖地位就高了一級。

　　其實就是荷爾蒙，它逼著你沒辦法正常地活著，戀愛，打架，看誰都不服不忿。

　　人生是一個很倒霉的過程。二十歲的時候跟傻X一模一樣，腦子裡全是荷爾蒙；四十不惑，可荷爾蒙減了，身體沒那麼強壯了；到六十歲，就要解決前列腺問題了——雖然這人越來越成熟，看問題的方式越來越超然，但身體不能了。海明威為什麼死啊？他發現自己性能力退化到怎麼刺激都不能雄風猶在了，他那樣一個人，認為這就意味著生命結束，即便是他寫得像屎一樣也能換好多好多錢。

　　以前有一本有名的文學刊物叫《飛天》，到我們小縣城組稿，朋友把我的詩拿去，幾天後說編輯要見我，他們看了所有的詩，數我寫的像樣。但你知道一個混混天生有混混的樣子，髮型、裝束，一身狂放不羈，我進去、坐下，他們嚇壞了：啊，這是你寫的？

　　很多時候大家不在一個語境里，但不同語境一相遇，有種驚魂未定的樂趣。我的電影、小說、詩歌里的人物，常常試圖抵達某個彼岸，結果又俗氣又狼狽。比如他要去親一個人，嘴噘起來伸過去，被阻止，很狼狽，又要掩飾這狼狽，又要推進事情向他想的方向進展，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就變成「你聽我說，你聽我說」。這情境讓我很著迷。我在電影、寫作里找的，就是不規則、不安定、含混不清的世界，以補充日常生活。否則你沒有辦法觀察、捕捉和感知人性，就像一個泥巴團是無法感知世界的，而狼總是在把握世界。

　　閱讀是一條便捷的路。對我有真正影響的人，比如塞林格、黑澤明，都不是我生活里出現的人。長期的閱讀哺育了我那個龐大、複雜的精神世界。我每天讀、寫，時刻準備，不停地尋找意義，我又知道這裡面的核心問題不是詩，不是故事，甚至不是電影，核心問題是一個人怎樣走完他的一生。

　　當年我十八歲，立志拍電影，但是又過了十八年，我才掌鏡拍第一部電影。期間艱難困苦。那些上過北大和沒上過的人，都能在人生洪流中漸漸探知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MC:你想成為海明威嗎？

　　楊：做不了。第一，我沒有他那種往自己身上貼胸毛的習慣。第二，我身上的膽汁質比多血質要反應重一些，膽汁質的人是肖邦、菲茨傑拉德、賽林格；多血質的人是海明威、梅里美、李白。

　　MC: 你的成長經驗呢？

　　楊：它是非常個人化的事，它很可能是根本沒有辦法借鑒的。你沒有辦法通過看名人傳記成為名人，或是重走一遍拿破崙的道路成為拿破崙，你也不必受比爾?蓋茨的影響從大學退學。

　　我喜歡的，就有悟性

邵迪 攝影師

　　你看過我拍的照片，你沒有看到我踢球，也沒看過我深夜玩漂移。我不是一個特別用功的人，但我喜歡的這幾樣東西，我都有悟性。

　　學攝影這事，也不是老早想好的；只不過初中畢業升職校，需要選一個專業。最初是用膠片，那時候就把各種光線玩過了，技術肯定是有基礎的，畢竟跟過老師傅的。

　　我畢業以後在一家國營照相館實習，當時我20歲，拍老頭老太太，不是我的興趣點。我就是想拍藝術照，我是勇敢地去敲門、拿著作品去給老師看的那個人。

　　2005、2006年的時候，我那些上了大學的同學全掙一千五，最多三千，我的收入是他們的好幾倍，那會兒就想，上大學真的有用嗎？後來他們有的成了工程師，在國外買了大房子。當然我並不嚮往那生活，但能說一嘴流利英文的人是挺讓我羨慕的。

　　我第一次拍雜誌封面就拍章子怡。緊張啊！就是想拍出來人家一看，哇！驚艷！攝影是特別專註的事，甚至不呼吸的，專門等待那一秒。好照片不完全是因為技術好。你得從內心愛上拍攝對象，至少拍攝的那一刻如此。我算是害羞、低調的人，一向言語不多。我會用鏡頭去尋找，她哪一個瞬間讓我心動，哪一個角度迷人。我希望它有感情、有血肉、有靈魂。

