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的大千世界19：如何封住灶神的嘴巴

民間灶神形象

一、灶神的權威有多大

明人余象斗著的《北遊記》，又稱《北方真武祖師玄天上帝出身全傳》。此書敘述北帝的一生經歷，集中了許多的奇聞異事。其中有一段，寫的是灶君向玉皇大帝告發村民的：

卻說玉帝一日升殿，斑竹村中灶君出班奏說：「斑竹村中有三百灶火，百姓俱不行善，惡人為生，作惡非常，不信天地。」玉帝聞奏大怒：「准奏，即宣行瘟使者鍾仕貴，領旨降凡行瘟，滅了斑竹村一村人民。」

玉帝僅憑灶君的一面之詞，不做任何調查，就下令把一村百姓盡行滅絕。由此可見，灶君的這張嘴是何等的厲害。正因為這樣，不知多少年前，民間就興起來一種習俗，每年臘月，照例要祭祀灶神，好讓他在上天奏事之前，酒足飯飽，收下賄賂，替這家人隱惡揚善，滅罪消災。

南宋詩人范成大是個擅長寫風俗詩的好手，有一年，他特意寫了一首《祭社》詩，真是刻畫得惟妙惟肖，十分的生動有趣。

古傳臘月二十四，灶君上天欲言事。雲車風馬少留連，家有杯盤豐典祀。豬頭爛熟雙魚鮮，豆沙甘松粉餌圓。男兒酌獻女兒避，酌酒燒錢灶君喜：婢子爭關君莫聞，貓犬觸穢君莫噴。送君醉飽登天門，杓長杓短勿復雲，乞取利市歸來分。

老百姓一面怕他，千方百計討好他，一方面又想他在天庭乞一些利市回來，大家分享。這就把升斗小民們的猥瑣心情寫得入木三分，簡直就是呼之欲出了。

遠古之人崇拜火，又怕火，這點上中外都是一致的。灶是存火用火之處，火有火神，灶當然也有神靈。我國古代將火神稱為「祝融」，自從出現了灶，於是就把祝融祀為灶神（《周禮舊說》）。不過漢代劉安編撰的《淮南子》卻另有說法「黃帝作灶，死為灶神」。（也有說炎帝）原來遠古之人開始用火，只是堆個柴堆，後來才有人發明了灶，這光榮又歸在了黃帝或者炎帝的頭上。

炎黃二帝都曾是民間供奉的灶神

漢代的方士把灶看得很神，絕不止存火和和燒煮那樣簡單。在《史記·封禪書》有這段話：

祠社，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乃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

這是漢武帝十分信任的方士李少君說的。照他的說法，祭祀灶君，是修鍊神仙的第一步，真是不簡單。

不過，自從漢武帝晚年悔恨上了方士的當，最後「崩於五作宮」之後，這番鬼話就再也沒人相信了。黃帝和炎帝也同灶君絕了緣。到了唐代，又出現了另一種說法，那也是一群神仙家牽強附會出來的。據《酉陽雜俎》記載：

灶神名隗，狀如美女。又姓張，名單，字子郭。夫人字卿忌，有六女，皆名察治。常以月晦日上天，白人罪狀。大者奪祀，紀三百日。小者奪算，算一百日。故為天帝督使。

但這還不是灶神上天告狀的最早紀錄，而且還只是說叫女兒上天，灶君沒有親出動他的大駕。

最早記載灶君上天奏事的，恐怕要算晉代道士葛洪。他在《抱朴子內篇·微旨卷第六》里，先說人身中有「三屍」：

三屍之為物，雖無形，而實魄靈鬼神之屬也。欲使人早死，此屍當得作鬼，自放縱遊行，享人祭酹。是以每到庚申之日，輒上天白司命，道人所為過失。又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狀，大者奪紀，紀者三百日也；小者奪算，算者三日也。

葛洪又說「諸應奪算者有數百事」，其中包括「僧善好殺，口是心非，背向異辭，反戾直正，虐害其下，其罔其上，叛其所事，受恩不惑，弄法受賂，縱曲枉直，廢公為私，弄加無辜，破人之家，收人之寶，害人之身，取人之位，侵克賢者，誅戳降伏，謗訕仙聖，傷殘道士」，以及「教人為惡，蔽人之善，危人自安，佻人自功，壞人佳事，奪人所愛，離人骨肉，辱人求勝，取人長錢還人短陌（以少還多），決放水火，以術害人，迫脅羸弱……」為此等等，不勝枚舉。