　　重來一次會不會去高考？不會的。我註定在那個階段就不是一個對數理化英語感興趣的人。那一陣我天天泡球場，五六點鐘就起來，中午仨包子就解決了飯，一直踢到天黑。

　　我踢球的時候像高峰，我特別喜歡他。他一上場，那完全是「有靈魂的存在」。就這22個人，你一眼就能看到他。他在發光，即便他沒有拿球，即便他只是在跑動。有些事是讓你發光的事，有些人是讓你發光的人。找到了你就覺得幸福。

　　MC: 在新手眼裡，你絕對屬於成功老前輩了吧？

　　邵：需要提高的地方挺多的。更多的年輕攝影師，他們是色彩艷麗的、角度特別的。他們的視角，對色彩的把控，他們喜歡現在流行的那種年輕的透亮，我倒不是說它不好，我也挺喜歡的，但那個我不擅長。我感興趣、擅長的是人本身。

　　MC: 如果在一個很大的場合，別人問你的受教育經歷，你會迴避嗎？

　　邵：我是很直接很輕鬆地回應。我內心也沒那麼強大。比如一圈子裡，你是紐約回來的，他是倫敦回來的，大家說的時候我會覺得沒話題。當然他們也可能羨慕我，他們有的還不知道怎麼進入這個圈子呢！一個優秀的人總會出來。

　　過來人知道這個秘密

徐革非

鳳凰阿歇特文化發展有限公司、法國最大出版集團Hachette Livre中國分公司總經理

　　2007年的冬天，巴黎。我辭了職，決定做圖書出版，無論這在別人看來是多麼離譜。當然很快我就發現這確實是個愚蠢決定：我幾乎要露宿街頭了。

　　我遠在中國東北的父母，為了我，已經賣掉了房子。現在我兩手空空，就只能在公園裡一棵老梧桐樹後面哭。許久，一個聲音打斷了我：小姐，什麼事情讓你這麼傷心？那是一個法國男人，我開始跟他傾訴，從爺爺奶奶經歷的文革、父母在林場的生活，到我初中畢業退學、聽英文歌自學英語、四處打工、睡公園、身上帶100歐元遊歷歐洲、被一對陌生夫婦帶到巴黎，一直到決定自己做出版社，然後失業。說了四個半小時，直到公園關門把我們趕走。他跟我說，我可能沒辦法提供錢給你做出版，但我是一個導演，我可以把你的故事拍成電影，然後你可以有錢。

　　六個月之後，我們決定結婚。他放棄了法國電視台的工作，我們的FEI出版社和製片公司在五年內出版了150種圖書。它們獲國際大獎，甚至創造了海外中國題材漫畫世界銷售紀錄；榮譽和媒體開始湧向我。

　　五年以後，法國最大的出版集團Hachette Livre在尋找一位中國區總經理。這個職位在法國人眼裡非常高，但是他們要找的這種人，在中國不太容易存在：她需要講英文、講法語、懂出版，要有創業精神，年齡不要太大，願意在北京生活。而中國標準化生產的教育體系，不產生這麼奇怪的人。

　　我具備他們要求的所有條件，但我從沒刻意準備這一天。情況正相反，十五六歲時，當我意識到學校把我變成一盞滅掉的燈，我覺得死活不能留在那個體系里，一定要出來。此後，我當過打字員、秘書、翻譯，賣過刮鬍刀、氧氣瓶和自行車配件。25歲，受法國一家互聯網諮詢公司的任命，我創立中國分公司，擔任總經理。

　　人的積極性、意願、效率會被看到，它們可以彌補一些不足，你目標感那麼強，那麼努力，還總是能夠說服別人，為什麼不是你呢？如果你應聘，25歲，可能大學畢業剛兩三年，要成為中方管理層第一名，這個過程怎麼也需要五年。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我看起來走了一條很荒謬的路，它反倒是條捷徑。

　　所有該試的，我都會試一下。So what? 我要做的，就是放心、大膽、誇張做那個真正的自己。當一個女孩決定做自己，她就會開始發光，她會知道什麼樣的衣服、工作、男朋友更適合自己，她會創造很多東西。

　　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做自己的話，我們身邊就會有很多奇怪的人。可能有一個鐵匠，他非常喜歡古典音樂，音樂使他做出來不一樣的鐵器。但這個不是學校培養出來的。

　　MC: 真不在乎自己的教育背景嗎？

　　徐：剛開始在乎過，後來就不在乎了。尤其我創立自己的公司以後。如果有對自己、對生命的理解和信任，其實不需要backup。但我很珍惜學習知識的機會。不用擔心其它的事情，悶頭學四年該是多麼開心！

　　MC: 你當時不退學，在教育體制裡面撐下來，會比現在更快樂、更幸福，更有成就感嗎？

　　徐：肯定不會，我這樣的人，森林裡長大的，肯定上死了呀。我會變得更封閉。我無法想像我上大學的樣子，雖然偶爾也會幻想一下。有一次索邦大學請我去演講，五百人，我印象很深，我特別感動，第一句話，我說我終於進到大學裡來了。

　　最前沿的知識，在最前沿的人群里

康威凱 中國鐘錶網 歐洲事務 總經理

　　2010年上海世博會，我正在西班牙館看小米寶寶，接了一個電話，讓我馬上回北京。第二天我到了辦公室，出版人說，這本雜誌，你來當助理出版人兼主編。

　　此後的時間，我稱之為「全面開花」，Gala dinner everyday。音樂、酒精、燈光，現在已經不會讓我眩暈，我希望盡量捕捉這裡面有價值的點，比如把人和產品更好地呈現出來。現在鐘錶帶給我的就是眼界。

　　大概在2001年左右，我見到了北京第一隻陀飛輪、第一隻三問表；當時我跟江詩丹頓的店員好得不得了，他們讓我看，讓我感受它們的重量。聽到表的聲音我差點落淚。現在不會了，現在去參加表展，一天看十幾隻都有可能。

　　2004年，全中國有七個人去參加日內瓦表展，我是七分之一。這是里程碑式的事件，它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當時，奧美公關的人都知道我對鐘錶品牌、對卡地亞的熱情，這使我得以出席2004年卡地亞的媒體新春答謝會。我坐在卡地亞中國區老大的左邊，我調門直接起的就是中國坦克表，當時它還沒被複刻，還屬於一塊古董表，飯桌上那幫人都插不上話。聊了許多產品的深層，他們眼睛都亮了：原來中國媒體還有對我們品牌這麼了解的人！對面桌一位台灣女士鄧慧瑩說，你哪家媒體的，我請你去參加日內瓦表展。那時，我們主編自己都不知道日內瓦表展門朝哪兒開，就是到了現在，全中國也仍然只有60個名額。

　　但是從2004年往上數十年，當時我初中眼看要畢業。我父母都是工程師，但我腦子裡就完全沒有數學那根弦，只對歷史、文學、哲學有天生的親切感。初中文理又不分科，升學明擺著是畏途。我媽說，那麼大一個金融街還能沒你工作的地方？我姥爺打從民國起，就一直做金融，我媽熟悉那個圈子。我就學了財會，中專畢業以後真去了金融街，白天在銀行上班，值夜班的時候就啃大英百科全書，研究自己愛好的東西，希望我讀的、想的東西跟我的日常生活不一樣。直到2000年，這一年我遇到了老師李添霖，意識到鐘錶可能是我此生最大的緣分。

　　我當初上學的時候，用長輩們的話說，屬於「不開竅」，後來才發現，我此生所有的竅，全都開在表上。從我進了鐘錶江湖的核心圈，就發現知識前沿不在學校，而是在各種前沿的人群當中。

　　MC: 你最突出的優勢？

　　康：處女座的天性，細節控。我聽好多人聊紅酒，我沒長出那麼敏感的舌頭來；但是表不一樣，我是一看就知道它值多少錢。 我掌握到了鐘錶行業的核心資源，這個資源往往被大眾理解為人脈，現在年輕人容易把人脈講得神乎其神的，但其實人脈就是互相認可。比如百達翡麗的型號，現在200多種款式，一個款式一個編號，看來是沒有規律的。有趣的是，買得起它的人永遠記得住他自己的型號。如果一個人戴的百達翡麗只露出來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你說出它的型號，你能看見對面的眼睛在放光，然後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就沒有了。

　　MC：要是再來一回，你還這樣走嗎？

　　康：我走成這樣，也是時代造就的；個人的愛好、緣分、機遇造就了我。做鐘錶這十幾年，給我的人生帶來了很多財富，精神方面的、物質方面的，也有世界觀方面的，你跟一個擁有了這些的人，去談再來一次？我不知道再來一次我還能不能再擁有這麼多。

　　編輯/玥汐 攝影/邵迪

　　造型/淳于艷飛 撰文/安吉

　　化妝/陳胤伊（熒光獸）

　　時裝助理/ Bene 編輯助理/張帆

　　場地鳴謝：模範書局、

　　YUAN" mousse& flower、Meeting Some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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