神既是人造的，當然也就越是神奇。《三教搜神大全》是宋代以來的一本「神仙檔案」，它說：「灶神以壬子日死，不要用此日祭灶。當以五月辰日。」又說「豬頭祭灶，令人治生（利市之日）萬倍。用犬祭灶，凶敗。雞毛入灶中，至非禍（引來災禍）。犬骨入灶，出狂子（生白痴兒子）。正月己巳日白雞祭灶，宜囂。五月己丑日祭灶，吉。丁巳日祭灶，主百事大吉之兆。」照這種說法，一年又不止一次祭灶，也不限於十二月。不過書中雖然如是說，民間是否效仿，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二、花樣繁多的「媚灶」

最有趣的，是清代顧祿寫的《吳越風土錄》。此書記載江浙一帶的民俗最為詳備。關於祭灶的事，寫得非常的細緻：

十月月初一日，「乞兒三五人為一隊，扮灶公灶婆，各執竹枝，噪於門庭以乞錢，至廿四日止，謂之跳灶王。」

廿四夜，「是夜送灶，以膠牙餳（蜜糖之類）祀之，俗稱糖元寶。又以米粉裹豆沙餡為餅，名曰謝灶團。祭時，婦女不得預（不能參加）。先期，僧尼分贈灶經，至是填寫姓氏，焚化禳災。點燈載灶馬，穿竹箸作杠，為灶神之轎，升神上天，焚送門外，火光如畫。撥灰中有未盡者，還納灶中，謂之接元寶。稻草寸斷，和春豆，為神秣馬具，撒屋頂，俗呼馬料豆。以其餘食之，眼亮。」

清代送灶的禮節，可謂隆重而又繁瑣，大抵有錢人家或者官宦之家，才能有這樣的閑錢和閑工夫去辦，估計也就只陷於江浙一帶。

江浙還有一種舊俗，是掛廚下燈檠，也與灶神有關。燈檠是類似燈盞的東西，「鄉人削竹成之，俗名燈掛，買必成雙。相傳燈盤底之凹者為雌，凸者為雄。居人既買新者，則以舊燈糊紅紙供送灶之用，謂之善富。掛錠以錫紙糊成，間以綵牌方緞，玲瓏一串。先期買之，除夕接灶，懸於灶神龕之兩角，為來年獲利之兆。俗有一事無成，先買掛錠之謔。」

到了除夕，便是接灶日，此時灶神有天上返回人間，「安灶神馬於灶陘之龕，祭以酒果糕餌，謂之接灶。或有遲至上元夜接者。」

祭灶是民間很隆重的節日

又是祭，又是送，又是接，真是夠隆重的了。卻也難怪，上至侯王，下至百姓，天天都離不開灶；灶又是奴僕下人出出進進的地方，他們站在灶頭旁邊，七嘴八舌，毫無顧忌，陰的陽的，明的暗的，見得人的見不得人的，表一套里一套的，大至陰謀反叛，小至調戲婢女，都在灶神跟前大談特談。而這又是主人萬萬禁約不了的。於是灶神的耳朵便成了錄音帶，塞得滿滿的。到時候，他會一清二楚地在玉皇大帝跟前講述。你想厲害不厲害？

所以王孫賈特地去問孔子：「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何謂也？」這個王孫賈幹了不少壞事，心裡有鬼，就去問孔子。孔子答得最妙：「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也。」你幹了壞事，灶君便告上天庭，你祭他有什麼用處呢？想必王孫賈聽了這話，一定會嚇得不輕吧。

不過，孔子雖然說祭灶沒用。但人們卻仍舊心存僥倖，設想灶君和人間的貪官污吏一樣，是可以用金錢物質收買的，所以祭灶之禮，不單因為這位先師的金口玉言而中止，反而比以往更加的虔誠，更捨得下本錢了。後世竟然把膠牙餳也拿了出來，想要把灶王爺的嘴巴封得嚴嚴實實的，這也正可謂是貽笑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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